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巫山
尹含沙知道事情不会太顺利，但连面都没有见上就回去，是不可能的。
她要亲自去瞧瞧，青潇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让肖九将他母亲支走，短时间内不要不要回来。表面上她带人离开，实际转头便脱离了队伍，依照着记忆，身手利落地翻上了人家的墙头。
青潇公主的住处不大，是很常见的汉族样式的屋子。肖九说这是公主的小儿子专门给她建造的，为了哄她开心，只可惜小儿子死在了争夺可汗之位的斗争中。
近来那日有不少汉人走动，但是扒别人屋顶仍旧十分引人注目。她小心地隐蔽在一颗高大的云杉之后，探头朝里面看去。
里面的装饰摆设低调内敛，没有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半大的院落中没有人，只有有一只灰白色的大肥猫躺在石桌上晒太阳。
懒洋洋地，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时屋里头走出来一个人，她身形修长，衣着朴素，头发束成高髻。双手托着一个大畚箕，她将畚箕搁在石桌上。
肥猫被挤下了地盘，只好抖抖脑袋，另觅良处了。
尹含沙眯着眼，并不能看出女子的相貌。
畚箕上的一堆东西被摊开，小小的块状物均匀地布满底面，青潇公主在晾晒着什么东西。
尹含沙辨认了一阵，晒的好像是白萝卜。
青潇公主看起来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现身，那边晒完萝卜的青潇公主已经看了过来。
尹含沙心中猛然一惊。
一张经过岁月沉淀的美丽脸庞，目光淡然又深沉，让人一眼猜不出她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得悻悻然跳下墙头。
“青潇公主。”
走近看，才发现青潇公主与钟北临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脸型。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尹含沙确定自己没有暴露。
“叫我钟悦便好，”青潇公主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肖九那孩子不会说谎，方才他将湖儿拉出去我便觉出端倪了。我这院子也就那棵树可以躲了，要是人有拜访，便只能在这个地方了。”
“拜访”二字入耳，尹含沙不由得心虚起来。
“临儿让你来的吧。”
不是疑问。
尹含沙犹豫片刻，在钟悦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畚箕白萝卜，她还能闻到一股盐酸味儿。
“嗯，王爷希望您能回铖都去。”尹含沙正色道。
钟悦缓缓说道：“回去有什么意义呢？我在这儿待了十八年，早已习惯了。”
这味道尹含沙是真的不喜欢，她揉了揉鼻尖。这种劝人的活她还没干过，钟北临应该先打点好再让她来接人的。
尹含沙试探道：“十八年前送您和亲也是不得已，这些年您受过的苦，王爷都会尽力给您补偿。”
钟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我早就忘记我受过什么苦了。”
“……”
尹含沙话术不多，此番差不多用尽了，她憋了半晌，“……王爷，很想您。”
她可算仁至义尽了，钟北临你自求多福吧。如果到时候钟北临太难过，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安慰安慰他。
钟悦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是笼罩周身的迷雾消散，教人终于能看清其下的真容。
尹含沙微微送了口气，正欲再接再厉，钟悦突然将畚箕推到她的面前，那股子盐酸味儿顿时浓烈起来。
“咳咳！”
尹含沙皱着眉，没忍住撤开了两步。
钟悦声音里隐着笑意，“难闻？”
这么难闻还用问吗，尹含沙忍不住腹诽。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默了默，艰难道：“尚可。”
“不用勉强。”钟悦将畚箕拖回原位，“你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却已经习惯了。一碗粥，再配上一盘腌萝卜，我吃了很多年。”
“我——”
“我不想回去，非是介怀当年的事情，好吧……也不是一点也不在意，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真的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要是现在让我回铖都，做回青潇公主，每天一群人跟在我身后转，我大概会疯掉。”
钟悦早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皮肤不再白皙紧致，甚至眼角能看见略微明显的细纹。
尹含沙突然失取了劝说的想法。
“那我先告辞了，”尹含沙起身。
先回去跟钟北临说清楚情况吧，要不死心的话，就让他自己亲自过来，反正她是不干了。
“等等，”钟悦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尹含沙。”
钟悦点头，“你和临儿是什么关系？”
尹含沙一愣，“……这个有点复杂。”
“不急，可以慢慢说。”
“……”
怎么事情突然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着这人是钟北临的皇姐，而且看上去不太好糊弄的样子。
尹含沙脑中急速思索，表面仍旧淡定，“王爷于我有恩，我此番是为了报答王爷。”
钟悦“哦”了一声。
尹含沙刚松了口气，只听钟悦又道：“什么恩？”
“半月前我不幸被胡人所俘，最后是王爷救了我。”这也不算假话。
“如此说来，你与临儿只是普通关系？”钟悦看着她，眼底竟有一丝狡黠，轻叹道：“那也没多复杂啊。”
尹含沙心中一动，干脆地坐了回去，“您想问些什么？”
钟悦笑：“姑娘很敏锐啊。我虽身处那日，但铖都的事并非一无所知。你是临儿从大魏带回来的人，他喜欢你？”
尹含沙微微蹙起眉头，没有马上说话。
“你呢？你既愿意替临儿来接我，应该也不是对临儿没有感觉吧，”钟悦话语里带上了几分自傲，“临儿长得很不错，你们也很相配。”
尹含沙抿了抿唇，“您既知道我是大魏的人，那应该也知道他领军灭了大魏吧。”
钟悦点头。
“钟北——王爷，他确实待我很好，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忘记国仇。”
钟悦严肃道：“先抛开这些，你喜欢临儿吗？”
喜欢吗？
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不是喜欢或不喜欢，而是出征那日，钟北临抱住自己，说道：“等你回来。”
她出征过很多次，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因为没有人会等她，没有人期盼她回来。
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感受，只是在肖九提出要救她的时候，她来不及顾虑太多，浑浑噩噩地逃了出去。
那一刻，她想的是，她要遵守约定的。
尹含沙清透的眸子逐渐有些茫然，这是喜欢吗？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钟悦说道：“如果今晚的月色很美，而你只能选择一个人陪你赏月，你会选谁？”
话音刚落，尹含沙的脑海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钟北临脸，她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俊脸在脑海里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尹诗槐，要看月亮吗？”
钟悦道：“若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临儿，那你大约是也是喜欢他的，既喜欢，那就无须在意这么多。”
尹含沙轻声道：“我……喜欢。”
“嘭！”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她一回头，便见钟北临立在门口，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傍晚的那套。
“臭小子毛毛躁躁，别给我把门踹坏了！”钟悦一改方才端庄稳重的模样，腾地站起来破口大骂。
“没坏。”
钟北临几大步走到尹含沙身边，桃花眸子亮晶晶地，“我听到了。”
“……”
尹含沙也看着他，脑中掀起狂风暴雨。
这是怎么回事？钟北临为什么会在门外
……她，被骗了？
钟悦忍不住出言打断，“都出去别搁着杵着，碍眼得很。”
“快走。”
钟北临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带着她跑了出去。
出了钟悦的宅子，尹含沙一把甩开他的手，拧起眉头，“你耍我？”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人的样貌又太过出众，尽管不是所有胡人都听得懂中原话，他们的周围仍有不少人停下了脚步。
“我们先走，回去再给你解释，嗯？”
尹含沙察觉到周围的视线，终是点头同意。
钟北临带着她进了一座客栈，这个地方他早早就包下了，作为他在那日的落脚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含沙冷声道。
“攻下恩吉城后我本立刻该拜访皇姐的，但知晓你被俘虏我又无法安心，于是便连夜带人赶去了阿布日达城，皇姐便从中看出了端倪。”钟北临极力显示自己的无辜，“皇姐逼问我又不敢不说，于是便将你我二人之间的事统统告知给她了。这件事也是皇姐的主意，我只是将你哄过来见她。”
“……”
尹含沙无语，敢情就她一个人在那担心这姐弟俩的亲情，人家合起伙来在逗她玩儿。
“听到你说喜欢，我特别高兴。”钟北临急躁地像个毛头小子，哪里看得出来是敌人眼中那个阴狠果决的北辰王。
尹含沙耳廓有些发热，“你骗了我，那不作数。”
钟北临霍然盯住她，有些委屈，“我不管，你不承认，那就是始乱终弃。”
什么跟什么？
“钟明钰你没事吧？”
钟北临抬起她的脸，轻声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
“巫山，”钟北临啄了一下她的唇角，“你要是不愿去可以反抗，反正我又打不过你。”
尹含沙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发簪被他取下，如瀑青丝瞬间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