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冬
拂珠看着乌致走远,没喊他。
这样挺好。
拂珠想,他既能离得开她,就说明她对他而言,的确不重要。
那她也能离得开他的。
窗外北风呼啸,卷入更多枯叶。拂珠随手接住一片,拿起乱琼剑出去了。
再不出去,她怕她身上会沾染楚秋水的味道。
出来后四处一看,才知难怪那么冷,原来蓬莱要入冬了。
上次来时还是尽染整个楚歌峰的枫林,这次已不剩多少枫叶。零星的几片挂在枝头,拂珠摊开掌心,沾染了她体温的枯叶与被吹落枝头的枫叶混在一起,打着旋儿地飞舞,片刻后慢慢坠地。
落叶归根。
拂珠足下一点,乘着这阵风回到越女峰。
与满山皆尽枯枝败叶的楚歌峰相比,不管什么季节都盛开着琼花的越女峰无疑美到极点。
至少拂珠在嗅到琼花香后,心绪逐渐恢复宁静。
楚歌峰上是有她诸多心血不假,但只有越女峰才是她永远的家。
“嗷呜1
在琼花林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突然狼嚎声响起,迎面扑来只灰不溜秋的小团子。
拂珠抬手,稳稳接祝
白近流先习惯性地蹭拂珠,蹭得拂珠身上有它的气味才消停。然后也没问她这次赴宴怎么天还没黑就回来了,只兽言兽语地说姐姐回来得刚好,父父洞府大门开了。
“开门了?师父呢,也出来了?”
“嗷嗷嗷嗷1
出来了出来了!姐姐快去找父父,父父说她特别想你!
白近流急切地催拂珠赶紧走。
打从那日说有要事起,北微的洞府便一直没开过门。
师父不主动开门,拂珠也不打扰。只在给白近流做吃的时,会特意分出一份放进贴了灵符的食盒里,轻手轻脚地搁到师父门前,好让师父休息的时候打打牙祭。
拂珠并不知晓白近流惦记那些食盒,以致天天都要溜去北微洞府,偷吃食盒里的东西。
正因白近流的偷吃,它才会第一时间发现北微的洞府开门了。
同样的,开门的北微也第一时间发现白近流居然偷吃小徒弟孝敬她的东西。
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尴尬过后,北微气笑了。
是她小徒弟虐待白近流不给它吃的吗,这家伙竟连她的东西都敢偷?真是白瞎她之前应了那么多声父父!
雷厉风行的北微当场就伸手,一面将食盒夺到怀中,一面按住撒腿要跑的白近流,毫不留情地“啪啪啪”打了好多下屁股。
直打得白近流嗷嗷直叫,哭着说白白知错了再也不偷吃父父的鱼鱼了,北微刚生出点朽木还是可以雕雕的想法,白近流就趁她手中力道减轻的空当,一个猛蹿逃离了她的手掌心。
按理说,逃出北微的五指山后,白近流要么卖乖认错,要么继续跑。
然而事实却是它一下蹦到北微怀里,爪子往半开着的食盒里一勾,勾住条鱼尾巴才准备逃之夭夭。
后果不必说,白近流被北微重新按住,不仅挨了第二顿打,屁股周围的毛也险些被薅秃。
最终白近流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再次逃脱。
它跟北微斗智斗勇,满越女峰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以免再挨第三顿打。可巧,它之前都没来琼花林,这会儿逃到琼花林里,撞见了回来的拂珠。
白近流第一反应就是救星来了,便很着急地催拂珠去找北微。
拂珠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将怀里的小兽举高了,平视它的眼睛:“白近流,你不对劲。你向来怕师父,你怎么知道师父洞府的门开了……你居然还敢跟师父说话?”
诡计被识破,白近流尾巴一缩。
它眼珠子转了转,正想干脆坦白算了,说不定姐姐心软会帮它劝父父,就听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仿佛索命的罗刹,听得它浑身毛发倒竖。
而随着脚步声传来的话语,更是让它连头带屁股都埋进拂珠怀里。
“白近流,原来你在这儿啊,真是让父父我好找。”
北微缓步走来,手中提着根比白近流要大上整整一倍的鱼骨头——她就是用这玩意儿揍的白近流。
眼角余光瞄到那根鱼骨头,白近流两条后腿夹得死紧,头顶的角也差点倒竖。
它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拂珠此时哪里猜不到白近流是干了坏事。她没藏它,也没不藏它,就那么双手兜着白近流,对北微道:“师父事办完了?”
北微应了声:“差强人意吧。”继而话音一转,指了指白近流,“把它给我。”
拂珠问:“白白做什么惹师父发火啦?”
北微道:“你问它,让它自己说。”
拂珠便问白近流。
白近流小屁股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拱去拱来,焦躁得很。
最终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干的好事全盘托出。
边托边想,说不准姐姐会看在它还算诚实听话的份上,帮它说几句好话呢?
岂料拂珠听完,点点头道:“那确实该将你交给师父。”
白近流顿时露出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北微斜睨着这小表情,鱼骨头敲了敲手心,轻微的“啪嗒”声听在白近流耳里,仿佛罗刹正将刀往它脖子上架:“小样儿,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急急插来。
“峰主,不好了,楚歌峰来了好多人,说要见道君1
这话堪称及时雨,白近流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扑通沉下去,不用挨揍了。
不过下一刻,它回过神来,楚歌峰的人找姐姐做什么?
不等传话的婢女站稳,北微长袖一挥,三人一兽瞬间消失在原地。
重新站稳后,隔着整片的琼花林,北微瞧得清楚,她们前脚刚离开,楚歌峰的人后脚就到了。
为首之人毫不意外,是乌致。
让得北微感到意外的,是乌致身后那些楚歌峰弟子。
他们没穿宗服,只穿单薄的练功服也就罢了,居然还全在身上背了……
荆条?
“这是要干什么,”北微惊诧得连鱼骨头都扔了,“学凡间负荆请罪?”
瞄到鱼骨头正正掉到落花堆中,白近流一低头,两角光芒一闪,鱼骨头被深深埋入花底。做完这一切,它才嗷嗷接话,那臭坏坏怎么没负荆?
北微道:“兴许他没觉得他有罪?”
白近流呸地吐口水。
北微问婢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乌致居然这么大动干戈。
婢女摇头说不知,北微便问拂珠。
都这个时候了,拂珠想瞒也没法瞒,只好将在楚歌峰的事大致说了遍。
她说得太过简略,许多细节连提都没提,然白近流还是听得接连又呸了好多口水。
呸呸呸!
臭坏坏居然敢认为自己无罪,恶心心!
还是北微让它省着点口水,白近流才忿忿闭嘴,想它迟早有天非得把臭坏坏活活呸死。
便在这时,乌致的声音遥遥传来。
“凝碧,我知道你在。我亲自押着他们来给你赔罪,你不出来看看?”
音落,他身后众弟子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地喊给凝碧道君赔罪。
看那连赔罪都赔得声势浩大,仿佛拂珠不出去,就是被这声势给压住的楚歌峰弟子,北微冷笑了声,问拂珠:“告诉师父,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拂珠犹豫一瞬,诚实摇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以她对乌致的了解,乌致绝非那种肯放下身段,亲自领弟子上门赔罪的人。
就算乌致要领弟子赔罪,也必然会选择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与时间,尽量不引起注意地低调进行。
而非眼下,他不仅选在这种时候来了,他还让弟子全都背负着荆条,浩浩荡荡而来,生怕外人注意不到似的。
他这是突然被谁给附身了吗?
听完拂珠的话,北微满意点头:“很好,看来为师的小徒弟还没被那狗屁男人冲昏头脑。你跟白近流呆在这儿,别露面,好好看看师父是怎么大发神威的。”
拂珠道:“可是师父,他们是冲我来的。”
北微道:“没听过一句话,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徒弟受了委屈找师父告状,师父替徒弟出面这不是很正常,你看着就行了。”
说完举步,负手虚踩着琼树,一步步地登到高处。
末了凌空而立,垂着眼看乌致等人。
那眼神睥睨之极,她气势也盛极,如一尊即将倾倒的巍峨山岳,随时随地都能令这浩瀚东海天摇地动。
仅她一人,就将楚歌峰众弟子的声势全面压制。
恰有北风过境,北微身上麻布长衫猎猎作响,未束起的长发也随风而动。她没特意释放威压,就那么任风吹着,语气散漫:“乌致峰主好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楚歌峰要与我越女峰开战。”
未料竟是北微出面,乌致极快地蹙了下眉。
他往北微下方扫了眼,拱手回道:“北微师叔多虑。师侄此次率弟子前来,只为让弟子向凝碧赔罪,还请师叔通融,让凝碧现身一见。”
北微闻言,哈地笑了声。
她唇角斜斜一勾,配合着那眼神,笑容堪称邪魅狂狷。
她道:“赔罪?那敢问楚歌峰这么多弟子,每个都是自愿前来?若不是,那乌致峰主好手段,你这么一招,不论凝碧现身与否,岂非只会让凝碧与你楚歌峰隔阂更深?这么多年倒是看走眼了,原来乌致峰主这么深藏不露。”
北微这番话说得不客气,不少楚歌峰弟子抬起头来,望着她敢怒不敢言。
乌致倒没怒。
诚然,在身份上,他与北微各自执掌一峰,乃平起平坐;但在辈分上,北微是他师叔,纵使他修为再高,也不得以晚辈之身对长辈无礼。
便示意身后弟子不得无礼,他自己则再度拱手道:“师叔言重,师侄绝无此意。”
北微哼笑,不接他这茬。
乌致便继续说道:“师叔若不信,待凝碧现身,便能知道师侄这些弟子可是自愿来的。”
“我偏不呢?”
“那师侄就只能让弟子继续跪,跪到凝碧肯现身为止。”
“行,老实跪着吧,”北微全然不被威胁,“都什么年代了,还跟我玩这套,你当你那句师叔白叫的?”
她玩这套的时候,乌致这狗屁东西还不知道在凡间哪旮旯里玩泥巴呢。
没劲。
这时,趁北微与乌致对峙,跑去找熟人打探消息的婢女回来了。
她谨慎地在北微留下的屏障中又设了道,方小声对拂珠说:“道君,我打听到了,原来这场负荆请罪不是乌致尊者的主意。”
“那是谁的?”
“是楚姑娘的。”
楚秋水?
拂珠不禁回想她与楚秋水的所有交集,试图理出楚秋水此举缘由和用意。
想了好一会儿,拂珠才反应过来,乌致竟这么听楚秋水的话。
不过拂珠对此并不是很吃惊。
再细品,她好像也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她开始慢慢离得开乌致了。
“听闻楚姑娘是一边咳着血,一边给乌致尊者出主意,说大家一起负荆请罪,必能得到道君的谅解。还说若非起不得身,她也是要背负荆条来的,”婢女说完了,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位在凡间呆了几百年的楚姑娘,可真厉害埃”
拂珠心想能让渡劫尊者指哪打哪,楚秋水确实厉害。
这边婢女与拂珠正说着,那边不知乌致说了什么,北微倏地骂道:“所以人家一怂恿,什么后果都没设想,就一拍大腿兴冲冲地来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被当猴耍吧,一群没长脑子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