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黎世崇不大喜欢去后宫。
天下人都以为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然在黎世崇眼里,那些女子不过是一个个被家族和宫规牢牢束缚住的提线木偶,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而唯一有灵动和活力的,是他的女儿喜乐公主。所以他喜欢去芙蕖殿,喜欢看她玩闹,喜欢看她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宠爱她,纵容她,宁可她调皮些,也不愿意看到杜淑仪禁锢她。
“父皇……父皇……”
黎世崇晃神间,喜乐公主来到他的脚边,拽着他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叫唤。低头看去,喜乐公主正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蛋看他,嘴角不由得漾出一丝笑意,平日里总是沉稳肃穆的一张脸,瞬间显得温柔。
“父皇,陪我下棋。”
喜乐公主指了指对面案上放着的一盒跳棋。
皇帝抱起喜乐公主,“好,父皇陪你下棋。”
宫女上前来打开跳棋盒盖,皇帝和喜乐公主下了一把。喜乐公主赢了,开心地咯咯直笑,黎世崇眉目慈祥地看着他,嘴角始终挂着宠溺的笑意。喜乐公主还要下,黎世崇放下手中的茶碗,继续陪她。当再度捻起盘中琉璃棋子的时候,触手的温润,一瞬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棋……”
皇帝看着手中那颗翠绿色晶莹剔透的琉璃棋子所有所思。
在一旁案前整理书籍的杜淑仪见状,上前解释:“皇后娘娘听说公主喜欢上了跳棋,便命人送来了这盒琉璃跳棋。”杜淑仪看着皇帝手中的棋子,说:“这盒跳棋用六种不同的琉璃颜色打磨成珠子,每一颗都光滑圆润,同等大小,可见用心。”
皇帝:“这原是镇北大将军做了让皇后玩的。”
“碍…”杜淑仪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琉璃跳棋竟如此珍贵1
皇帝忽然没了兴致,默默地将琉璃棋子放回棋盘内。喜乐公主尚在喊:“父皇,该你了。”
杜淑仪使了朝采薇个颜色,采薇和另一名宫女华儿上前将喜乐公主哄抱了下去。
皇帝低着头,右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杜淑仪瞥了一眼几案上的琉璃跳棋,说:“陛下可是在挂念皇后?”
皇帝摩挲玉扳指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杜淑仪又道:“这段时日陛下鲜少踏足后宫,宫人都以为帝后不睦,生出了些闲言碎语,长此以往,只怕……后宫不宁,人心不稳。”
皇帝沉吟许久,淡淡道了一句:“朕知道了。”
杜淑仪又趁机进言:“这几日公主一直闹着要放纸鸢,恰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嫔妾斗胆,明日邀皇上一起去御花园陪公主放纸鸢。”
黎世崇抬眸看了眼杜淑仪,复又垂下,说:“你难得要求朕,朕自然会依你。”
“多谢陛下”杜淑仪福身行礼,一边还说:“公主若是知道明日皇上陪她放纸鸢,定然会高兴地睡不着觉。”
黎世崇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朕前头还有事,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杜淑仪福身恭送皇帝,垂眸间,有些许淡淡地失落。
采薇抱着喜乐公主站在廊下拽一棵刚长出叶子的嫩绿芭蕉玩儿,远远地瞧见皇帝离开。华儿在一旁小声同采薇说:“采薇姐姐,你说……皇上他是不是当真厌弃皇后娘娘了?这么久不去坤德宫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看见她送的东西都会不高兴。”
“别胡说,要是让淑仪听见,又该不高兴了。”
采薇虽然偶尔会在杜淑仪更前饶舌,但那是因为她打小跟着杜淑仪,俩人情同姊妹,但在外人眼里,她身为芙蕖殿大宫女,还是沉稳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俩人说话间,杜淑仪派了另一个小宫女过来传话:“淑仪让采薇姐姐抱公主回去,说公主到时辰该学习古琴了。”
于是,采薇便抱着喜乐公主回去。殿内置了一架古琴,杜淑仪正坐在跟前调音,见采薇抱着喜乐公主进来,便道:“喜乐,过来。”
喜乐公主有些抗拒,抱着采薇不肯撒手,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屋外说:“玩儿……虫虫……”方才那芭蕉叶上有一个七星瓢虫,她抓的正高兴却被采薇抱了回来,这会儿正惦记呢。
杜淑仪有些不高兴,沉了脸,但语调还是一贯的温柔:“喜乐,你身为陛下的长女,理当克己复礼,怎可任性贪玩?”
喜乐公主瘪着嘴巴要哭,杜淑仪喝止:“不许哭”。
采薇劝道:“淑仪,公主还校”
杜淑仪道:“就是因为她还小,所以更要养成她勤勉好学的习性,若等到将来长大了,定了性子,再想教她就难了。”
采薇无奈,只得抱着公主上前,放她到琴凳上坐定。杜淑仪把着女儿的手拨弄琴弦:“这是宫弦……这是商弦……”
古琴发出空灵缥缈的声音,在芙蕖殿内悠悠回荡,平和之中又带着一丝深沉。
第二日,果真是个天清气朗,微风和煦的好日子。秋水痕忽然接到芙蕖殿的邀请,说是喜乐公主想到御花园里放纸鸢,想邀请她一起。
对于秋水痕来说,放纸鸢这样的活动,无疑充满了诱惑力,杜淑仪平日瞧着也还顺眼,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倒是絮芝有些疑惑,在一旁道:“这个杜淑仪贯来与世无争,从不与后宫嫔妃走动,今日怎么突然想起邀请娘娘来了?”
“不过就是放个纸鸢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
秋水痕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因为是去放纸鸢,所以特意穿了一身简便的月白色配淡青的齐腰襦裙,梳了飞天髻,整个人看上去简洁大方,秀丽娇俏。她一边说一边对里间喊:“秋蝉,去柜子里把我那个最大的美人风筝拿出来。”
秋蝉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功夫,就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红裳绿裙的美人风筝出来,一个人都有些拿不住,絮芝忙上前帮忙。
一行人来至御花园,人间四月芳菲尽,虽还只是四月初,然御花园中繁花已落,入目皆是一片翠绿,偶有枝头还挂几片残红。古人惯会伤春悲秋,然秋水痕却不是,在她看来一季有一季的美,日日都是不同的风景。
她到御花园的时候,杜淑仪和喜乐公主已经在那里了,看见秋水痕上前参拜。喜乐公主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在杜淑仪的教导下有模有样的行礼,奶声奶气叫“母后”。
秋水痕弯下腰去逗弄喜乐公主,轻轻捏了下喜乐公主胖嘟嘟的脸颊,笑说:“哟,喜乐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其实秋水痕这话有些违心。平心而论,喜乐公主长的并不漂亮,鼻子有些塌,眼睛也不惊艳。杜淑仪本就只是中上之姿,喜乐公主长相随母,五官并不精致,完全没有继承到皇帝的龙章凤姿。不过小孩子嘛,胜在皮肤白皙,眼神中天生具有灵动性,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漂亮可爱的。杜淑仪又把她教的大方得体,规矩有礼,所以秋水痕挺喜欢这孩子的。
杜淑仪跟秋水痕寒暄了几句,喜乐公主耐不住了,拽着杜淑仪的衣角仰头说:“淑仪娘娘,我想去放纸鸢。”
杜淑仪低头轻声对喜乐公主道:“公主,要问过你母后。”
喜乐公主懵懂看向秋水痕,“母后,我想去放纸鸢。”
秋水痕摸了摸喜乐公主的头,说:“去玩吧。”
喜乐公主如蒙大赦,转身迈着小短腿风也似的跑了。杜淑仪在身后不放心地喊,“慢点跑”,一边又吩咐宫人:“仔细看着公主,可别摔了。”随即意识到有些失态,转过身悻悻笑道:“这孩子,实在太好动了,有时候管都管不祝”
秋水痕道:“小孩子天性好动,喜乐公主这般活泼灵动,杜淑仪合该高兴才是。”
杜淑仪温婉一笑,又邀着秋水痕去亭中小坐。
其实秋水痕很想跟喜乐公主一样,撒欢似地跑去玩,但人前总归不能太肆意,她又是中宫皇后,在嫔妃面前要时刻保持端庄,于是,只好同杜淑仪一起去了前面的赏心亭中小坐,看喜乐公主和宫女们在草地上来回跑动放飞纸鸢。
杜淑仪将一叠嫩黄色的绿豆糕送至秋水痕面前,说:“前几日皇后娘娘赐了喜乐公主一盒跳棋,喜乐公主十分喜欢,嫔妾一直想着要答谢皇后娘娘,可娘娘的坤德宫什么都有,嫔妾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听闻皇后娘娘喜欢吃绿豆糕,便亲自下厨做了一叠,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不过一盒跳棋而已,杜淑仪不必挂在心上。”
秋水痕此刻的眼和心全在纸鸢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在草地上放纸鸢的喜乐公主和宫女们,回答杜淑仪的话显得有些敷衍。
杜淑仪却仍旧客套:“话虽如此,可嫔妾听皇上说,那盒琉璃跳棋是镇北大将军特意做给皇后娘娘您玩的,如此珍贵之物,您却送给了公主,可见您对她的一片慈爱之心。”
秋水痕漫不经心:“我哥哥送我的东西多了去了。”一屋子都装不下。
秋水痕说的是实话,杜淑仪却有些尴尬。
那边草地上,小宫女拿着喜乐公主的蝴蝶纸鸢来回奔跑,人换了好几个,楞是飞不上去,要么就是飞到半空中晃晃悠悠又掉下来了,急得喜乐公主在边上蹦跶着喊:“飞,飞,飞……”
秋水痕看着也急,忍不住叫道:“跑起来……快点呀……这样怎么飞得上去……”最后索性一拍桌子站起来,“让我来……”
杜淑仪都怔住了!
秋水痕从宫女手上接过纸鸢,一溜烟跑了起来,瞬间的功夫就把蝴蝶纸鸢放飞到了天上,喜乐公主高兴地直拍手,“母后真厉害1边上的小宫女也都不停地夸赞:“皇后娘娘真厉害。”
秋水痕有些得意,拽着风筝线,对小宫女们说教:“这放风筝啊,一定要跑的快才行,要不然飞不起来的。”后又见宫女们都站着,便说:“别站着呀,带了风筝的,都放起来。”
宫女有些惊疑:“奴婢们也可以放吗?”
秋水痕:“当然可以啊,大家一起放,这样才热闹。”
“太好了太好了。”
“我去拿风筝……”
“我有一个金鱼形状的,可好看了……”
宫女们欢呼雀跃,各自奔跑回寝舍,拿了私藏的风筝过来,在秋水痕的指导下,一个个将风筝放上了天。一时间,御花园上空纸鸢遍布,色彩纷呈,好不热闹。秋水痕拽着蝴蝶风筝在前边儿跑,喜乐公主在后面追,咯咯咯地笑声足以穿透整个御花园,几次摔在草地上也满不在乎,爬起来继续追。
杜淑仪看得直皱眉,问边上的采薇:“皇上怎么还不过来?”
采薇道:“奴婢去前头请了,可徐公公说皇帝还有要紧事处理,要过一会儿才能来。”
杜淑仪暗自叹息,心道:这宫中何曾这般荒诞放肆过?待会儿皇上要是看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黎世崇还没走到御花园,远远地就瞧见,半空中飞了许多形状颜色各异的纸鸢,其中一只硕大的红绿色美人纸鸢异军突起,遥遥领先。一旁的徐公公也瞧见了,打趣了一句:“哎哟,可真热闹。”
及到了御花园,又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黎世崇站在入口处,远远地看见秋水痕手上拿着一只蝴蝶风筝在逗喜乐公主,俩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嬉闹,玩得不亦乐乎,银玲般的笑声不断地从喜乐公主的口中传出来,她不停地叫着“母后,母后……”。他从未见喜乐如此开心过,也从未见过如此灵动活泼的秋水痕,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身后的小太监想要通传,被徐公公给阻止了。
若这个时候喊那么一嗓子,只怕眼前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瞬间就要被打破了。
黎世崇特意绕了一条边上的小路,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来到杜淑仪所在的赏心亭。
看见皇帝,杜淑仪如释重负,“陛下可算来了。”随即小声吩咐采薇:“去吧公主抱回来。”
喜乐公主正玩得开心呢,冷不防采薇过来要带她走,哪里肯?抱着秋水痕的腿不撒手。
采薇冷着脸说道:“公主,皇上过来了,要见您呢。”说罢,也不理会秋水痕,上前强行将喜乐公主拽了回去。
秋水痕有些懵,抬头看见赏心亭中多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举着风筝的手顿时垂了下来,咕哝了一句:“真扫兴。”
皇帝过来了,秋水痕自然是要过去拜见的,要不然于礼不合。她拿着蝴蝶风筝来到赏心亭,懒懒地对皇帝行礼。
黎世崇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说道:“看来是朕饶扰了皇后的兴致了。”
“无妨,反正我也累了,刚好休息一会儿。”
秋水痕说罢,将风筝交给一旁的宫女,自己到石桌另一边坐下,小宫女递上茶,她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黎世崇见她香汗淋漓,鬓发都黏在脸颊上,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巾帕递过去给她,“擦擦吧。”
“谢陛下。”
秋水痕随手接过,在脸和脖子上擦了起来。
黎世崇缓缓收回目光,瞧见石桌上摆着一盘绿豆糕,晨起胃口不佳,早膳没用多少,此时腹中饥饿,便随手捻了一块放进口中,只觉入口香甜,不由赞道:“嗯,这绿豆糕不错。”
喜乐公主玩累了,昏昏欲睡,杜淑仪站在一旁抱着哄,闻言笑道:“这绿豆糕是嫔妾做给皇后娘娘的,陛下若是喜欢,回头嫔妾也给您做。”
黎世崇道:“那看来倒是朕占了皇后的光了。”
皇帝和杜淑仪说完,不约而同地看向秋水痕,然秋水痕只顾专注地盯着看宫女们放风筝,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杜淑仪道:“皇上,皇后娘娘,公主睡着了,嫔妾想先带她回去休息。”
黎世崇回头看了一眼杜淑仪怀中的喜乐公主,果然歪着小脑袋睡着了,“嗯,去吧,仔细着些,可别着凉了。”
杜淑仪屈膝行礼,答应着去了。
亭子里就剩了皇帝和秋水痕俩人,她这才后知后觉醒过神来,敢情这杜淑仪是在撮合她和皇帝呢?果真是个封建社会的特产,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啊,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可以拱手相让。
黎世崇率先打破沉闷,问:“皇后,近来可好啊?”
“好啊1
秋水痕回答的散漫而又理所当然。黎世崇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月的亲蚕礼,皇后准备的如何了?”
秋水痕:“皇上放心,臣妾已经主办过三届亲蚕礼了,很有经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便好。皇后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说完这个之后,帝后二人便再也无话。前边草地上传来宫女们或爽朗或娇脆的笑声,衬得这亭中愈发寂静。
秋水痕方才跑了许久,此时也有些累了,加之金乌显威,气温升高,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皇后……”
黎世崇转头欲与秋水痕说话,却猛然见她手撑着脑袋在打瞌睡,顿时没了兴致,“罢了,皇后累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嗯?”
秋水痕睡眼朦胧看向皇帝,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黎世崇有些懊恼,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秋水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杜淑仪牵线任务宣布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