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溪水淙淙, 清澈透亮的水花淌过湿润的石头,将上面的苔藓冲刷得绿茸茸的可爱。
宁和站在溪水边,望了眼对面岸的竹楼, 又回头看了看身旁这栋。
当真是一模一样, 连楼外的竹梯都分毫无差。只除了这溪水不是金河, 溪边也未曾生有那雪覆般大片大片的银苇。
倒是有真正的芦苇,但尚还是青绿色的, 一丛丛沿溪而生, 茂盛得很。
溪上没有架桥,但这水宽不到一丈, 便是普通人稍用上些力也该跨得过去。
宁和有些犹豫地在溪边站了会儿,还是决定先上这边这座楼上去看一看。
她提着剑, 谨慎地靠近竹楼,走到楼下时停下,先问了句:“主人家可在?”
没有回应。
宁和又等了等, 才顺着楼梯走了上去。上到走廊处时,一抬头,当即吓了一大跳, 这廊上竟站了个人!
这人就站在竹廊上,这样近的距离, 自己之前却丝毫也没能觉察出来。宁和心下凝重, 往后稍退了一步, 这才定睛看去。
粉衣裳,头戴花,斜倚栏杆,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回过头,眼睛望过来, 眼波如水,又似带着点愁绪。
宁和又是一惊:“你……梦娘?”
这眉眼,芙蓉面,含情眼,鬓发如云,赫然就是那位花溪客栈的老板娘模样!
那粉衣姑娘瞅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噢,是你。你进去吧。”
宁和问:“你是梦娘?这是何处?你怎会在这儿?”
然而梦娘把头转了过去,不回答她。
宁和又问了两声,可她却就像听不见似的,柳条似的腰身轻倚着栏杆,目光飘忽地望着远处,对宁和的问话理也不理。
宁和只好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探头往屋里看了眼。
屋子的门是敞着的,但上面挂了一张青色布帘。宁和拿剑将帘子稍稍挑起,走了进去。
这竹楼里头的布置,倒是和第二层金河那栋不怎么一样了。门后一样是厅,但厅里空荡荡,没放什么东西。靠窗饿方向有半扇屏风隔着,隐约能瞧见后头有桌椅岸几。岸几边,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宁和朝着窗边走过去,口中道:“这位兄台,冒昧打扰,敢问……”
近了,能看见那人穿着一身青色袍子,似绸似丝,如水一般光洁柔软,与他后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一同随风轻轻地摇动。
看身形,是个男子。
宁和绕过屏风过去,那男子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宁和看见了他转过来的那张脸:浓眉厚唇,眸若点星,周正俊朗,若是笑起来,定是好不活泼风流。可这男子脸上的神色却是冷的,冷淡又倦怠。漆黑的眼睛似乎看着人,又像穿透了过去,看着更远的某处。
这张脸,宁和是见过的,只是比起上次见时,看着整个瘦了许多。
宁和面露惊讶,拱了拱手:“阁下可是那乐安居士,庄公庄岫云?”
青衣男子望着她,没回答,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淡淡道:“坐。”
客自然随主便。宁和听了只顿了一下,便依言坐了过去。
等她坐下了,就听青衣男子道了声:“梦娘。”
话音一落,忽地一袭香风拂面,宁和转头看去,就见廊上粉裙女子掀帘翩翩进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梦娘人生得美,倒茶的动作也好看得紧,白玉手青瓷杯,涓涓细流倾杯换盏,自是美不胜收。
宁和道:“多谢梦姑娘。”
梦娘美眸微抬,瞧她一眼,没说话,倒完茶就往后退开两步,如同婢女一般侍立在旁。
青衣男子坐在对面,注视着宁和,道:“你说,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他开口时,即使声音因情绪不高带了些低哑,却依然能听出几分原有的清朗来。
宁和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
青衣男子这一问中的他,说的自然只会是陈长青。宁和点了点头:“正是。”
青衣男子神情十分专注,他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宁和被问得愣了一下:“信是江远兄写给兄台的,在下怎会知道内容?”
她又疑惑道:“难不成上回兄台赶回去,没能找到那信不成?”
青衣男子不说话了,垂下眼睛望着桌面。
倒是后头站着的梦娘,像是没忍住般忽然笑了声,似嘲似叹地道:“连人都是假的,又哪能有什么真的信呢?”
宁和有些愕然地回头看去。她这话,是说谁是假的?江远兄么?她竟是知道的?那又为何……
青衣男子目光仍落在桌上,放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抬了抬,袖间一抹青光一闪而过。
梦娘惨叫一声,当即便化作一缕粉色烟雾消散了。
宁和吓了一跳,眼睛倏地睁大了。
青衣男子将梦娘打散,神色轻描淡写的,像是只是挥袖掸落了一粒灰尘。他拿起桌上的茶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抬起眼,对上宁和的视线。
他像是思考了片刻,道:“他对你印象甚好,还对我提起你。为何?”
宁和:“………”
这问题又叫宁和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觉得面前这男子脾性实在有些难以捉摸,隐隐还有几分喜怒无常,实在与她读诗集时想象出来的那位诗仙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许是……我与陈兄投缘?”
“投缘?”青衣男子将这次重复了一遍,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你与江远投缘,便与我投缘。”他说,放下茶杯,忽然站起身来,整整衣袖,抬手来朝宁和拱了拱:“鄙姓庄,庄岫云,表字雪川。”
他一站起来,宁和虽然心头觉得甚为怪异,但也赶紧跟着起来,原样回了一礼:“庄兄,我姓宁,单名一个和,表字伯骥。”
下意识地,她还在后头跟了两个“幸会,幸会”。
庄岫云微微颔首,面上露出几分满意来。他甚至头一次笑了笑,十分有礼地伸手朝宁和让了让:“请。”
宁和于是又坐下了。
庄岫云笑容和煦,望来的目光也很亲近,与方才自己刚进来时漠然忽视的态度相差甚远。叫宁和越发觉得怪异。
自这互相一礼之后,面前的庄岫云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温和又可亲,谈吐也热情又文雅。
他由杯中茶汤起头,自然地与宁和谈起诗、论起文,还替她斟了一杯。笑起来清风俊朗,对宁和说:“伯骥,你看我这处竹林,长得可好?清溪竹海,风潇飒飒,幽静宜人,可谓神仙去处,是也不是?”
说到兴处,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了笔墨来,提笔就作诗一首,写完自己吟诵两遍,递给宁和,邀她一同品鉴。
宁和看过了,那诗写得极好,若流传出去,定能为诗仙人之名里又添一篇绝世之作。
若在从前,此情此景,宁和定欣然不已,惊为天人,对起才华倾慕不已。
但不是此时,也不该是此地。
宁和坐在这里,与庄岫云同桌而坐。却不知他到底是人是灵是鬼,甚至又或者,自己是否正身处某处幻境之中?
她留心观察了许久,但庄岫云始终一副热情模样,好像真如主人家招待朋友一般,后来甚至出言邀她一同外出游玩。
宁和略作沉吟,终于开口试探着问起了宁皎与祁熹追:“雪川兄盛情,和自感激不尽。然和此番到此,原还有二人同行,不知兄台可曾见到他们?”
庄岫云听了,面上笑容淡了淡,道:“你说的,是那金虚派的女娃和……一尾黑蛟?”
宁和心中顿时暗惊,忙道:“正是。”
庄岫云绕过桌子,将写好的诗文晾到窗下,说:“他们自是走他们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
宁和思考着这话,又问:“那不知我这两位同伴,现在何处?”
庄岫云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想去找他们?”
宁和点头:“正是。”
庄岫云皱起眉头,不解道:“你找他们作甚?”
宁和莫名道:“我三人同行而来,自然也要一同出去为好。”
庄岫云道:“你要出去?”
他声音低沉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不悦:“你出去作甚?待在这里,我这处景好物美,你有何处不满意?”
宁和听他意思,简直有些张口结舌:“庄兄这里自是千好万好,可我怎能留在此处?”
“为何不可?”庄岫云说,“你在此处尽可修行。我这青云顶里灵气之丰当世罕有,无论你要功法丹药、宝器灵物,亦或奇珍异宝美食珍馐,我皆可给你。你们来此,不就是为这个?”
宁和沉默片刻,道:“前辈好意,和心领了。只是和此番实为与金虚派有约在先,助其往器道七层取一玲珑宝珠而来。还望前辈见谅。”
宁和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第二层的竹楼,第四层的客栈老板娘,能独独将自己拉来此处,修为深不可测,加之他方才所说那番话,答案在此刻已呼之欲出:这庄岫云,恐怕就是此间主人,千年前成仙的那位青云山之主,青云子。
这时,宁和也终于想起自己缘何觉得此人声音耳熟。若是语气再轻快几分,可不就与自己登仙梯时所遇那位青衣人一模一样?
仙人既然千年前就已飞升,却不知留在此处的、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与先前的陈长青等人一样,一道“灵”,又或是别的什么仙家手段?
听宁和改口称前辈,像是知她心中所想,庄岫云道:“我非青云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tmd,卡文没在12点之前写出来心态崩了。
没关系,我继续,我3号更了,心中有全勤,我就是全勤/失去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