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全胜
尹含沙里面只穿了一件纯白色里衣,外头披了一件玄色的宽大衣袍,修细的手指捏着袍子边缘。
她走出屋子,外面日头正盛,院子里的一方小桌上趴了一个人,是肖九。
“姐姐你醒了,”见着她,少年立刻直起身,“我去给你盛粥。”
尹含沙上前坐下,微微眯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
一碗温热的红豆粥被放在她面前,还有两个软绵的白面馒头,“快吃吧。”
尹含沙伸出手,露出了手腕缠绕的纱布,“多谢。”
轻声说完,她安静地一口一口喝着粥,睫毛整齐地垂着,看上去雅致极了。
另一只手拿过馒头,一口咬了将近一半。
肖九:“……”
尹含沙浑然不觉,吃完后放下勺子,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再次说道:“昨日多谢你。”
“不用,”肖九摆手,略微有些窘迫,“我只是希望大铖能赢。”
尹含沙:“你想去大铖吗?”
“想!”肖九毫不犹豫,他瞬间瞪大了眼睛,继而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但是我只能去几天,我的母亲还在这边。”
尹含沙轻声道:“等战争胜利了,你可以和你的母亲一起回大铖。”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去过大铖,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国家!”肖九回忆道:“母亲说过,大铖的屋檐在雨天,是最美妙的乐器。”
尹含沙微微点头,“没错。”
肖九开心地将碗碟收起,准备去厨房清洗。
尹含沙叫住他,掩唇轻咳了一声,“钟北临去哪了?”
肖九停顿几秒,“是说昨天抱着你回来的大哥哥?他从屋里出来就带着人走了,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呢。”
尹含沙点点头,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你去忙吧。”
“好,”肖九疑惑地目光扫过尹含沙乌发里露出的耳朵尖,有点红,看来是身体还没好。
尹含沙在庭院坐了一阵,觉得无聊得紧,想推门出去看看,脚步还没有踏出,就站出来两个黑衣人,严丝合缝地将门口堵住。
“怎么?”尹含沙眉头微微蹙起。
“王爷的命令,您不能出去。”黑衣人的声音毫无起伏。
“我就在附近看看。”
两个人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尹含沙有些不悦,不是说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吗?她都出不去,这算哪门子的安全。
正在默然僵持中,黑衣人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怎么回事?”
两个黑衣人立刻让出位置,半跪行礼,“王爷。”
钟北临一身墨蓝色的衣袍,负手而立,看到门内的尹含沙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道:“想出去?”
尹含沙点头,眉宇间还留着几分不悦。
钟北临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言安。”
尹含沙这才看见,虽然钟北临两手空空走路带风,跟在后头的延安确是拿了不少包袱,看上去有几分吃力。
言安驮着一身的大小包袱,率先进了屋子。
钟北临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绷带,轻轻托起她的整个小臂,食指摩挲过她的手腕外侧,“还疼吗?”
尹含沙被他带着也走进了屋里,“不疼了。”
言安将东西放下就走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不大的简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钟北临的穿着与周身环境颇为格格不入,他没在意,解开一个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递给她。
“喏。”
那是一件浅灰色的胡服。
她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和钟北临的外衣,半截笔直的锁骨露在外头,脖颈纤长。
钟北临收回目光,“换上这个就带你出去。”
尹含沙接了过来,看着钟北临,“你出去,我自己穿。”
她带着伤,一个人一点点慢慢地穿,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出一丝不耐。待她推门出去,等在门外的钟北临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了?”
“嗯。”
胡服以行动方便为主,窄袖长裤。尹含沙低头扯了扯过短的衣服下摆,还有些不大习惯。
衣服她还可以自己穿,头发就真的没有办法,一头及腰的乌发披散着,如上好的绸缎一般。
钟北临上前几步,“来,我给你束发。”
————
肖九的小屋子在幕日城外二十里的一个土坡下面,颜色几乎和周边景致融为一体。
黄色的戈壁之上,只有极少的绿色,寂寥地点缀着。
尹含沙极目远眺,乌黑的长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颊边的碎发轻轻拂过脸颊,有些痒。
“在想什么?”
钟北临站在她的身侧,身高肩宽,俊美的五官舒展开来,有几分微微的笑意。
“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赢。”
钟北临对她说的“我们”很受用,余光看着她柔软的发顶,“那日最后的抵抗都聚集在阿布日达城,他们现在腹背受敌,已是穷途末路。”
“赢了之后呢?”
“建立一个统一的制度,统一的国家,百姓不会再因为战争流离失所。”钟北临说道。
尹含沙平视着前方,心中就和这片茫茫戈壁一样,无边又空旷。
所想的目标达成,她反倒有些迷茫了。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她被迫看着钟北临的脸庞,似乎心中所想都无处遁形。
“我着人跟罗素说了你一切平安。”他道。
尹含沙眨了眨眼,“哦,谢谢。”
“怎么谢?”钟北临的指尖触碰着她柔软的下唇,将水色揉得泛红。
尹含沙心中一跳,想偏过头,可是下巴上的手那么用力,她无法躲避。
暖色的阳光毫无遮挡地铺散着,两道影子渐渐靠近,最终合为一体,仿佛他们本就契合无比。
尹含沙微闭着眼,后腰被大手揽着,她仰着头,逐渐有些脱力。
钟北临的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脸颊和下颌,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哈……”
尹含沙刚刚喘出一口气,就又被吻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钟北临衣裳的布料,白皙纤长的指有些颤抖。
最后是钟北临把尹含沙抱回去的,肖九看到后十分担心地凑过来,“姐姐怎么了?我去幕日城请个郎中来瞧瞧吧?”
钟北临故意不说话,直到感受到怀里人搭在他脖颈后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没事,她只是有点累。”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实话。
三日之后,那日可汗波黑尔宣布投降,归顺大铖。
受降当日,钟北临问她要不要去,尹含沙拒绝了,她就在小屋子里待着养伤。
为了解闷,她托言安给她买了几本书来看,每天喝喝茶看看书晒晒太阳,好不惬意。
相比之下,钟北临忙的脚不沾地。
大铖在那日的五个要地分别设立都护府,参与那日的管理,并且监督实施新的规章制度。
这事儿其实很难做,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胡人的排异之心也需得慢慢磋磨。
这天傍晚,尹含沙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时不时来一口梅子酒,丝毫没注意钟北临走进了院子。
修长的指节在桌子上扣了两下,钟北临微微挑眉,“很安逸啊,尹诗槐。”
“……”尹含沙将手里的瓜子壳放下,尴尬地偏过脑袋。
“我就说你怎么不愿意出去,原来是想躲着偷懒。”
钟北临过她手腕周围的皮肤,白皙细腻,前几日可怖的勒痕已经消失了。
尹含沙抬头,“我是伤员,而且我只负责打仗,别的一概不管。”
“那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管,”钟北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事关以后家庭的和睦。”
“?”
“明天你收拾一下,跟肖九去将我皇姐接回铖都。”
钟北临说得理直气壮,她差一点就答应了。但是仔细一想,根本就没有道理。
“既是你的皇姐,你怎么不自己去?”尹含沙偏过脑袋,而且这又关家庭和睦什么事?
“我这几天忙,”钟北临看上去很坦然,很为她着想的样子,“你天天呆在这里也闷,早点回铖都也好,还来得及参加馨儿的及笄礼。”
对啊,馨儿快成年了。
尹含沙思忖片刻,“好,事成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钟北临像是生怕她反悔,干脆道:“没问题。”
“……”
尹含沙总觉得自己中计了。
第二天便启程,外头备好了马车和守卫,肖九兴奋地走在前面。
尹含沙心怀一丝疑惑,坐上了马车。
青潇公主十八年前被送去那日和亲,育有三子一女,侍奉过两代可汗,肖九道:“自波黑尔即位后,公主深居简出,身边只有母亲照料。”
尹含沙问道:“那公主的孩子呢?”
“胡人凶残,为了可汗之位,子嗣相杀,”肖九皱着眉头,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忧愁,“除了小公主,其他皇子都已经不在了。”
“……”
尹含沙默了默,突然明白了钟北临为什么不亲自去接青潇公主。
十八年前的大铖不够强大,无法与那日抗衡,只能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成长。
在足够强大之前,只能舍弃掉一些东西,来换取成长的时间。
青潇公主就是被舍弃掉的。
尹含沙非局中人,无法评价对错。
赶了大半日的路,终于到了那日的都城。尹含沙等在一处并不起眼的住宅前,只见肖九瘪着嘴走了出来。
“公主让你们走,她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