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擒
“报——!”守城的将士疾步而来,凄声道:“元帅!姚关,守不住了!”
尹含沙原本漂亮的银白轻甲血迹斑斑,左边肩头还有明显的破损,但她傲骨依旧,即便面对如此绝境,头颅也不曾低下半分。
她冷静地对身侧说道:“带城中剩余百姓撤离,愿意留下的随我一起。”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您快走!我带弟兄们殿后!”罗素单膝跪下,声音里带着恳切,他是尹含沙钦点的副将,一腔忠胆。
尹含沙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般清丽柔和,而是略带些沙哑,不容置疑,“走,这是军令。”
姚关是大魏的最后一道防线,铖军过了这座城墙,便可踏平大魏。
无论如何,她身为一国元帅,势必战至最后一刻。
最后罗素还是带人走了,他冲着那道银白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眼角竟有温热的液体划过。
“大帅珍重!我等在此拜别!”
鏖战一个半月,十几万大军,死的死降的降,最后一刻,和她一起留在姚关的兵不过百来人。
不远处传来城门被攻城锤撞击的沉闷声响,一下一下,并着兵士的嘶吼和冷兵器的撞击声,互相裹挟呼啸而来。
长|枪|柄头重重坠地,尹诗槐漆黑锋利的眉压的极低。
落日残霞中巨大的城门轰然大开,马蹄踏起尘土,飞扬空中,无数玄甲战马似黑沉沉的阴云般压了过来。
“杀——!”
黄沙漫天迷了眼,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问自己:后悔吗?怨恨吗?
……
三日前。
尹含沙不远千里从边关战场赶到魏都讨要军粮,不顾殿前侍卫的阻拦,直奔云霄殿而去。
彼时魏安帝正在和礼部的官员讨论着,要如何如何给自己的皇后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对于她突兀且无礼的到访十分不满。
“边关粮草告急,请陛下拨粮。”尹含沙单膝跪下,眼中略带疲色,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魏安永不耐地看着她,“怎么又要粮?库里的已经都给你们了。”
“那请陛下在全国购粮,尽快送到前线。”
全国购粮?
国库的钱最近为了生辰宴流水似的花,剩的本就不多,而且还有好多东西要添置呢。
魏安永摇头,“不行,国库的钱还有用。”
尹含沙眉头微拧,“战事吃紧,不能再拖。”
“……”
一边礼部的大臣抄着袖子,油光满面,“尹大帅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吗?这一仗打了一个多月,丢了五座城池,您不反省反省自己就算了,还跑到魏都要粮草。”
“就是,况且库里的存粮都给大帅您了。”
库里的那些存粮供十几万人吃,左右不过二十余天就耗尽了。剩下的亏空都是她自掏腰包,从粮商富农处买的。
甚至她的府邸都做了抵押,现下是再也拿不出一点银子了。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赶来魏都。
至于丢了城池,尹含沙只觉得愤懑。
大铖富庶,此番派来的军队数量是大魏的两倍,况且他们还有骑兵。
几年前两国初次交手,她就觉出了骑兵的威力,一再上书要求大魏也组建自己的骑兵,魏安永听信一干文臣,觉得花费大不说,还没什么用处,全权否决了。
魏安永咳嗽了声,开始动之以情,“诗槐,再过三日就是霓儿的生辰了,你等我办妥了这件事,一定想办法给你粮草,好不好?”
漆黑透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落寞,“……”
“诗槐,好阿槐,”魏安永如同少时一样冲她撒着娇,“我一定说话算话。”
只是这三日,也撑不到了。
铖军打的又凶又急,轮番攻城不留片刻喘息,几万人几乎是饿着肚子在打,到后面连箭了也用完了,尹含沙甚至还安排一支小队,用城中百姓自发献出的铁器木材临时制箭。
姚关地势开阔,最是易守难攻,只是如此彻夜不休,终是无法坚持。
耳边净是冷兵器的碰撞声,尹含沙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挥枪,鲜血浸染也丝毫感受不到痛楚。
铖军围着他们,也不着急,只是一波一波地加人。
看客一般欣赏他们的困兽之斗。
长刀划过,尹含沙躲的慢了点,银色的头鍪被挑下,满头顺滑的乌发瞬间似锦缎般铺落而下,有几缕贴在脸颊的鲜血中。
一瞬之间,腰背处被猛敲了一记,尹含沙单膝跪下以枪撑地,痛呼被咬在唇齿之间。
她抬眼去看,已然不见大魏的士兵了,只见高举的刀刃反射出太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脖颈之上。
没有不甘没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释然。
……一切都结束了。
…………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墨蓝色衣袍,接着她的下巴被抬了起来。
“尹大帅原来是个女儿身?”
男人身着墨蓝色窄袖便袍,外罩一件纯白的斗篷,面容俊美,眸光深邃,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尹含沙闭了闭眼,声音几近沙哑,“杀了我吧。”
“如此人物,本王可不舍。”
懒得去理会男人语气里的戏谑,尹含沙嘴角微动,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厌恶:“借刀一用,不劳王爷动手。”
钟北临拨开她被血迹粘在颊边的发,动作轻柔,“大帅何必求死?你就不想见一见我帐里的那些魏兵?还有这一地甘愿同你拼命的,说不定,还能救回几个。”
“……你待如何?”
钟北临轻笑一声,“带你去魏都,毕竟本王也算灭了你的国,怎么着也该让你亲眼看看。”
尹含沙冷若寒霜的眸子终于流露出了情绪,如此生动鲜活,是恨。
只是她现在发丝凌乱,嘴唇苍白,强撑着与他对峙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只会催生人的凌虐欲罢了。
钟北临突然发力,一把将她扯起来。
“唔……”
尹含沙伤的不轻,本就没什么力气,不防他突然动作,整个人直接就往那边倒了过去。男人从喉咙里闷出笑来,扶住她的腰。
“大帅此刻应该没力气骑马,本王载你吧。”
姚关过后,大魏再无守备力量,铖军原地休整了片刻便开始进发。
受伤的将士则留在姚关整顿,钟北临也守诺,让军医看了看倒了一片的魏军,还真给救回来好几个。
尹含沙双手被缚在身后,坐在钟北临的马前,开始她还有力气支着上半身,后面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
一路颠簸,尹含沙头脑昏沉,深秋的夜晚气温骤降,冻得她连昏都昏不过去。
突然有柔软的事物兜头罩下,鼻尖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槐花香,耳边隐约传来男人沉闷的声音:“别给冻死了。”
得了一点暖意,那暖意烘着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正值午夜,偌大的魏都皇城却灯火通明,在外边都能隐约听见其中的丝竹之声,数万铖军毫无阻拦临近城下。
守卫抱着胳膊昏昏欲睡,一晃眼见皇城门口来了这么多人,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惊道:“来者何人?”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毕竟也没人跟他提前打招呼。但放在这个被打的只剩一道防线的国家,显然不太合理。
“……”
一时寂静,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他不知道他们在打仗吗?”
钟北临觉得有趣,朗声道:“我等从姚关归来,尹大帅受伤了,速速打开城门。”
而后,城门真给他们开了。
居然,真的,开了。
“……王爷,不会有诈吧?”
钟北临直接驱马而入,嗤笑道:“蠢成这样能有那个脑子?”
铖军光明正大地进了正门,就像自家地盘一样。
守卫看着看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喊道:“不能进来这么多人?!”
“尹大帅!不能让这么多人进来!”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陛下明令——”
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有将士听不下去觉得聒噪,直接给他一刀抹了脖子。
见了血,其他守卫们才发现问题,慌忙掏出传讯焰火,三四个艳红的长矛图案在夜空中炸开,皇城的乐声瞬间凌乱嘲哳。
几千御林军集结而出,但面对数万铖军都是螳臂当车,节节败退。
“来人!护驾!尹诗槐呢?!尹诗槐在哪?!”
大殿中的帝王疯了般地叫喊着,只是已无人应答他了。
墙角瑟缩着一群舞姬乐师,和刚刚还在玩乐的官员,席间的美酒佳肴吃了一半,有些还冒着热气。
钟北临缓缓步入殿中,一下一下鼓着掌,“陛下好兴致啊。”
他视线转动,看着华丽颓靡的大殿,“尹大帅在前线拼命,就是为了你们这群废物?”
他的身后,尹含沙披散着长发,面色苍白眉目低垂,双手被反缚。
魏安永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毫无一国之君的尊严,“朕归降!归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钟北临觉得有意思极了,他转头想调笑尹含沙几句,却见那道身影单薄笔直,没有半分狼狈。
啧,他觉得不甚满意。
钟北临转了目光,“这样吧,你这元帅着实唬人,你杀了她,我就放过你。”
“……”
魏安永原本华丽的龙袍有些散乱,他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嘴唇颤抖着:“此话当真?”
钟北临侧开几步,“当真。”
尹含沙终于失了自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年轻的帝王,心底的最后一点温热冷透,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魏安永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安,抖着嗓子吼道:“是你自己打了败仗!不要怪朕,不要怪朕……”
他接过铖军递过来的刀刃,走到她面前,“诗槐,你不要怪我……”
“……”
尹含沙颊上还染着鏖战时的血,一双面对敌军面对生死都不曾有过波动的眸子,漫上了悲伤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