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祁熹追的剑, 就如她的人一样,气势汹汹,有一往无前之意。右手宽剑拍击劈砍, 动若山倾海啸,刚猛无匹;左手长剑则以刺挑为主, 招招凌厉凶狠, 剑尖隐在宽剑罡风之后蓄势待发, 有若猛虎之牙,只待伺机探出绝杀一刻。而这双剑所斩出的每一道剑光里, 都带着层火红的、烈焰一般的浮光。
她与宁和对战, 手中只握了长剑。
祁熹追停在了离宁和约摸三丈之外,持剑望向她。宁和也握紧了手中剑柄,屏气凝神以待。
她二人一个着红衣一个着白衣, 俱是身量高挑瘦削、素面朝天,一头乌发束于脑后。两人提着剑相对而立,真仿若倒影两面。但二者却又截然不同:红衣的祁熹追面容冷肃,目光凛然,通身煞气腾腾;而白衣的宁和神情认真, 目光之中却仍是一片温润平和。
祁熹追动的时候, 未发出丝毫的提醒之语。她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中剑,再抬头时,便毫无预兆地合身扑了过来。
宁和方才只是站在一旁旁观, 虽有感触, 但到底没有此刻真正面对而立时深刻。而只有真正亲身对上祁熹追的剑时,才能切实体会到那气势是何等可怖。正可谓剑气如山岳、剑光似海倾,骁勇无双,直叫人生出无可匹敌之感来。
人未至, 剑锋先至。
但见劲风之中一道红影如电,祁熹追横剑于前,漆黑双眼之中一片冷肃,目光中是全然的专注。前扑、挥剑,统共不过几息间,两道散发着淡红光焰的剑光便朝宁和当头斩来。
电光火石之间宁和双目微缩,脑中甚至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使出天地式中一道阳关三叠以应对。这所谓阳关三叠,既将剑锋一连送出三次,剑波如琴波,既快且密,如渔网般将敌者团团包围,虽不凌厉,却能令敌方耗费大量气力。而同时人出剑后,则向地匍匐而去,从敌方下盘方向滑过,随后再以剑点地重又翻身而起。先攻后躲,可谓攻防兼备。
祁熹追长剑直劈,撞上宁和挥出的剑风,却如刀过裂帛去势不减,只稍慢了一瞬。
而宁和贴地而下,腰弯时似风中柳,起时又如满月弓,险险避过剑锋,自祁熹追身后重新立起。
宁和微微喘息,抬手翻过袖口一看,只见原本干干净净的月白布料上如今斜划过了一道长长的焦黑痕迹,正是被祁熹追剑锋所燎。这就是火烈之气。只是这么轻擦而过,不仅袖子,宁和甚至觉得袖中手臂也在隐隐发烫作痛,想是已被剑气灼伤。
不过她来不及察看,只因祁熹追一击不中,不怒反笑,道了声“不错”,就又提剑纵身而来。
这还是宁和头一回见这位祁熹追姑娘笑,只见她唇角上勾、眉稍挑起,配上那双眼眸中亮起的狂热兴奋之色,真比不笑时还要骇人三分。
周遭温度极具升高,而红衣猎猎的祁熹追正是这所有热气的来源。她就像颗绯红的太阳,追着宁和满地乱砸。
宁和起初还想着寻机反制,如今却再也无暇顾及了,只设法躲避祁熹追的剑尖就已让她竭尽全力。
又过半刻钟不到,祁熹追已经快把她二人脚下这一块地劈成焦土。一剑刚歇,一剑又起,宁和狼狈万分,实在避无可避之下,只得回忆方才所练阴阳式中阴剑式法,回身握剑仓促一挥!
置身强压之下这一剑极为用力,宁和斩出后只觉经脉之中一空,连脚下都跟着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白蒙蒙的剑光飞出的一刻,原本燥热不已的林间瞬间冷了一冷。剑光过处,焦黑的、冒着腾腾烟气的地面冷凝下来,细小的咔嚓声中,一层薄薄的白霜迅速铺开。
白霜随着剑风向前蔓延,如同自宁和的脚下延生出了一条雪白的小径。
祁熹追一见,登时目露兴奋,纵身而起,将手中剑双手握住高举至头顶,如同握着把开山斧一般猛地迎了上去。
“哐——”
绯光与白光相撞之时,明明都非实体,却于半空之中发出了有若金石迸裂般的脆响,无形余波震荡开去,顿时引得四周沙石颤动、草叶翻折。
片刻后,上方的白光先散去了。就如遇火后融化的冰,悄然化作了白烟一缕,消隐
无踪。
但同时,祁熹追的剑刃之上,也覆上了白鳞般的一线冷霜。绯红光焰被这霜芒一阻,闪烁片刻,暗淡了下来。
祁熹追见了,却反而越发兴奋了,口中大喝一声,周身霎时间红光大作,这火光猛地涌向她手中之剑,将她的人和剑都染得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炽火,于半空朝着宁和砸来!
宁和一时被逼得连连后退,这回别说是袖口了,整身衣服都被燎得东一道西一道,黑白相间,时不时还溅出几个破洞。
“当——”
再又一次的举剑格挡之中,宁和手中那柄铁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于重重撞上祁熹追剑锋的那一刹那猛地颤了颤,哀鸣一声断作了两截。
祁熹追收势不及,仓促间只得竭力将剑尖一别,红光擦着宁和耳畔飞过,呼啸着将她发丝斩落几缕。宁和一下被烫得“嘶”了声,反手摸去,发觉耳廓肿起一片,侧边头发摸着也都卷曲了大片,不由苦笑了声。
“对不住。”祁熹追收起剑道,她额上出了汗,也微微喘着气,双目灼亮,整个人看着生动许多。
她走过来,一边看了看宁和伤势,一边道:“我早说,你那剑不行。如今既断了,我明日送你把新的。”
宁和听了倒没再拒绝,刚想开口,指尖却不小心触到一处皮肉焦黑所在,“嘶”了一声。
祁熹追皱起眉,低头摸索片刻,从腰间摸出个绿玉瓶子来,递向宁和:“药。我手劲大,你自敷罢。”
宁和接过来,道了声谢,左右看了看,走到较远处一棵树下坐下来,旋开瓶盖,将里头药膏蘸在指上轻轻涂抹。
这药不知何种材质,摸起来滑腻冰凉,似油又似脂冻,膏体呈深青色,闻着没什么气味儿。效果倒是不错,宁和才刚涂完,就觉一下清爽许多。
她将药膏收起,放入袖中。实际宁和感觉自己身上应也有几处灼伤,只是此处不便,还得回到院中再做处理。
身后传来阵轻微脚步声,宁和回头看去,见是祁熹追跟了过来。此刻她的脸上已又恢复了平
日那副漠然神情,走到宁和身旁盘腿坐下,转头看着她,又道了句:“对不住,没控制住力道。”
“无妨。”宁和摇摇头,“既是切磋,受些小伤实乃寻常。”
“你不错。”祁熹追目中似有欣赏之意,对宁和道:“我这儿有套剑法,自明日起你我合练。我二人配合,便你阳剑暂不成,也可以我充作阳剑,遇事当有一战之力。”
宁和自是无有不应:“如此甚好。”
两人都在歇息,宁和拿出随身带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两口。
过了会儿,忽听祁熹追道:“你这通身阴寒之气,倒比周琛书与我更般配些。”
宁和骤听得此言,顿时一口水呛在喉中,咳嗽连连。
对上祁熹追看来目光,宁和顺了顺气,有些尴尬地道:“如此……如此自是甚好。”
祁熹追知她初学所知甚少,便解释说:“周琛书修雷火,我修烈火,二者皆属极阳,共处多有不易。我父与金煌真人费尽心思找来剑法,叫我二人合练这许多年,于我看来其实也无甚起效。”
她对宁和勾了勾唇角,看上去试图表达出些友好之意:“而你之气息则不然,纯阴纯阳相生相克,合一必将威势极强。”
说完,祁熹追凝眉沉思片刻,又补充了句:“以你天赋,你我一道,即便时日短些,也未必不能及与周琛书之前那数年之功。”
语罢,她伸出手,勉励般拍了拍宁和肩头,险些将宁和拍倒在地。
宁和扶着身下树根竭力稳住身影,勉强维持住面上笑意不变::“……如此甚好,我自当尽力而为。”
她观祁熹追提起周兄时神色,倒不像是有对他有余情未了之态,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对于周兄,宁和心中一直有些复杂。觉得周兄虽为人真诚热情,人也不坏,可实在少担当,尤其于情爱一事上。可自古以来送妻卖妾之事都不鲜见,负心薄幸更乃天下男子常态,任女子再如何,谈来也不过风流韵事一桩,顶多那女子若生得甚美,兴许有文人墨客唏嘘上一诗半句。他人内宅家事,
家中之人尚且不管,又岂有外人置喙之地?
宁和偶劝过几回无用,也只能心中暗叹罢了。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第二日再来时,祁熹追果真为宁和带了把新剑来。
那剑通体水蓝,触之温润若玉,刃身清冽透亮,挥动间似有缕缕寒气溢散。
祁熹追道:“此剑名曰寒水,乃我一友人精心所作,于我无用,便送予你。”
宁和将剑拿在手里,只觉舒适无比,心意所动,剑身轻鸣似有回应,当真是契合无比,不觉面露欣喜。
宁和没忍住,当即在院中舞了片刻,身形腾挪间,手中之剑如臂指使,一时畅快至极!
停下之时,她抚了抚激跳不已的胸口,想起从前,自己大约只在新得一可阅之书时才会有如此难耐情态。而如今,于剑时也有了,心中一时不由生出无限感慨,倍觉世事之无常。
祁熹追道:“不错,此剑与你甚和。”
宁和忙收敛神色,朝她拱手一礼:“多谢祁姑娘赠剑。宁和如今身无长物,实在惭愧。日后若有所得,必将报之。”
“不必,我不缺什么。”祁熹追说,“你与我同去夺那玲珑宝珠,这剑就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很晚,明早起来再看摸摸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