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自血染晴从魔窟归来,荣登尊主之位后,将整个血族进行了一番大清洗,一时间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说她变了,就他们的话而言,她变得杀伐果断,残暴不仁,与历史上的暴君别无二致,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血染晴是历代尊主中灵力最为强大的一个,甚至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他们连推翻造反的可能性都没有。
血容涣也觉得姐姐她变了,原本姐姐就不怎么爱笑,如今,更是整日一副清冷矜贵,生人勿扰的模样,变得异常警惕敏感,只是偶尔看向他时,面色会柔和些。
姐姐从前就不喜着华丽鲜艳之物,可现在,终日身着相同的红衣,戴着莫名而来的金羽簪,还多出了一把名唤拘灵的血色长刀,而且一身血煞之气逼人,尽管极力收敛,也无法完全掩盖。
他不是没想过,姐姐这一切奇怪的变化都与魔窟有关,那一百四十三年里,姐姐杳无音讯,他不知道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可姐姐闭口不谈,他又怕戳中姐姐的心事不敢多问,就这样,他们彼此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她不提,他也不问。
血染晴在位期间,她一人独揽大权,治理朝纲,一时风光无限,而他,也借着姐姐的光,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欺辱嘲弄他,他也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弯腰,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姐姐的身边。
之后,为了不成为姐姐的累赘,他也开始学着姐姐着红衣,学着姐姐提升灵力,学着姐姐狠历行事。
而当姐姐得知他对结界咒术之类的有些天赋和兴趣后,便费了大半力气去收集阵法图和各类稀有藏书,像拿着糖果哄小孩一样哄他开心,甚至用魔气炼制出了傀儡,说是来护他周全。
他不知道姐姐是如何做到的,也不敢细想,不过对他而言,只要姐姐安然无恙,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被血染晴这般宠着护着,沉浸在荣华富贵当中,倒让他快忘了自己卑贱的出生。
这之后,他们也算是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在姐姐掌权三百多年间,并无任何大事发生,可姐姐却没有一刻停止替他寻医者治右脸的伤,但终究一无所获。
血容涣还以为他要顶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度过此生,直到那一日,血族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氿笿族人,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闯入血族,竟没有被那些嗜血如命的人撕成碎片,还被安排来觐见尊主,直到来到姐姐面前时,他表明了来意。
他是来……投诚的。
他要背叛氿笿族,归顺于血族。
能光明正大,不卑不亢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的,古往今来恐怕只有他一人,可一个都能背叛自己族群的人,又有什么诚信可言,若非姐姐不喜征战肆掠,以她如今的实力,早就一统天下了,又何须这微不足道的投诚。
但不知那人提出了什么条件,或许是为他治右脸的伤,也许是抓住了姐姐的什么把柄,姐姐竟让他留在血族,还答应保他平安无事。
氿笿族的血脉和医术闻名天下,而且那个氿笿族人的身份特殊,天赋也极强,在那人的悉心照料下,他脸上的伤的确逐步好转。
但脸上的伤痕毕竟时隔太久,不易痊愈,即便是那人,也大约费了一两年的时光和无数的珍贵草药才让他的脸完全恢复。
自此,他再也不用整日戴着冰冷的面具来遮掩自己的窘迫,再也不用回避别人,受着别人鄙夷又震惊的目光。
到现在他仍然记得,当右脸痊愈,消除了他人生一大污点的那一刻,他有多欣喜。
之后,那氿笿族人便被姐姐安排在了离血族较近的一座山谷,成了血族唯一的医者,唯他们是从。
原本以为他和姐姐就能这样一直平静的生活下去,可那一日,愚蠢的他竟犯下了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没经历过真正绝望,也没杀过任何人的他,心还不够硬,不够狠。
当他看着眼前已经奄奄一息,被丢弃在路旁,还拼着最后一口气苦苦哀求他的血仆,他承认,他心软了。
因为自己的心软,加上那个氿笿族人帮过他,身为血族人的他,心中竟隐约激起了一点可笑的善意,那血仆无助虚弱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自己,他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想私自将其带走。
血容涣暗想着,曾经因为他们无权无势,才处处受人欺压,但以他如今的身份,随意放走一个血仆……应该无大碍吧。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特意带血仆从血族通往人间的一个密道离开,自认为天衣无缝,不曾想,正是此举,引来了大祸。
那个人族如当初的那只妖一样,辜负了他的信任,利用了他的善良,当那人族知晓血族的这条密道后,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带来了人族大军。
若非发现的及时,恐怕血族会就此覆灭,经此事后,血族和人族的恩怨也全面爆发,造就了那赫赫有名的怨魂岭之战。
人族以南宫和氿笿为主,足足有一百万大军,而他们血族势单力薄,拼死也只能凑出五十万,最后还由尊主血染晴亲自领军出战。
那一战腥风血雨,不知厮杀了多少个日夜,怨魂岭也渐渐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怨气滔天,消息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整整一百五十万人的战争,最终,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竟只有血染晴一人!
血染晴亦一战成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不被允许奔赴战场的血容涣,只能日日怀着愧疚之心守在血族入口处,望眼欲穿,而等回来的却是满身浴血,魂不守舍的血染晴。
血容涣奔上前,但靠近血染晴时却又不禁胆怯起来,声音颤抖,担忧又紧张的问:“姐姐,你,你……没事吧?”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憋出这一句话。
他不是没想过,若姐姐未能活下来,他便下黄泉去向姐姐赔罪,若姐姐活着回来了,他便负荆请罪,哪怕姐姐打他骂他杀了他也没所谓。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退缩了。
他怕了……
他怕姐姐知道了真相后,会嫌他愚蠢,嫌他没用,甚至是不要他了,他不想看见姐姐对他失望至极的神情,他真的怕了。
他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就是不能没有姐姐,姐姐……是他继续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了。
姐姐若不要他,他真的会撑不下去的,他真的不能没有姐姐,真的不能!
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血洵风他们说的没错,他血容涣,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没用的懦夫,所以,血容涣将快脱口而出的真相又咽了回去,选择了隐瞒。
血染晴在次次呼唤声中回过神来,她扭头看向血容涣,嘴角微勾,明明浑身是血,煞气逼人,眼神中却带着无限的柔情。
她抬手摸摸现在比她高一些的血容涣的头,像小时候一样安抚他:“没事了,阿涣,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血容涣点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血染晴回到血族。
这之后,血染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伤痛痊愈后只身前往魔域,强行让狱魔蝶与血容涣结契,成了他的灵兽,还对自己和他施下法咒,凡事她设下的结界或是咒术,只要用一滴血容涣的血,便可轻易破解。
他不知姐姐此举为何,也无暇细细揣摩,姐姐虽没有追究那件事的缘由,但他却整日被心中的愧疚感所折磨,多少次被梦魇缠身,猛然惊醒时都泪流满面。
但明面里,却又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严谨处事,不敢再犯任何错,拼尽全力想要维持着这段随时可能破碎分裂的亲情。
从前他跟姐姐可以坦诚相待,但现在,他心中多了一个唯独不能告诉姐姐的秘密,只得夜夜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寻找安慰,喃喃自语。
“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心软了,姐姐,求你别丢下我。”
“他们都是一群骗子,阿涣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了,什么人族,妖族,血族,除了姐姐,阿涣谁也不信了。”
“谁都不会信了……”
血容涣拼命想让时间将心中的愧疚感冲淡,想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姐姐像从前一样相处,可越努力,反而越沉重。
其实他也很清楚,他对姐姐隐瞒了此事,但姐姐又何尝没欺瞒他什么,虽然姐姐依旧待他如往昔,但各怀心事的两人,早已不似从前。
可世事难料,血容涣还没决定好是否坦白,却听闻姐姐近日与一人族交往甚密,他不想姐姐跟他一样受人蒙骗,落得同样下场,但还不知如何去说时,只见姐姐嘱咐他这几日莫要乱走后,匆匆忙忙离开了血族,好几日未曾归来。
令血容涣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姐姐,却是在冥族。
看着血染晴平静的躺在水晶棺中,周身摆放着无数的彼岸花,一袭红衣更衬面色苍白,纤纤玉手放在胸前,看上去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次,姐姐再也睁不开眼了。
这一刻,血容涣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踉跄着脚步,慢慢向水晶棺靠近,而后猛地跪在了地上,看着血染晴沉睡的面容,不禁泪眼氤氲,双手颤抖着抚上水晶棺:“姐姐,你怎么了?别吓阿涣好不好?姐姐你醒醒啊?姐姐!”
“姐姐你不是说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吗?阿涣听你的话,哪儿也没去,阿涣有在家乖乖的等你,可是姐姐,你……你怎么睡下了?不要睡了好不好?起来我们回家啊,姐姐你起来,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血容涣渐渐泣不成声,贴近水晶棺盯着血染晴,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可惜最终什么都没有,看着眼前冰冷的尸体,血容涣心中更是悲痛万分,若不是冥无殇阻拦,他差点儿就动手掀开水晶棺了,片刻后,似乎也彻底绝望放弃了,扭头质问站在旁边的冥无殇:“到底发生了什么?”
冥无殇沉着脸色,长叹一口气:“染晴她被诛魔剑重伤,还有紫色天雷突袭,我发现的时候……已无回天之力了。”
血容涣闻言一惊,天雷!这可谓是他们血族人的天敌啊,更何况还是紫色天雷,普通的血族人恐怕受上几道就会彻底魂飞魄散,那姐姐……
仿佛知晓了血容涣的忧虑,冥无殇道:“染晴的魂魄没有受损,不过……少了一魂一魄。”
按理,就算是受诛魔剑和天雷袭击,也不可能会让魂魄分离,这般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血容涣又是一怔,丢失的一魄他知道,可怎会少了一魂?
“谁干的?”血容涣咬紧牙关,但心中却俨然有了个答案:“是不是那个人族?是不是他!”
冥无殇沉默不语,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谁,但血容涣却认定了他,而后愤然起身。
冥无殇一把拉住即将暴走的血容涣:“你干什么去?”
血容涣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当然是去杀了他,再把他碎尸万段!”
冥无殇阻止道:“你就算现在去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找回染晴的一魂,说不定还有救。”
“什么意思?”血容涣停住脚步,激动的看向冥无殇,有关姐姐的事,他从不妄言。
冥无殇幽幽道来:“我已将染晴仅剩的灵力和全部记忆封印在她的魂魄内,送往了轮生台,若染晴能有转世,我或许有办法让这副躯体活过来。”
“真的?”血容涣不敢置信,姐姐还有活过来的希望?
见冥无殇点头,血容涣眼中渐渐多了些亮光,不敢再耽搁一下:“好,我去找,我去找。”
经过冥无殇的指引,血容涣着一身黑色斗篷来到绝魂崖上,崖顶空无一人,但似乎有天雷袭击过的痕迹。
是这里了。
血容涣寻觅半晌,原以为姐姐的那一魂会不知所踪,不曾想,却在崖顶找到了一颗如水滴般透明的小小圆珠,血容涣满腹疑惑,弯腰拾起,紧握在掌中,通过冥族的识魂之法,感觉到其内存有一魂,还伴随着强大的血煞之气。
血容涣猛地睁大眼睛,是这个了,这就是姐姐的那一魂,不过,怎会封印在此?
但血容涣也没有细想,找到这一魂后,便去了冥族。
之后血容涣便派傀儡去寻姐姐的转世,而他,则整日待在放置水晶棺的秘境当中,守着血染晴的尸骨,那颗有着血染晴一魂的圆珠,在岁月的洗礼中,在血煞之气的侵蚀中,渐渐变为了血色,也渐渐被血容涣磨为了棋子的模样。
而血族,因尊主逝世,血族又掀起一阵夺权之争,血容涣倒无心争权夺利,最终,以血脉和力量为由,洵王血洵风继任尊主之位。
可不到百年时间,人族与血族的恩怨再度被挑起,因寿命与繁衍的不同,血族尚未从那一战中恢复之际,人族休养生息,早已整装待发,在之后几年的战争中,以血族战败结束,最后为停息战火,血族尊主愿将容王血容涣作为质子送往人族。
原本血容涣并不想管这些事,姐姐都没了,血族对他而言也可有可无,而且凭什么要他承担他们战败的后果。
但转念一想,已经快百年了,他都没有寻到姐姐的转世,连一点儿与姐姐相似的气息都没有,可说不准姐姐会在人族,若去往人族为质,既可以不用再瞧见他们恶心的嘴脸,也可以安心找姐姐的转世,不受他们的威胁。
于是,他应下了,在人族一待……便是九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