第9章 谣言
托硕等不及便要去看看把卫婵骗惨的人,只见曹寅提着一个形同烤干了的红薯的老人,皮是皱紧的,上面灰斑点点,好像一碰就要脱落了似的,他弓着背,腿像是飘着,远远瞧上去竟还有些眼熟。
托硕问,“这便是那色胚老太监么?”
“色胚?”何太医青筋暴起,“推”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侍卫你瞧瞧老朽是谁1何太医看着有气无力,声音却是来得大。
曹寅告诉托硕人是抓错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露出卫婵的笔墨,微笑说,“都赖卫姑娘画技高超,否则我也抓不错人。”
翌日清晨,曹寅去上书房禀报进程,话毕,只见门外有人急急奔来,正是托硕。
“曹大人,卑职…”他抬眼看到玄烨端坐着,便转而向玄烨请安,目光闪烁瞧着曹寅。
曹寅说,“你有事直说。”
托硕低声道,“卫姑娘不见了1
曹寅如闻噩耗,“都找过了么?”
“找过了,宫里都搜了一遍。”
曹寅简直要跳脚,他压低了声音质问道,“我不是让你看好她么?你知道她有多重要?”
托硕愧然,“是卑职疏忽大意,昨晚从慎刑司回去后,卫姑娘就不见了。”
“她一夜未归?”曹寅沉吟,“偌大的紫禁城,她总不能出了宫去,给我继续找1
托硕应声离去。
曹寅俯身请罪,“皇上,微臣有罪,昨日托硕说卫姑娘在延禧宫,微臣就托他照看好卫姑娘,不要让她多走动,微臣再去抓那太监,待太监抓到了,微臣便把卫姑娘和老太监一并呈给皇上,也算圆满。如今卫姑娘竟又不见踪影了…微臣不该有贪功邀赏的心思…微臣误事…”
玄烨闻言,却将背靠在了椅子上,非但不怒,还眉目清朗地展了颜,“曹寅,你的确是不该。”
曹寅只觉天威难测。
玄烨说,“不管怎样,她还能出紫禁城么?”
“微臣也是一个意思,只不过托硕说已经搜过一遍。”
玄烨幽幽道,“这托硕倒是会敷衍人。”
曹寅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玄烨脸上染了笑意,渐渐地眼里也染上了,笑意如雾罩着他,“朕与卫婵一直在乾清宫,并未见有人来搜过。”
曹寅惊疑。
玄烨眼神向后瞥着,努了努嘴。
曹寅循着方向看去。
玄烨颔首笑。
曹寅三步两步往内殿走去,果不其然,那黄色丝帐往下笼着,中间的缝隙开开合合,里面隐约是躺着人。
曹寅脸一红,赶紧往后退下了,“怎么卫姑娘竟在这?”
玄烨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曹寅了然,用极低的声音说,“皇上是如何遇见她的?”
玄烨说,“朕也是昨晚偶然遇见,便将她带了回来。”他神色柔和,“可真是能睡,又能吃又能睡,不叫人操心。”
曹寅跟着憨笑说是。
玄烨忽然又想起什么,“方才你与托硕说道要去捉谁?”
“近日宫中出了个拐骗宫女的老太监,微臣请卫姑娘画了肖像,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找到那淫贼。”
“是么?拿来给朕看看。”
曹寅将那画像递了过去,玄烨皱眉道,“的确是面貌猥琐至极。”
“是,这老太监差点将卫姑娘骗去对食。”
玄烨忽然就坐不住了,“你说什么?对食?”
“是,这些人当了太监,仍淫心不改,美其名曰找个女子为伴,实则多是是以对食之名,行虐待之实。”
玄烨心不在焉,“老太监将卫姑娘骗去对食…”
“是的皇上,卫姑娘心思单纯,竟真口口声声说要那老淫贼做夫君。”
玄烨心里轰地一声,骤然站起来,手指着曹寅吼道,“大胆!你敢骂朕是老淫贼1
-
曹寅也就是非常后悔,比何太医还后悔。
他蔫儿嗒嗒地向托硕道,“那太监你不必找了。”
托硕不明,“曹大人,这是为何?卑职查到御膳监的孔太监…”
曹寅听到“太监”二字就犯怵,皱眉摆手道,“今后都莫提这二字。”
“这是为何?孔太监他近日…”
“莫提。”曹寅提高了嗓,又摆了摆手,将脸侧过去。
“曹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曹寅环顾了四周,凑近道,“总之就是,今后休查此事,也莫提那二字。”他一想到那二字,心上又刮擦着疼,眉头拧住了。
“这就放过那淫胚了么?如不抓住,那后宫的宫女日后怎么办呢?”托硕极有责任心的。
曹寅苦笑道,“淫胚?皇上对卫姑娘有些情趣,怎的就成了淫胚!休要胡言1末了,他一副义正词严高风亮节的模样。
-
卫婵自乾清宫醒了,见是满眼的黄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色彩,她简直有些睁不开眼。躺着慢慢回忆了片刻,依稀记起昨夜,小玄子说带她去平日工作的地方转转。
先是上书房,他告诉她皇上一天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这儿,皇上在此议事,批奏折,看书,打盹儿,他又拉着他去乾清宫,说皇上是睡在这儿,外面的大殿便是皇上御门听政的地方,到时候文武百官四方拜谒,将各地政情汇报上来,其后是唇枪舌战,再等待皇上的定夺…
他一一向她描述着。
卫婵频频点着头,不时发表些意见,“当皇帝也是很辛苦的。”
玄烨深以为然。
“原先我以为曹大人就极辛苦了,原来当皇帝更辛苦,平日人前好光鲜,原来代价是这样大的,”想了想,她又说,“没有理想倒也有没有理想的好处。”
玄烨若有所思,“有些时候,有的人并无选择的机会。”他的声音像尘埃在灯下漂浮着。
卫婵以为他在感叹身世,感叹被迫无奈进宫当太监的命运,便抓紧了他的手,心也跟着紧了紧。觉得往事一切已是徒然,当前她能做的唯有陪伴,她抓紧他手是为了提醒她在。
后来卫婵又觉得困了,打了许多哈欠,可她却不说困,不愿意离开小玄子。
玄烨说,“你该睡觉去了。”
卫婵说,“可我不想走。”
玄烨说,“你睡这儿吧,我在边上帮你看着。”
卫婵摇头,“那不行,被知道了你要丢命的,我不愿意。”她好像一时也有了软肋,怕这怕那,顾虑良多了。
玄烨将她款款推过去,哄道,“睡吧,有我替你看着,皇上今日大概是在养心殿歇下了,睡吧。”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像几片羽毛抚着卫婵的脸,她真是困得没有意志了,“小玄子,那你不歇息了么?”
“我不睡,我要看着你。”
他就一直看着她,呼吸长而绵延的,他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绺发搁到了后面,更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很近很近地观察她。
后来玄烨便去前面看书了,他第一次觉得偌大的乾清宫有了丰盈人气。
-
托硕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与惠嫔听,“幸亏咱们没亏待卫婵。”
惠嫔喜形于色,丝毫不嫉妒,拍着胸口连说,“太好了太好了!是我最喜欢的卫妹妹!不是那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货色!太好了太好了!今儿延禧宫要大摆宴席,庆祝我卫妹妹高升1
托硕像是不认识自己的表姐,“惠嫔娘娘,您还好吧?我请何太医来帮你看看?”托硕和何太医一回生二回熟,要替何太医拉业务,比张太医还交好。
惠嫔一来是自豪感,亲手培养的徒弟,在刚结束学业的时候就成功勾搭了皇上,这是为她争光啊,二来她与卫婵玩得好,自己人得宠,总比别的人得宠好。惠嫔是清醒的,只是托硕明白不了后宫女子的思想。
“托硕,今晚我让御膳房做些好酒好菜,咱们一起好好喝一杯1
延禧宫人在布置酒席的时候,纷纷议论猜测,“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娘娘留了托硕侍卫,想必是托硕侍卫有了喜事,因此庆祝一番呢。”
“托硕侍卫能有什么喜事?别不是有了心上人哩1
宫女们忽然就没方才那般兴奋,眼里暗淡了些。
有人道,“可别是卫婵那小贱婢就好1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哗然,心里都觉得极有可能,那卫婵平白无故就被托硕带过来,托硕整日去看她瞧她,极有可能,于是心里都灰了,都有了危机感。
“咱们托硕侍卫是要娶名门贵女的,怎会瞧得上她?”
此话一出,大家又集体如释重负,觉得道理正是如此,那卫婵是无望攀附的了,自己没有的机会,卫婵也没有,可太叫人舒心了。
秋枝听了半晌一直不做声,此刻心里突突的,终究忍不住说,“只怕托硕就是看上了,卫婵也不要他。”
“秋枝,你说笑呢?你想帮卫婵说话,倒也不必胡言乱语呀1
秋枝说,“我胡言乱语?我看你们还不知道罢?”
“不知道什么?秋枝,你再胡说,我叫娘娘撕烂你的嘴1
“你敢?卫姑娘如今是圣上宠幸的人,以后是要做主子娘娘的,我与卫姑娘交好,你若欺侮我,卫姑娘会替我做主。”
“秋枝,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跋扈了?我替惠妃娘娘先撕烂你的嘴1
“你撕!你有本事就撕!别搬出惠嫔娘娘,娘娘今儿摆宴席,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卫姑娘道喜呢!看娘娘向你还是向我?”
眼见着要撕扯起来,其余人听了秋枝的话,心里忌惮,便都去拉开她们,只不过均是拉着榴香的手,叫她打不着秋枝。
-
榴香哭诉着去找钟粹宫的隐朱,“你瞧瞧,你瞧瞧!她就这样抓我的脸,怎么了,一个卫姑娘就叫她上了天了?我看她卫姑娘长卫姑娘短的,卫姑娘日后记不记得她还是问题呢1
隐朱隐隐是不信的,“榴香,你别是听错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能胡说么1
“你不知道啊,这卫婵先前可是嚷嚷不要皇上的,荣嫔娘娘将她死捆了到床上见的皇上,她这是把皇上当豺狼虎豹呢,怎会突然开窍?”
榴香捧着抓伤的脸,下巴抬了抬,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惠嫔娘娘手把手教出的卫姑娘1
隐朱不安,“咱荣嫔娘娘也真是不争,在这后宫,不争哪成1
隐朱回头便和落绯说了一嘴,姐姐你却还不知道罢?卫婵那贱人要当娘娘了!好笑不好笑?皇上这是怎么了?
落绯又不得不善意提醒荣嫔,延禧宫那边传来说,卫婵那丫头现得了宠,皇上要封她做娘娘呢!娘娘,您再青灯古佛无欲无求的,奴婢看不过了。
荣嫔搁下笔,抬头嗔道,哪里传的谣言!延禧宫故意传的罢?专叫咱们恶心,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以后也莫和她们那边的人打交道,没安好心!
荣嫔低头抄着金刚经,一派娴静温良,嘴里慢慢说道,谣言止于智者,落绯,到你这里就该结束了。
落绯俯首称是,片刻下去了。
一片墨渍洇开了纸,荣嫔皱眉,团起来扔在地上,她慢慢站起,向殿外走去。
荣嫔虔诚合上十指,嘴里念叨有声,“佛祖保佑,佛祖菩萨一起保佑,卫婵那丫头竟然有宠了,皇上要封她做娘娘,佛祖保佑她以后不要害我,佛祖保佑,菩萨一起保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