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晚上宋时下班，父女俩合力做了一餐饭。间隙，宋嫣打开手机，给他看了她拍的猫咪照片。
“怎么样？”
“很漂亮的一只奶牛猫，你在院子里发现它的？”
“嗯，它很可怜，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能养它吗，爸爸？”
宋时没有直接回答，委婉地说：“嫣嫣，它的毛发会让你过敏的。”
宋嫣蹙眉：“可它真的很可怜。也许我不会过敏呢？我只是螨虫过敏而已。”
宋时也不想辜负女儿的慈心，想了想，说道：“其实，咱们小区的流浪猫有很多人喂的，你也可以喂它，甚至在花园里给它搭一个猫房，爸爸也不介意。”
“哦。”宋嫣呐呐点头，是她太兴奋了，忘了自己过敏的体质，也忘了爸爸还有洁癖。
宋时和她商量好，他会去物业问问这只猫是不是有主人的，若果真是流浪猫，等这周星期天，可以和她一起搭个猫房，日后养大些甚至可以考虑帮它绝育剪耳。
宋嫣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
谁知夜里就狂风大作，下起了雨。
洗完澡的宋嫣几次朝二楼窗下向下望去，外头仿佛有一只携风带雨的大手正在粗暴地刮掠着花园。
路灯稀疏，任她瞪着眼睛逡巡，也没有看见那只奶牛猫咪的影子。
这么大的雨，它自己能躲得过去吗？
暴雨过后，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宋嫣收拾整齐，来到117号。今天辛赫竟然起得很早，先她一步等在中庭。
宋嫣注意到他手边的书又换了一本，这本她读过，是澳大利亚作家马克斯·苏萨克写的《偷书贼》，她也特别喜欢的一本书。
辛赫把今天要做的卷子递给宋嫣。
她的数学课业已经补得差不多，今天开始换科学。托这些天讲题的福，他们已经磨合的足够默契，这个环节可以不必说话。
只是宋嫣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她总是不自觉的回头朝落地窗外望去。
辛赫发现了，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
对面是隔壁116号的花园，经过昨夜狂风骤雨的洗礼，117号庭前已经变得泥泞不堪，它稍逊一些，但也是满地芬芳，零落成泥的架势。
日头渐渐上来，历经风吹雨打的花儿草儿正努力地直起枝桠，绽放花苞。
太阳光洒进来，宋嫣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目光一瞥，116号花园里有一抹黑白相间的影子窜过去！
“是咪咪！”
宋嫣腾地一下站起身，顺便拉了一把辛赫：“辛赫，我家花园里有一只猫！”
辛赫眼皮垂了垂，“嗯？”
宋嫣却没再理会他了，“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她疾步跑到玄关，换上鞋子，冲了出去。
从辛赫的视角来看，便是她一路跑回116号，蹑手蹑脚穿过花园，恐怕惊扰到谁似的，然后打开门，再一眨眼冲出来，手里端着个饭盒，轻轻放到草地上。
没大一会儿，草丛里果然冒出一只黑白间色的猫，左看右看，察觉没危险，滴滴哒哒跑过去，埋头吃了起来。
……
昨天物业已经回复了，这只奶牛猫的确是小区一只流浪猫生的崽，目前没有主人，物业和几户业主在喂养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
宋嫣看着它吃完食物，心满意足地回到117号。
“辛赫，你看到它了吗？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宋嫣想起那个小不点吃饭时候的模样，不自觉地讲了很多话：“它就这样四下扭头，又警惕又认真，真的是可怜可爱！”
辛赫唇角一牵，“嗯”了一声。
宋嫣半晌才说道：“你是不喜欢猫吗？还是不喜欢流浪猫？”
总感觉他兴致缺缺的样子。
辛赫摇了摇头，他没所谓猫的品种与来源，于是说：“都不是。”
宋嫣也不知道怎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跟辛赫聊聊关于这只猫，或者说她昨晚跟宋时的聊天——可能是辛赫一惯表现出来的那份冷静吧。
“我想收养它，可爸爸不同意，当然我知道我有过敏体质，可是我看着它……它那么好看，洗干净的话一定漂亮极了，它应该窝在柔软的沙发上，而不是流浪在小区里，找垃圾和剩饭吃。”
“不过爸爸已经同意我喂它了，我们会在花园里搭一个猫房，放水和饭，让它有一个歇息和吃饭的地方。”
“辛赫，你觉得我的妥协做得对吗？我应该收养它吗？”
宋嫣说了一长串的话，然后静静地等待辛赫开口。
可是辛赫却说：“你要问我，我甚至觉得你都不应该喂它。”
“啊？”宋嫣诧异地看着辛赫，很惊讶他如何有此一说。
辛赫躺回沙发里，双臂抱着，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你本来的计划不就是在保利国际待到暑假结束、在观澜待一年吗？你难道要把它喂熟了，喂得失去捕猎的本领，然后再撒手不管？”
宋嫣后脊梁骨忽然乍出一身冷汗，辛赫的话直击她的软肋，她张口结舌：“可是，我若是不管它——”
辛赫却没等她说完，低低冷嗤一声，说：“可是它很可怜，兴许没有你喂饭，它连这个夏天都活不过去？这个小区本来就有很多人在喂猫，它不至于饿死。”
平常的辛赫总是温和的，虽然他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偶尔也会毒舌讥哂一句，但宋嫣觉得这不过只是一个男孩子的个性罢了，反而他身上那股淡漠疏离的气质让她很轻易地把他和其他人分辨开来——这很难得，现如今满大街都是酷盖沙雕少年，相比他们，辛赫算是禁得起琢磨的那一挂了。
可是辛赫却这样说一只小猫咪，这让宋嫣不得不重新打量辛赫其人，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尖锐：
“它只是一只流浪猫，你这样的人，一掷千金，几万块的包包随便送，为什么要这样说一只猫？不至于饿死就行了吗？那也是其他人喂的，反倒是你什么也不做……”
辛赫的眼神一下子就尖利冷锐起来。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辛綦的儿子，英綦集团继承人？
呵呵。
辛赫看着宋嫣，想起那天许致的那句“再卷，也卷不过你们这样的人”，觉得真的很可笑。
他至交好友这么说他，面前这位邻居自然也可以这样看他。
“那你呢？十万块的镜头说送也送了，跟你比，我可算不上‘一掷千金’。”辛赫凉凉开口。
事实总是残酷的，宋嫣眨了眨眼睛，哑口无言。
辛赫一改往日惜字如金、君子讷言的风格，继续说道：“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宋嫣，也许你并非在行善事。”
宋嫣咽了咽嗓子，她看着面前这个比还小半岁的男孩子——此时的辛赫已经撇过头去，目光再次放到那本《偷书贼》上。
天可怜见，那本书他已经有二十分钟没有翻页了。
宋嫣深吸一口气，目光从辛赫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开。
……
晚上的时候，宋嫣在被窝里打开手机，一个劲儿搜索“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
如果你的善行是为了平息心中的不忍，而不去解决问题真正的根本，那么这样的善行容易让对方陷入新的危险境地，适得其反。
中文意思她总算弄明白了，又开始看释例，确保自己完全理解辛赫这句对她来说略显深奥的话。
可是，她再也难以入眠。
小善如大恶……她的行为对那只猫咪来说，真的是大恶吗？
若是自己把它喂得很好，它每天都来吃饭，那么万一某天自己离开，爸爸也不一定有时间抚养它，那么……
这，的确是很“恶”的一件事。
翻来覆去，宋嫣越想心越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