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差。
饭吃到一半,话题也进行到一半。
李牧为桌前的罐装啤酒瓶已经空了两个,他勾起右手食指又开了一罐和方有余碰杯。
坐在佟炽旁边、两人对面的沈应觉面前放着杯温开水,没和他们一起。
“诶,我早知道也跟你去云川镇了,那佟炽也算你半个妹妹了呗?那你们怎么都有妹妹啊?方有余有!”李牧为喝的有点多,但不上头,脸色正常,指着沈应觉道:“你也有了!”
佟炽看着这个叫李牧为的哥哥,想纠正他,沈应觉从未承认过,而且她也马上就要被送走了。
后又觉得没必要,反正他也不清醒。
方有余声线冷淡的似北极冰雪,像他人一样,此时也开口,嫌弃道:“你要想要,方年年给你了。”
正在奋战鸡腿的方年年耳朵蔓上一层淡粉,难得没吭声:“……”
沈应觉一直再给佟炽夹远处她够不到的菜品,而后放下筷子。
慢条斯理的擦手,抬眼看着李牧为,弯唇笑道:“这是命,我可不给。”
佟炽筷子上挂着的粉条顺势滑到盘子里,心像是被手揉捏了下。
猛地抬头看沈应觉,他侧脸轮廓被店内柔和的灯光氤氲得更显温情。
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调侃李牧为,说他没有妹妹是他的命。
语气里有些得意,不易察觉。
他是把她当成妹妹了么?
可即将就不是了啊,佟炽垂下卷翘的睫毛,挑起盘子里的掉下来的粉条。
李牧为乐道:“哪有你那么护着的!人小姑娘亲舅舅都来找了,你还不想放人,不知道还以为守老婆呢!”
佟炽听得手一抖,夹起来的粉条又掉回去。
没怎么说话的方有余,也开口道:“这件事情是应该多些时间考虑考虑,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决定权不在你手里。”
佟炽再也没有胃口吃,放下筷子和碗盘上堆着小山包一样的粉条。
饭毕,方有余的话点醒了佟炽,明白自己行为有多幼稚,就算她一直不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沈应觉其实有一点为难就够了,那也证明他对她是有上心的。
佟炽给他剥了一块白巧,送到他嘴边,主动示好算是道歉。
他低头顺势咬掉,唇角弧度弯的格外漂亮。
瞳孔色泽被路灯映的更浅,整个人都温柔得过分。
他笑说:“借花献佛啊?”
佟炽不理解道:“你说什么?”
沈应觉轻抬了下巴,朝着她手里那个白巧,挑眉道:“拿着我给你的巧克力道歉,不是借花献佛是什么?”
“小朋友,你有没有诚意的?”他唇角的笑意明显。
佟炽看着他,已经知道他又在捉弄人,一时语塞道:“可是我剥开的啊,我亲手剥开的!怎么没诚意了!”
她越说声越来大,来掩盖内心的心虚。
沈应觉突然笑出声,声音低低磁磁的,往人耳朵里钻:“哦,那你这是承认给我道歉了?”
“……!”佟炽终于反应过来,又中了他语言设下的圈套。
两人回到沈宅,佟炽也不等他,快步往回跑,噔噔噔几步跑上楼梯,不见身影。
—
那一周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要到沈应觉出国参加研讨会的时候。
时间不短,足足有一个月不会回来。
那一周他处理很多事情,给佟炽买了一个手机,让她能够联系上他。
而那个叫容松的舅舅期间来过一次,后来佟炽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结果就是,等沈应觉回国一定要给个交代。
其实佟炽看得出来容松在争取她这件事情上态度很敷衍,不太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出现。
他穿着虽得体,但一些小细节上也能看出他似乎缺钱,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生活的不痛快。
佟炽觉得无所谓了,没有沈应觉就没有归属感,在哪里都一样,沈宅或是容松都一样。
她以为在沈宅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变化,和沈宅的很多人一起局促的吃早餐吃晚餐,无意间抬起头时接受沈情称得上恶狠狠的目光。
然而并不是,那只是沈应觉在沈宅的时候。
沈应觉出国的第二天。
早餐佟炽很快就吃完,刚起身未走远就听见那位声尖的姑姑和长桌上其他人道:“你说那孩子还有没有点礼貌了?赖在沈宅不走,都来人接也不走,这么长时间看见人也不知道叫人,一点家教都没有!”
佟炽怔住,待在原地好一会都没有动。
放学回来时,再次见到那位声尖的姑姑,书包还没放回去,就走到她面前,女人明显没反应过来。
“应觉哥哥和我说过,不想叫人可以不叫。”
佟炽手指蜷缩起来,她不是没有家教。
女人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佟炽,那眼神轻蔑的浓烈,尖细的嗓音呵出声:“你才十三岁吧?心思怎么和沈应觉一样恶劣,丫头片子一个,你不会真以为拿沈应觉压我就好使吧?”
“我告诉你,他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他是私生子的事实,在沈宅我劝你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
说完不等佟炽做出反应,已经提包走出沈宅。
那天的小插曲没人知道,却在佟炽心里刻下深深的一笔。
她以前在云川镇的时候,童年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在父母庇护下成长。
即使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她也拥有很多很多爱。
她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天塌下来有父母给撑着。
然而现在却不能这样,从半年多前发生那场泥石流后。
一夕间,全都变了,连同命运。
不止是那位姑姑,连着沈宅上上下下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很微妙。
佟炽也只能忍着。
没过几天,沈老爷子突然住院,偌大的沈宅像是失去主心骨。
别墅里瞬间空荡,再也没有那么多人来,早餐晚餐长桌也几乎没有人。
沈应觉每晚八点都会打来一通电话,佟炽每次接起都很疑惑,为什么他总是这个点打来,几乎分秒不差。
有天实在是忍不住,早课间问方年年,晚上八点沈应觉那边是几点呢。
靠窗边的方年年正在吃拉长的彩虹卷糖,吃的美滋滋,伸出五指,“我告诉你,你给我买五个这个!”
“……行!”
“八点。”方年年笑嘻嘻,答的极为干脆。
佟炽疑惑重复了遍:“那边也八点?”
方年年转头瞪大眼睛看她,一脸不可思议:“佟炽!你的脑袋怎么长得呢?那边当然是早上八点啦!”
她好像抓到话机,捏着下巴,犹豫着还是说出来:“我怀疑你是空有一副皮囊,就是花瓶!花瓶你懂吧?其实你是有点笨的你发现没?咱们上的所有课你都听不懂吧?我看你除了语文能听听以外…其他课简直就像个没了灵魂的躯壳啊!”
“……”佟炽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像方年年所说,她跟不上。
这里的课程和云川镇里完全不一样。
她想给自己找补找补,刚要开口,方年年又继续补刀:“语文课其实都不用听,那老师闲扯,所以算起来,你其实什么也跟不上,可是佟炽,过几天就有考试了呀!”
佟炽的心被捅的鲜血淋漓,这么多天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
隐藏她跟不上进度的恐慌与烦躁,被她轻而易举识破。
这种被揭开伤疤的滋味不好受,她开始口不择言。
“所以呢,方年年。你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呢?你这么直白讲出来,很伤人心的啊!我也没有不努力!可就是努力了结果还是这样!你根本不懂,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吗?随便读读单词就能记住,每次英语课堂小考都是满分……”
佟炽越说越激动,舌腔里翻滚着酸涩,眼里蒙上雾气,没人懂她这种无力感。
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数学题举一反三很困难,那些题型比云川镇学的深奥得多,英语单词就是背不会,方年年念过得单词一遍就能记住,她要回沈宅花很多时间,不停的默写,第二天听考的时候还是错一半。
方年年看着她,抽出一大团纸巾,递给她,声弱道:“你…你有点不识好歹,晚上你回我家吧,反正我哥和沈应觉都在美国呢,有什么不会你问我?”
佟炽转过身埋头在英语书里,“不用!”
眼泪被硬生生逼回去,她以前在云川镇的时候都是别的人来找她问题。
“有什么不会的你来问我!”是她以前常说的话。
心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喘不过气。
放学时分,附中门口站着的家长比平时还多,还没到五点,天色已经灰蒙蒙。
气温骤降,家长们目光殷切,臂弯里挂着衣服,生怕自己孩子冻感冒。
佟炽看了眼校门口,心脏猛地一缩,眼眶滚烫。
以前接她放学的总是爸爸,来了帝都后,接她的变成沈应觉。
要是他在的话,此时手臂里应该也会挂着一件她的厚外套。
或者他没拿,但他会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一阵寒风吹过来,佟炽打了个冷颤。
天气寒冷的似锋利的刀刃,往细腻皮肤里碾磨割入。
司机估计也没来接她,或许是来了,她出来的晚,没耐心等又走了,谁知道呢。
佟炽想着想着眼泪直掉,她自己一个人往沈宅走。
哭够以后,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泪,拦了辆出租车。
沈宅依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阿姨在看似忙碌,佟炽回去刚开门。
整个别墅内处于漆黑幽暗之中,水晶吊灯也没开。
一楼客厅那大片的玻璃窗映着外面狂风和枯叶纷飞,像将死的蝶垂落。
佟炽走上二楼,刚要回卧室,突然被一道身影拦截。
她吓了一跳,血液上涌间心脏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