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甄青蓝竹林睹恶
虽然没有人考勤，但甄青蓝还是提前到了矿上。工人们都上班去了，矿工宿舍区一片安静。小院里的几家人也都没有看见，这时候估计也都上班去了。甄青蓝刚要推门进去，商柳馨从她的屋里走出来，头发蓬乱，面色蜡黄，嘴唇干枯，像是一夜未眠。甄青蓝迟疑了一下，跟她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商柳馨似答非答地应了一声，甄青蓝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你今天不上班吗？”甄青蓝问。
“上不上都一样，无所谓。”
“怎么了，你以前上班不是挺积极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唉，真是烦死人了。”甄青蓝知道她肯定是为了要出嫁的事在烦恼，这样的事他也帮不上忙，就进了自己的小屋。昨天夜里他也是一夜没睡好，老在想自己的婚姻该怎么办，该找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到现在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现在又碰上商柳馨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有些难受。今天上午该怎么办呢？呆在这里看来是不行了，心上的疙瘩解不开，工作起来自然也没什么好状态。还是出去走走吧，跟人打交道能分散注意力，能缓解紧张焦虑情绪。打定了主意，他背上包走出了矿区。他不想走大路，怕万一遇见了熟人问他在干什么，他不好回答。前面有一片竹林，肯定有人家，甄青蓝向那片竹林走去。走近了，甄青蓝不由赞叹道，好漂亮的竹子啊！每根竹子两手都握不住，竹节又长又匀称，下半部分没有一点儿竹枝，但上部分枝叶密密匝匝，站在里面看不到天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么密的竹叶，明月能照下来吗？这竹林也的确雅致，难怪好多文人雅士都偏爱竹呢。
忽然听到咒骂的声音：“你个老东西，都八十几了还赖在这个世上拖累老子们。”
甄青蓝紧走两步，转过竹林，一栋红墙灰瓦的房子出现在眼前。正房厢房都齐全，只是房子盖得又矮又小，白石灰抹的墙面也凹凸不平并且已经斑斑驳驳。院子里有三个人，一个瘦矮个的男人，头发稀疏并且已经谢顶，瞪着一双三角眼，脸上皮包骨，脸色蜡黄，他这样子就跟眼前的房子一样。一个跟男人差不多一样高的女人，也同样瞪着一双眼睛。这一男一女瞪着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破了好几处的无檐帽，一脸白胡子蓬乱得像是怪风吹过的枯草，一件露着好几处棉花的长棉袍裹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脚光着，已经冻得发紫，不时地痉挛一下。
男人指着老人，不住口地骂着：“你去找村干部啊，再去找啊，让他们喂你吃喂你喝啊，你还回来做什么？老不死的，路上就没有一口堰塘吗，你为什么不跳进去？”
女人也不甘落后，气急败坏地大骂，像是在跟那男人比赛：“你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白给你吃白给你喝，你还不满意，到处跑，丢人现眼，出你儿子姑娘的丑，出你这个老东西自己的丑，你不要脸，我们还嫌丢人呢。你再去告，看你能告出个什么结果。”
老人大概是坐不住了，斜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好半天，女人找到老人的另一只鞋，一脚踢到老人面前，“还不穿上，让人看见再说我们薄待你是不是？”
男人说：“穿什么穿，他天天到处跑，跑得脚板发烫，还怕冷不成。他在我们这一个月到期了，今天归老四他们养活了。还不起来，滚到老四那边去。”
老人有气无力地说：“我走不动，你们送我去吧。”
“送你去，你这是在打我们的脸是吧，说我们不想养活你，让别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你个老东西，时时刻刻都想害我们。真是好人没好报，我们怎么摊上你这个不讲仁义的老东西。”
“不是……想害你们，是……是真的走……不动……你们就行点好，把我这点东西送过去，我人不要你们送，我自己慢慢走过去。”
“做梦，你去不去拉倒，反正我这儿你今天是莫想住了。”
很明显，这是赡养老人的家庭纠纷。这老人确实可怜，甄青蓝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他走了过去。一男一女看见他，愣了一下，又没事一样。
“你们好。”
“什么事？”男人没好气地问。
“我是县里下来的……”
女人看了一眼甄青蓝，语气缓和了些，对还躺在地上的老人说：“还不快起来！”又对甄青蓝说，“这是我爸，我们姊妹四个轮流养活他，这一个月在我们家已经到期了，下个月归老四了，到现在也没来接。”
“不是说好了吃了中饭到老四家去吗？你们才刚吃过早饭。”老人说。
黄脸男人瞪着一双死鱼眼，咬着牙骨，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你们才刚吃过早饭，你没吃是吧，我一大碗粥喂狗了是吧。”
“一碗……粥能管什么用，这么………冷的天。”
“你吃饱了就到处跑，就到处嚼是非，现在看你还有劲跑不。”男人说。
郑青蓝简直不敢相信，作为儿女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过分了，于是说：“你们看，这老人穿的衣服，还有这被褥，这怎么行呢，这么冷的天。”
男人气冲冲地说：“怎么不行，我们这算是好的了，你看我们两口子穿的什么，跟他不一样吗？我家就这么个条件，谁家条件好他到谁家去呀，我们又没拦着。”
女人对甄青蓝说：“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那么几亩田，就那么点收成，公家的提留要交，摊派要交，孩子要读书，我们能怎么办？”
“老人也应该好好照顾呀，老人家您起来吧，这地上多冷。”边说边拉老人，然后搬过一把椅子让老人坐下。
“不管哪里来的领导我都要说，我尽了自己的力，我没让他睡在外头，我没让他吃糠咽菜，我只能做到这个样子，谁要看不惯他领去养好了。”男人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明显是说给甄青蓝听的。
女人阻止他：“你就少说两句，咱自家的事，赖上别人做什么？”
“你他妈的就会护着你老爹，说起来他是你亲爹，不过我问你，他给你留下什么了？是有几间像样的屋，还是有几件像样的家当。只给你留下一肋巴骨的债。老子自打进了你家门就没过过一天人过的日子，一年到头都是在还账还账，一年到头都是在看人家脸色。”
甄青蓝这才听明白，原来这男人是个上门女婿。
“这些呢，现在说了也没用，日子以后会过好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让老人吃饱饭，穿干净衣服，让他体体面面到下一家去。”
男人不屑一顾，从鼻孔里挤出几个字：“体面，就这样子还讲体面，我还想要体面呢，谁给，你给呀？”
女人看一眼男人，到厨房去了，一会儿听见洗锅的声音，男人悻悻地对老人说：“老头子，今天在我这儿有吃有喝，你就烧高香吧，看以后谁还像我们这样对你这么好。”然后摸了一把镰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