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伥鬼(18)
不光同床的段溪叶和季迟雨被南白惊醒,连警戒的江芜也听到动静,跑进门里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南白冷汗涔涔捂住胸口,眼神迷茫:“我突然觉得心慌……”
难道是齐山……
他抖着手低头:“我给我哥发个短信。”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齐山却没机会拿出来看,应丁嘉平之邀,他从树上下来,坐到了车里。
旁边就坐着检票员。
这位面容朴实的中年妇女刚刚在他面前露了一手堪比树妖姥姥的绝活,长而红的舌头蜥蜴般伸到他耳边,卷走一条尾巴勾着树梢、悄然垂落伺机而动的毒蛇。
算是救了他一命。
齐山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这厉鬼目标是他,他甚至来不及拿出桃木剑,心脏就已经被洞穿。
少妇说白天厉鬼很弱,为什么跟着丁嘉平的却如此强横?
在江芜面前大家都是和谐相处的好队友,独身一人和丁嘉平狭路相逢,齐山微妙地感觉到对方的试探与恶意。
因此丁嘉平发来短信、询问是否要进车一聚以便交换情报时,齐山温顺地选择了服从,从村民看不到的角度爬进了车里。
他不知道拒绝的后果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丁嘉平让齐山稍作等待,他还有点事要和村民交涉。
他站在车门边,俯视手捧亲人血衣、惨烈哭嚎的村民,从他们脸上看到真情实感的伤心与绝望。
这些人竟然真的还有人类情感,丁嘉平诧异地想,他们把别人的亲人推向地狱时,心里有产生过一丝波动吗?
等村民情绪平复些许,丁嘉平居高临下地道:“这只是个开始。”
村民惶然抬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害了我二弟?我跟你拼了1
“你跟山神……是什么关系?”
“这是山神的指示吗?”
“一次不是只要一个祭品吗?为什么变了,为什么……”
有人哆哆嗦嗦提出关键问题,血衣布满撕咬痕迹,与往日祭品们遗留衣物如出一辙,足以证明他们的家人全部死于山神之口。
这正是村民不敢袭击丁嘉平、最胆大的也只敢逞口舌之快的原因。
丁嘉平面色冰冷道:“你们不敬山神,山神将降下惩罚,除非……”
“除非什么?”村民惊恐追问。
丁嘉平漠然回答:“准备更多祭品。”
“但是今年已经送去了很多……”
“今天一次性死了这么多。”
“山神大人的馈赠不足以抵消我们的消耗埃”
“不是有外乡人进村了吗?”
“外乡人逃走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有村民认出丁嘉平正是外乡人之一,却不敢张口,怕说错一句,喂山神的就成了自己。
哭泣声一直没停,村民们仿佛被莫大的悲伤与恐惧淹没,丁嘉平却从他们眼睛深处看到闪烁的欲望。
他冷笑一声:“只要你们足够虔诚,山神大人自然会给你们相应的恩赐。”
见村民神色动摇,他又道:“三天后我会带着山神的恩赐再来这里,希望你们不会让山神失望。”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司机应声而动,车门缓缓合拢,汽车微微晃动驶离村子。
被留在原地的村民呆立片刻,竟然对着这辆载来亲人遗物、充满死亡与不详气息的汽车跪了下来,口中高呼:“谨遵山神法旨。”
齐山坐在座位上,看着车尾接二连三跪倒磕头、逐渐缩小成一个个小黑点的村民们,心中生起一片寒意。
这一刻他竟分不清村民和丁嘉平哪边更可怕一点。
脚步声响起,检票员起身坐回原位,丁嘉平则在她让出的位子坐下。
齐山尽量自然地转头,朝丁嘉平点头示意。
丁嘉平道:“你们也离开村子了?”
齐山点头:“我们在附近道观落脚,要不要一起过去?”
“可以。”丁嘉平道,“你指路吧。”
之后他就没说话,车厢内骤然安静,只时不时响起齐山简短的提示。
“这边右转。”
“直行。”
“继续直行。”
两三公里的路,汽车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在道观门口停下时,正好江芜几人迈出门。
看到齐山从车上下来,南白警惕的表情一松:“哥,你回来了。”
齐山把头一点,回首望向车里。
丁嘉平踩着踏板,跳下了车。
看了眼丁嘉平的表情,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段溪叶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把江芜和季迟雨略挡了一挡。
季迟雨心领神会地握紧袖中匕首,江芜却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警惕性,看到丁嘉平眼睛一亮:“平哥。”
他快步走到丁嘉平身旁上下看了看:“没事就好。”
丁嘉平面无表情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吗?”
江芜微笑:“当然想,我们都很担心你。”
丁嘉平自哂地笑了一声:“那先进去吧,总不能站在门口说。”等他说完,这位圣手仁心的好医生还会对他露出笑容吗?
江芜领着丁嘉平迈过门槛,突然发现其他四人都没动。
他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齐山看了眼车门紧闭的长途汽车,摇头道:“没什么。”
段溪叶沉着脸:“进去吧。”
……
丁嘉平没有保留地讲完了自己收服厉鬼、将同车厢村民全部喂老虎的全过程。
其实他可以美化、甚至隐瞒后半部分情节,但他想看看大家的反应,要是这些人不认同他的做法,他就自行离去,独自寻找过关的方法。
他在说出实情前对众人的反应有过预测,这几个人虽然性格迥异,本心都不坏,十有八九看不惯他过于狠辣的手段。
如他所料地,季迟雨和双胞胎兄弟眼里都有隐晦的忌惮。
但段溪叶和江芜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段溪叶抱臂靠在墙上,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村民死活:“这么说七只厉鬼都是我们的人了,至少不用担心晚上被厉鬼背刺。”
江芜则道:“司机和检票员白天也可以发挥能力,是很强大的厉鬼啊,不愧是平哥。”
丁嘉平一怔,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偏偏这时江芜又敏锐起来,主动安慰道:“平哥发现虎精的第一时间就向我们预警,是真的把我们当同进退的队友,在那种群狼环伺的危险环境里能借力打力,转危为安,甚至争取到厉鬼的支持,真是有勇有谋。”
“至于那些村民,”江芜握紧了拳头,满脸愤怒,“是他们先要害人的,平哥只是以牙还牙。”
丁嘉平诧异,他想象中的江芜会对那些村民充满怜悯,说些“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之类的话,然后对他暴烈的行径隐晦地表达不赞同,他不禁问:“你不怕我?”
江芜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很久了,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好人金刚怒目,用雷霆手段惩治几个坏人,为什么要因此害怕好人呢?我们对好人苛求太多,希望他们永远善良、仁慈,害怕他们向恶人复仇,这不讲道理不是吗?”
嘴上义正辞严,江芜内心并无多少情绪,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正确的道理是怎样的,他只是随意地依凭本心行事,他认为丁嘉平依然可以做队友,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自然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为这种直觉的信任兜底。
一片安静中,段溪叶把玩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季迟雨和南白对视了一眼,两人有种相同的情绪,看电视看小说大家都会喜欢杀伐果断的人,对“圣母”敬谢不敏,轮到自己真的遇到,却会下意识地畏惧他的冷酷。
他们为自己的流俗而沮丧。
齐山安慰地拍了拍南白的肩膀。
丁嘉平叹了口气,主动承认道:“最后我确实做过了,我没必要把那些村民推下车的。”
“你在说什么埃”江芜满脸的自责,“我们是朋友,你遇到危险时我不在你身边,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你当时都不知道怕成什么样了,会有过激的反应很正常埃”
虽然完全没有担心过丁嘉平,但江芜就是有这种真情实感的本事,他露出受伤的表情:“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是那种为了那些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的村民,责备你这个同生共死的伙伴吗?”
丁嘉平久久不语,目光复杂、五味杂陈地望向江芜。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段溪叶、季迟雨、南白和齐山会前仆后继地聚集到江芜身边,信任他、照顾他、爱惜他。
他确实值得。
段溪叶看了看江芜表情,突然觉得有句话是对的。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潜意识觉得他也要提出一些问题吸引江芜注意力,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饿了,江医生你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