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破
尹含沙自幼便和父亲学习武艺,身上经常弄得脏兮兮的,不似别的小女孩文静乖巧。
她的父亲是开国元帅,为显皇恩浩荡,她被送到太学和皇子公主一起读书。
她性子冷,不爱说话,长得也不可爱,太学里没有人愿意待见她。即便她功课做的再好,夫子再如何夸赞她,她也仍然被排挤在外。
“你看那个人整天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像三妹妹温柔可爱。”
“听说她的功夫可厉害了,一拳就可以把你打趴下。”
那皇子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可怕,母妃说女子要贤良淑德,她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不远处的八角亭内,尹含沙翻看着兵书,神态是不符合年纪的淡漠。
嫁人?她以后可是要做元帅的,才不会困囿儿女情长。
只是这样从小感情稀缺的人,一旦得到了别人的一点温暖,便会愈发珍视。
那时的魏安永刚刚入主东宫,一身稚嫩的少年气。
皇子们不敢明着欺负尹含沙,就在暗地里做小动作,什么往她的饭菜里加辣椒油、在她的功课上胡画、把小虫子放在她的床铺上,诸如此类。
有一回就给魏安永瞧见了,“你们怎能这样捉弄人?小心我告诉夫子回头罚你们!”
皇子们一见是太子,便纷纷偃旗息鼓,瘪着嘴走了。
尹含沙看着桌上红彤彤的饭菜,一口下去大概可以辣死人,面无表情地端走倒掉了。
魏安永道:“你不用伤心,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
这人哪一只眼睛看到自己伤心了,她不欲理他,转身便想走。
“哎等等!”
尹含沙回头,就见锦衣华服的少年人手心躺着一块精致的糕点。
魏安永笑道:“这是桂花糕,给你。”
“……”
“甜的。”
尹含沙:“为何给我?”
“你这饭吃不了了,下午不会饿肚子吗?”
尹含沙想了想,严肃道:“我可以一拳把你打趴下。”
魏安永奇道:“我没欺负你,你为何要打我?”
尹含沙抿了抿嘴唇,故作强硬不成,一时有些狼狈。
以后的日子好过许多,皇子们没有再捉弄她,她的生活也回归了安宁。
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春光般温暖的魏安永。
完成夫子留的课业后,尹含沙通常会练上一会功夫,有时是一柄剑有时是一杆枪,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有模有样了。
结束后魏安永会递给她一方手帕,露出纯真的笑来,“你真厉害。”
几年后先皇驾崩,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尹家全力支持太子,助魏安永成了魏安帝。
为了稳固势力,魏安永娶了丞相之女许水霓为后,尹含沙年少的那一点懵懂的情愫便一直深埋心底。
即便后来的魏安帝耽于美色,沉迷享乐,尹含沙也一直记着他的情谊,为他守着大魏的边防。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从前给她桂花糕的少年,会亲手将利刃对准她。
寒气逼近颈侧的皮肤,尹含沙闭上了眼,不愿再流露出眼底可笑的情绪。
这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原来她早已不记得桂花糕是什么味道了……
“当啷”一声脆响,千钧一发之际,刀刃被梅花镖打歪了,纤长的秀颈上留有一道浅淡的血痕。
钟北临淡然地收回手,“本王改主意了。”
魏安永顿时渗出一脑门的汗,刀柄都几乎要握不住。
情绪几度起伏,加之身受重伤又没怎么休息,尹含沙已是强弩之末,她眼前一黑,脱力地倒下了。
魏安永下意识想扶,却被钟北临抢先一步。他低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伤人的刀刃,立刻惴惴不安地丢开了。
钟北临抱起那一把桀骜的骨头,怀里人又冷又轻,没什么人气。
他幽幽地轻叹一声:“本王看大帅哪里都好,就是眼瞎。”
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杀魏安永,只是让他下诏退位,做个闲王,安稳过完余下的大半生。
大魏的国土也整个划到大铖,更名南魏,所有事物全权由大铖派人接管。只是铖都派人过来尚需要些时日,钟北临便留在南魏清理余党。
魏安帝——现在应该称魏安王,一直想办法想见尹含沙一面,只是次次来都吃了闭门羹。
换做以前,他想见尹含沙只需差人送个信,那人便会立刻赶到她面前,连那张冷淡英气的面容都显得很温顺。
只是如今,他不是皇帝,虽说是个王,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尹含沙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
她艰难地起身,身体多处传来钝痛,最严重的便是后腰背,当时的那一棍下了死力气,大约是伤到了骨头。
“姑娘醒了,”立在一边的丫鬟立刻走过来,给她垫了一块软枕头,腰背有了依靠不适感减轻了不少。
“多谢。”
她一开口,方惊觉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
丫鬟也听出来了,几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尹含沙喝了水方才觉得好受些。
握着瓷杯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突出的腕骨上覆着一层雪白的绸缎,她低头正视自己,乌发垂落胸前,常年束胸的布料不知踪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
她微微皱着眉,看着长相乖觉的丫鬟,问道:“……是你给我换的衣裳?”
丫鬟正要回话,钟北临却突然推门而入。
“你先出去。”
“是。”
那丫鬟像是很惧怕钟北临,行过礼便匆忙离开了,眼都不敢抬。
尹含沙转向他,微微抿了抿唇,再次问道:“谁给我换的衣裳?”
床上的人披散着一头柔黑顺滑的长发,皮肤不似闺中小姐柔嫩白皙却也光滑紧致,嘴唇微微湿润,看上去很柔软,眼神却是冷的。
钟北临眸色幽深,面不改色地扯谎,“这种事怎好假手他人,自然是本王亲自换的。”
“!”
尹含沙瞬间就怒了,“寡廉鲜耻!”
苍白的脸颊浮现绯色,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虽然常年待在军中,但到底是一个女子,这人怎地如此不要脸?
钟北临瞧得津津有味,还继续添油加醋,“没想到大帅战场上如此骁勇,身体却这么——”他故意停顿,给足她反应的时间,“柔软。”
尹含沙的脑袋腾地炸了。
柔软?
她想到了自己裹胸的布料。军中的盔甲坚硬,她又不想专门着人做女款的,况且舞刀弄枪还是裹起来最方便。
刚开始总是不适应,夜里放开布料的时候尤其疼痛难忍,但凡事总有习惯的时候,习惯了便好了。
钟北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落在尹含沙眼里,她的表情渐渐又冷了下来,“王爷想羞辱我也不必如此。”
她一直视钟北临为一个可敬的对手,在她眼里,他应该是一个风光霁月的磊落之人,而不是面前这个心思狭促的卑劣小人。
钟北临叹气,“大帅这样想可真让本王伤心啊。”
尹含沙不理睬他,缓慢地起身下床。雪白单衣下的身躯显出几分单薄。
“大帅这是做什么?”
钟北临微眯着眼,看她慢慢地走过他,淡淡的冷香飘进鼻腔,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门闩。
他猛地走过去,紧紧按住门扉。
尹含沙淡声道:“让开。”
清朗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大帅要上哪去?”
“与你无关。”
钟北临轻笑一声,懒洋洋地再次开口:“魏安永想见你,是本王给你拦着。”
尹含沙顿时浑身僵硬,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大帅这样虚弱的出去,肯定是躲不掉的,不如等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
她自认问心无愧,也知道魏安永当日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自保,是人的本能。但是魏安永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她,她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这个时候过来找她,无非是道歉或者有事需要她去做。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想面对。
尹含沙沉默着,手却从门闩移开了。
对于自家主子的所作所为,言安完全不能理解。
要不是尹大帅,这战早该打赢了,按理来说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留的,可是王爷不止要留,还命自己来给她裁衣裳。
言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写有尺码的纸条递给老板。
“用最好的布料。男女装都要。”
魏都百姓生活依旧,换了个皇帝对他们好似没有影响一般,开店的开店干活的干活,倒是一派祥和。
走过一条十分繁荣的大街,言安一眼就看见了那座气派显眼的府邸,只是那朱红的大门前两方对峙,吵成一团。
“这字据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怎可赖账?!”
“我们大帅是为了大魏的安危才出此下策!”
“大魏已经亡了,尹含沙现如今不知所踪,没人知道是死是活,我管谁要钱去?!”
“你!”
“给你们三日时间,必须搬出去,不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言安略一打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忙回去报给自家主子了。
钟北临拨弄着窗边的兰花,修长的手指捻着细长的茎叶,言安说完最后一个字,翠绿的叶也被无声折断。
“她为了军粮把府邸卖了?”
“没错,”言安点头,“应是国库拿不出钱,昨日清点的时候库里基本都空了。”
钟北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真是愚忠。”
言安挠了挠脑袋,“那王爷为何要留着她?”
“本王要让她为我所用。”
“尹含沙是有些本事,但大铖人才济济,不一定非她不可啊。”
两国交战多年,尹含沙一直守的固若金汤。
但大铖地大物博,国力之强盛不是大魏可比,聚集了充分的兵力和装备,要取胜简直易如反掌。偏偏是尹含沙带人硬生生抗了一个半月,说是用兵如神也不为过。
且尹含沙对大魏如此忠诚,怎么可能会愿意归顺大铖呢?
言安这样想着,话也从心里溜出了口。
只见钟北临淡淡瞥了他一眼:“要是尹大帅和那窝囊皇帝一样,本王才不屑跟她费工夫。”
言安点头,刚想表示赞同,自家王爷那边又飘来一句话,“况且你不觉得,她生气脸红的样子很有趣味吗?”
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