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侠传（五）
第五回罗浮山鬼王地藏皆虚伪
潘涵泽凄凄惨惨、跌跌撞撞走出了潘府大门，路上雾气氤氲，偶有绿光如豆飘忽不定，远处似有人声呜咽，漆黑天幕无星无月，四面寒气袭骨，竟不知是何处。潘涵泽回头一望，潘府已然消失不见，唯有一条土路弯曲绵延。
忽然之间，就听有人说话：“我说你们两个真是阴魂不散，这潘涵泽乃是横死，按理就该归我们罗浮山管辖，与你十殿有何干系？”
有人冷冷答道：“我俩手中有鬼票为证，此乃公事，你们罗浮山瞎凑得什么热闹？”
那人嘿了一声道：“我说你们两个无常鬼少要呱噪！今日这潘秀才我便拿定了，你二人若不服，就来比划比划，看是你们十殿厉害，还是我罗浮山更胜一筹！”
又有一人和声赔笑道：“哎，言重了，咱们都属地府当差，何必为此事动了干戈？二弟，我看着潘秀才当真是横死，不如让给蓝大哥也就是了。”
那冷冷声音道：“大哥，那咱们如何交差啊？若不拿了这潘秀才，生死簿无法销账，最后还是咱们俩背锅……”
那和声人又道：“对，对对对，还真是，蓝大哥，您看我们这儿有生死簿管着，若不拿人回去销账，可着实不好交代。”
“呸！少给我唱红白脸儿，今天我就一句话放这儿，要么你们空手回去交差，要么咱们就比划比划，自己选吧！”
潘涵泽一听与自己有关，连忙紧走几步穿过浓雾一看，原来是三个人在理论，其中一个青衣小帽，年纪在五、六十岁上下，手持一根竹杖。而另外两个可有些吓人，这两人穿着乃是一黑一白，皆是高帽三尺，黑脸儿的穿白，舌长及腰，手持一根哭丧棒；白脸的穿黑，面目恐怖，长牙出唇，手持一根细锁链。
黑脸儿的再次赔笑道：“别别别，蓝大哥，谁不知您的修为高绝，我们兄弟二人万万不是你对手，不过么，即便我俩空手回去，多少也得有些交代才是，您看……您看……”
那青衣老者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这样吧，一口价五百两。”
黑脸儿的稍作犹豫道：“蓝大哥，我们远道而来，此番空手回去，八成是要挨罚的，我们判官的脾气您也知道，一顿打是跑不掉的，闹不好还得出些罚银……”
青衣老者皱眉摆手道：“行了行了，再加五百。”
“哎，那您可就破费了，二弟，咱们走吧？”
白脸儿的也不多言，跟着黑脸儿的转身便走，临走时两人回头看了看潘涵泽，然后微微一笑，只把潘涵泽吓了个魂飞魄散。
青衣老者走上前道：“这位可是潘涵泽潘秀才么？”
潘涵泽哦了一声道：“是……是是是，老丈，在下便是蔚县秀才潘涵泽，不知您高姓大名？”
青衣老者笑道：“老夫名叫蓝汪汪，乃是东岳齐天大帝治下，南方鬼王统管罗浮山鬼差是也。”
潘涵泽连忙躬身施礼道：“原来是鬼差大人，在下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蓝汪汪摆摆手道：“行了，潘秀才，速速跟老夫到罗浮山报到，一切等见了鬼王大人再说吧。”
说罢，蓝汪汪以竹杖一点潘涵泽脖项，只见一道乌光闪处，哗啦啦一挂铁链凭空出现，将潘涵泽的脖子牢牢锁住。蓝汪汪用手一抄，抓住铁链另一端，然后抬脚便走。
潘涵泽只觉脚下悬空耳边生风，眼神一晃之间，四周景色已然变了。
眼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脚下灵气氤氲，浓雾之中一座八柱七间的牌楼，正中一块巨匾，上书‘罗浮福地’四个大字。柱下两排金甲武士，身高皆在两丈开外，每人手持鎏金钺，腰悬撼地钢鞭。
潘涵泽心中打个突，只道此地毫无地府阴沉之气，完全一派福地洞天之像。
蓝汪汪笑道：“潘秀才，随我来。”
说罢，蓝汪汪头前带路，潘涵泽紧跟其后，穿过牌楼，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
潘涵泽一边走一边奇怪，若在往常，这等台阶上个十几二十阶，自己便气喘吁吁累的不行，可如今已然走过数百阶，但仍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蓝汪汪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你现在是鬼非人，慢说是这数百级台阶，便是再多十倍，也不会感觉疲累。”
潘涵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老丈，咱们这是去见谁？”
蓝汪汪指了指渐渐露出容貌的一座大殿道：“这是鬼帝殿，现在咱们就要去见殿主，待会儿你可莫要失了礼数。”
潘涵泽哪敢失礼，忙不迭点头道：“我省得，我省得……”
不一会儿，两人来在大殿前，有武士上前搭话道：“蓝大哥，鬼帝等候多时了，赶快进去吧。”
蓝汪汪点点头道：“路上碰见黑白无常哥儿俩，稍稍耽搁了一会儿，我自会跟鬼帝大人解释。”
武士冷哼一声道：“地藏那秃驴的手，可是越伸越长了，我看将来东岳帝君与这秃驴必有一处征战，早早定下这酆都的主人才是。”
蓝汪汪闻听苦笑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地藏那边实力不弱，若真打起来，可还真不知孰强孰弱呢，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们先进去了，待此事了了，我再叫上哥几个一醉就是。”
武士闻听有酒喝，立刻来了精神：“好啊，蓝大哥，我们可就等着您了。”
蓝汪汪拉起潘涵泽进了大殿，刹那间灯火通明，殿两旁有仙鹤数十，皆是口含明灯，又有几头雪白的灵猿，手持蟠龙宝扇轻轻挥动，使得殿中灵气周而复始循环不绝。
潘涵泽大开眼界，只觉双眼竟不够用了，连自己刚刚身死之事也抛在了脑后。
蓝汪汪拽了他一下，低声道：“宝座之上便是南方鬼帝，一会儿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莫要胡言乱语。”
刚嘱咐完，只听一声呼喊，如同九天之音震耳发聩：“带潘涵泽上前。”
蓝汪汪赶忙低头哈腰，拉起潘涵泽一溜小跑来在宝座之下跪倒说道：“下役蓝汪汪，携潘涵泽参见鬼帝！”
说完，蓝汪汪回头冲潘涵泽一使眼色。潘涵泽连忙跪倒，但也不知该说什么。偷眼观瞧，只见宝座上端坐一老者，白发白须，云髻高挽，身穿一件紫绶八卦氅，只一条丝绦随意搭在腰间，面容之间极其和蔼，但双目如星河，无上之威显露无疑。
“嗯，”鬼帝和颜悦色道，“潘涵泽，李小荷你可认识么？”
潘涵泽点头道：“回……回大人，李小荷乃是我阳间正室……”
鬼帝道：“嗯，我叫人将你掬来，便是为此，那李小荷在地藏面前将你告下，言道你背妻娶妾，另设外宅，还对其百般虐待，将她殴至独目，伤重身死！潘涵泽，你与我实说，可有此事吗？”
潘涵泽闻听，心中大怒，暗道这贱人到了阴间还不改毒妇之性，竟敢在鬼神面前诬告与他！
“鬼帝大人！”潘涵泽愤而抬头，双目含泪道，“这李小荷恶毒善妒，她所言皆是谎话，您请听我一言……”
说罢，潘涵泽便将李小荷害死两房小妾，后又毒打玖歌，害命未遂，自己一怒之下误伤其一目，李小荷怀恨在心，勾结山中贼人，更夜之间杀人屠府，幸得自己爱妾玖歌本领高强，才将一干强人斩杀。李小荷乃是惧怕玖歌，被活活吓死的。
鬼帝闭目聆听，偶尔点头，等潘涵泽说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说话时，这殿中的验世铜镜并无震颤之像，可见你所说非虚，既是如此，可以还阳去了。”
潘涵泽闻听一愣：“鬼帝大人，那……那李小荷又该如何处置呢？”
鬼帝道：“李小荷先你而去了十殿，非我管辖之所，你的冤屈既然说明了，自去还阳便是，问她作甚？”
潘涵泽道：“鬼帝大人，我一口恶气雍胸才至身死，这番到了阴间，也不求什么还阳，只求将李小荷那贱人打落地狱，让其受那煎熬之苦，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望鬼帝大人成全！！”
鬼帝闻听皱了皱眉道：“她若落在罗浮山，不消你说，我也要抽其三魂，每日以真火烧炼，令她受足百年炼魂之苦。可如今么，我却无法应你。”
“这……”潘涵泽有些傻眼，没想到地府竟是这般情况，因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猛听殿外空中有人高喧佛号：“阿弥陀佛！！杜老施主，我有一杀人凶犯落在你罗浮山内，名叫潘涵泽，望老施主看在我的面上，将这人交出，您看如何啊？”
鬼帝双目一凝，沉声道：“地藏！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审你的，我审我的，咱们两处，似乎并无相干吧？”
地藏隔空又道：“杜老施主，话不是这么说，自我来到酆都，一向公正廉明，所审案例并无错冤，那潘涵泽背妻娶妾本就不该，后又毒打李小荷，使正室损伤一目而至身死，这般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您又何必袒护呢？”
鬼帝慢慢站起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地藏啊地藏，公正廉明？哈哈哈哈，你可要笑死老夫了，酆都无聊，你是来与我说笑话的么？潘涵泽正人君子，李小荷恶毒善妒，你是怎么审的？难道那李小荷说谎，你也看不出么？”
地藏先是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因为十殿之内，并无人敢在他面前撒谎，那胆子可就够大的了。
“这……”地藏稍一犹豫便恢复如常，“杜老施主，你一定不交人么？”
鬼帝道：“你擅闯罗浮本就是重罪，还妄想要人？地藏，我劝你少要啰嗦，赶快回你的十殿去，老老实实念佛，也强过如此丢人现眼。”
地藏冷笑一声道：“也罢，姓杜的，你可知我养有一头谛听兽么？楚江王擅自出卖鬼奴给你一事，我可是知晓的，待东岳天齐帝君归来，我便要与他理论一番。”
“什么！”鬼帝猛然跌坐下来，脸上变颜变色，他看了看潘涵泽，又看了看身后天齐帝君的画像，终于长叹一声道，“地藏，我若将潘涵泽给了你，你又能如何？”
地藏面色恢复如常：“阿弥陀佛，楚江王乃是我的臣下，管理鬼奴极严，怎会出卖？这等流言蜚语，我自会压下。”
鬼帝点点头道：“好吧，人……你带去吧。”
地藏高喧一声佛号，单手一探，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佛掌从天而降，透过大殿直奔潘涵泽而来。
就在此时，一道青光自殿外飞射进来，在那佛掌之上环绕一周。
地藏在外闷哼一声惊道：“鱼肠剑！”
地藏猛然回手，只见手腕上一圈淡淡的血痕极为刺眼。
接着一女子凌风飞渡进了鬼帝殿，站在潘涵泽跟前，手指鬼帝怒道：“杜子仁！你好糊涂！地藏是何等人？以其奸诈之性，便是你交了人去，他也要将你做的那些混事告知帝君！再者，如此买放良善之人，你就不怕遭了天报吗！！”
鬼帝双目圆睁看着女子：“你……你这狐妖，胆敢骂老夫！”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玖歌。
玖歌将剑还匣道：“骂的就是你！老匹夫！你与那秃驴本就是一丘之貉，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狡猾奸诈，好好的一桩案子，被你等披上一层铜臭，难道你们不觉虚伪吗！”
鬼帝被玖歌骂的大怒，全身直哆嗦，外面的地藏也没好到哪儿去。
“杜老施主，莫要与这狐妖多说，她手持鱼肠剑，你我要合力擒之，否则后患无穷！！！”
鬼帝点点头道：“不错！”
说罢，鬼帝突然张口，一股黄气喷薄而出，罩定玖歌而来……
地藏见状，将手中数珠褪下，捏开绳索取下一颗抛进鬼帝殿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