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沦陷
一句凝碧, 听得张师弟险些倒气。
他飞快取出灵符，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到拂珠身边，严阵以待地盯着乌致。
拂珠倒没多大反应。
她只撑着往后仰了仰, 避开乌致的手, 才道：“师长, 凝碧道君百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乌致手一僵。
张师弟盯得更紧了。
但同时心道果然, 拂珠她不仅清楚凝碧道君的诸多事迹, 她应当还知晓更多。
拂珠这时又说：“师长莫非记性不大好？”她露出个担忧的表情，“那要不要我把那日的话再跟师长重复一遍, 我知道我与凝碧道君长得像，师长或许将我认成凝碧道君，但……”
“……够了，”乌致收手, 音色更沉，“不必说了。”
拂珠从顺如流地止住。
她歪着头，眨眨眼，波澜不惊一瞬便转为天真烂漫，真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模样。
乌致对着这样的她看了良久。
他这般作态，直令得旁观的张师弟浑身冷汗直冒, 心头狂跳。
当即再顾不得这这那那，张师弟手势一起，就要把灵符贴到乌致身上，乌致才终于直起身, 默然走开。
张师弟陡的松了口气。
目送乌致进入船舱,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出来了，张师弟没敢收起灵符，就那么夹在指尖, 转头对拂珠道：“胆子真大。”
拂珠继续眨眼。
张师弟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拂珠说知道：“他是乌致尊者。”
张师弟道：“既知道他是谁，还敢当着他的面那么说，你就不怕他发怒？”
拂珠想了想说：“我为什么要怕？害死凝碧道君的又不是我。”
张师弟又想倒气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到这小姑娘瞧着低调，实则胆大包天之极。
过去这百年，除越女峰那师徒二人外，面前这拂珠是头一个敢这么直白地说是乌致害死了凝碧道君，浑然不怕被船舱里的乌致听到，从而一指头收了她的小命。
连丢掉小命都不怕，这真是……
“我觉得你们万音宗有点奇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又开口了，“不提乌致尊者，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女修是楚秋水吧。像你们这些常年呆在蓬莱仙岛上的，不都该知道楚秋水也害了凝碧道君吗，为什么她还能跟你们一起？”
听完这么一番，张师弟暗道一句惊险。
还好他在听到跟在二字时，就预感拂珠说的是楚秋水，立即着手布下屏障，否则他铁定又得倒气。
回头看了看，孩子们犹在扒着围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乌致也还呆在船舱里；楚秋水更是远远地坐在船尾，半点眼神都没往船头这边瞄，张师弟捏着灵符，突然有点头疼。
早知此行会有拂珠这么个变故，他接下任务前，就该向堂主提出多带几位师兄弟。
“楚姑娘啊，怎么说，她比较特殊。”
张师弟索性坐下来，一手仍捏着灵符，另一手搭在膝盖上，一副要跟拂珠推心置腹的姿态。
拂珠立即作洗耳恭听状。
“她现在是元宗弟子，这个你应当知道？”见拂珠点头，张师弟便继续道，“就像当初她一来万音宗，全楚歌峰的人都围着她转，她去了元宗后，许多元宗人也都将她奉为女神。”
听闻最初元宗人其实也不待见她，女弟子们更是远远望见她就绕道走。
毕竟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决计不能与做出那等腌臜事的楚秋水相识，更枉论与其相交相知。
可人都是善变的，自诩超脱凡俗的修士们亦是如此。
遂先有不知怎么被她说动，肯收她为徒的元宗太上长老，紧接着是那太上长老的其余门徒，再来是整个山头，而后便到得现在，往元宗里问一句楚秋水如何，十个人里得八个人说楚师妹心地纯良，万音宗冤枉她了。
而更神奇的地方还不止于此。
曾有修士实在看不过去，把记录了当初断案经过的留影石怼到元宗人脸上，岂料元宗人看完了，居然说在那等所有人都是修士的情况下，楚师妹一个凡人自然只能屈打成招。
“楚师妹连受伤的
鸟雀都会悉心救治，何以故意陷害道君？”元宗人是这么说的，“恐怕那溯源术根本是假的，那么大的万音宗竟连个凡人都容不下。”
拿着留影石的修士简直不可思议。
这么段传遍蓬莱，无数修士为之惊哗不已。
楚秋水究竟是什么人，指鹿为马竟真的在她身上发生。
有大能听说后，也觉得奇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凡人而已，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动手细查，破案了，难怪楚秋水每到一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就跟着了魔似的迷恋她，为她生为她死，敢情问题出自她的血脉。
“听说过媚狐吗？狐族里五百年方出一头，而媚狐一出，即惹天下大乱五百年。”
张师弟徐徐道：“古籍有言，‘媚狐天生奇香，嗅之欲狂’。这种灵兽是上好的炉鼎之体，生来便有蛊惑人心之能，除非成仙，否则连渡劫尊者也得受其蛊惑。”
拂珠听完了，道：“所以楚秋水是媚狐？”
不应当吧。
她上辈子不是没靠近过楚秋水，她可从未在楚秋水身上闻到什么香味。
果然，张师弟摇头：“不是。是她祖上有人与媚狐交媾，那点媚狐血脉传到她这里，有些返祖，她因此身体不好，也因此能煽动周围人为她所用，一个个跟疯狗似的。”
最好的例子便是楚歌峰那一众弟子。
彼时楚秋水还在万音宗内，楚歌峰弟子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几乎是指哪打哪。
后来独孤杀状告一案，楚秋水伪装破碎，楚歌峰弟子渐次清醒。待到被驱逐去恶鬼窟后，据传回来的消息，说除去已经死在恶鬼窟里的，余下弟子皆彻底清醒，日夜悔恨。
“万音宗的楚歌峰毁在她手里，想来要不了多久，元宗也要被她折腾没。”
张师弟说着，摇了摇头。
说来元宗也是倒霉，千年前毁于魔尊之手，好不容易重建了，又被楚秋水给缠上。
这下可好，倘若再毁，不知还有没有足够的运道能重建第二次。
“以前还有人劝元宗那位太上长老，当心楚秋水这个煞星，结果
那太上长老压根没听进去不说，还将人打出元宗，扬言道谁敢说他徒弟的不是，就是与元宗作对。
“元宗虽重建不久，但规模不小，他这么一说，还有谁愿意去蹚元宗的浑水？没得让那煞星盯上自己。”
至此，元宗沦陷。
那太上长老更是沦陷得楚秋水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宠爱无度。
因而楚秋水打着赎罪的旗号，说要与乌致化身一起，前往中界各地找寻凝碧道君的转世，那太上长老连问都不问，直接大手一挥，准了。
“那可是太上长老，比一宗之主还要矜贵，修为也达到渡劫境，”张师弟再度摇头，“这等疯狗亲自开口，倘若拒绝，只会招惹更多的疯狗，万音宗只得捏着鼻子答应让楚秋水随同。”
说捏着鼻子不太恰当，应该是生吞苍蝇才对。
至少他从堂主那里得知，元宗太上长老闹的这一出，万音宗内诸多弟子在背地里一骂就是几十年，主峰也怨声载道，宗主嬴鱼更摔了不知多少套茶具。
虽心疼那些茶具，但张师弟不得不说句摔得好。
当初执法堂里，嬴鱼还试图压下案子，将乌致从中捞出来，结果可好，他徒弟为着楚秋水沾了一身腥，他这个当师父的也逃不掉。
“大致就是这样了，”张师弟按着膝盖道，“如何，可能解你惑了？”
拂珠颔首道谢。
张师弟说不必谢。
他起身欲走，无意间望见拂珠微微垂眸的神态，那侧颜虽稚嫩，却自成一种静谧，他心下顿时暗叹，长得像就是这样。
表情、口吻、举动，任何一点点的相似，都会教人下意识想起旧时故人。
张师弟往船舱那边看了看，确定乌致还在里面没出来，他收起灵符，回到围栏前，继续同孩子们说途经的各个地点，这不管对凡人还是修士都是很有用的。
飞舟自轩辕丘上空掠过，接下来便一路往东。
先后路过中州东海交界处，被誉为中界第一高峰的天云峰、位于东海之天里最西的九曲江、有“东天屋脊”之称的屋栖山，再往东
，便是如今九州第一氏族，洛氏的旧族地洛城。
在洛城休整一番，出城后，千八百里长的洛河映入眼帘，张师弟指着浮在河面上的庞然大物，说这是洛氏现族地，水下之城。
“待你们筑基了，便可来此凡间历练，”张师弟又开始鼓劲，“水下之城是个好地方，收获必不会小。”
孩子们果然更加群情激奋。
就这样，看过水下之城，沿洛河顺流而下，青山碧海，海天一色，东海到了。
飞舟缓缓降落。
除拂珠外，其余九个孩子都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皇城地处中州内陆，中州更是地处整个中界的内陆，因此这可谓是孩子们第一次看到海。
当即惊叹声、欢呼声不断响起，待张师弟点头应允，孩子们更是一股脑儿地冲出飞舟，各种踩沙滩、捡贝壳、蹚海水，大海带来的新奇与快乐彻底冲散了离乡的紧张与忧愁。
拂珠也下去了。
日头尚还有些晒，她抬手搭了个凉棚，正预估这次过幻境得花多长时间，就见天际处送来一道璀璨剑光，那御剑者喊道：“楚师妹，我来接你了！”
竟是元宗来人。
拂珠回首，果见楚秋水正从飞舟上下来，朝那御剑者迎去。
乌致也从船舱里出来了。
他身形未动，人却已到了拂珠这边。他微微俯身，正待同拂珠说话，楚秋水走过来，低声道：“乌致哥哥，师父派人接我回宗，我便先走了。”
乌致不语。
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看她。
楚秋水只好咬唇，再道了句乌致哥哥切记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跟着那御剑者离开。
不过临走前，楚秋水还是忍不住回眸，匆匆扫了眼拂珠。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拂珠，日后必会带给她极大的威胁。
倘若她拜的不是元宗就好了。楚秋水想，但凡随便拜个离万音宗近的，她有的是办法让这拂珠夭折。
楚秋水心事重重地离去。
楚秋水这一走，拂珠觉得海风都瞬间变得清新了。
她脱掉鞋，赤足踩在沙滩上，
细密的沙粒很快显出娇小的足迹来。突然而然的，她觉得好玩，便踩出更多脚印，玩得不亦乐乎。
乌致则跟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陪同。
直等拂珠玩够了，找块干净的礁石坐下，看除他们这些要拜入万音宗的外，时不时便有人自各方而来，如滴水入海般，源源不断地投身于东海幻境，意图破境寻道，乌致终于开口：“我也要先走了。”
拂珠没理他。
他没恼，兀自说下去：“以你的剑意，过幻境不难，我在万音宗等你。”
拂珠晃着小腿，全然将他的话当成过耳风。
乌致还要再说什么，终究没说，身形渐渐散开，这道化身就此回归本尊。
拂珠这才望过来，同袖中的白近流一起，冲那最后一点残影露出个忍了很久的表情。
“啪啪。”
拊掌声响起，张师弟让孩子们别再玩了，他要开始讲解东海幻境。
说是东海自成的幻境，实则相当于一个大型秘境。
不论资质，不问年岁，入境者须得在十天内破境而出。而假如十天过完也没能勘破幻境，那就只得继续困着，一月后，幻境会自主将人遣返回岸边。
“我在仙岛西岸等你们，”张师弟道，“届时成功破开幻境的，便可随我登蓬莱、入万音，未能破开的不必担忧，我另外安排了人在此地等候，他会送你们回皇城。可都听明白了？”
孩子们齐声道听明白了。
张师弟便挥袖，柔软的力道将这群孩子送到海上，随后微光一闪，孩子们消失不见，已是入了幻境。
幻境极大，范围囊括整个浩瀚东海，于是每位入境者的幻境皆不相同。
好比说拂珠此刻正身处越女峰上，她人也不再是九岁的小姑娘，而是前世模样。
不及看周遭景物，拂珠当先化出面水镜，好好重温了番这久违的大人体态，方开始留心打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起，就在响着的乐音。
是琴声。
不过具体是什么曲子……
拂珠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分明是乌致没
弹完的那半支春生秋杀曲。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天还没黑狂喜乱舞！！
久违的白天更新呜呜呜，我甚至激动得想出去跑圈
我继续写，明天也努力白天更！哼哼哈嘿，你们的蠢作者要重新支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