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至善之人
因着思维还停留在似醒非醒的状态,对红蕊这话,甄朱原本并没有太听进去,待到看见她的脸色,甄朱才有些惊异,忙拉了她问道:“这是怎么了?来的是谁?值得你这么大惊失色的?”
红蕊垂着头道:“是……表姑娘。”
甄朱一听,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她。这有什么好苦着脸的,咱们该高高兴兴的才是,也难为他们还记着她呢?想来是专门把她弄进宫跟咱们做伴儿的罢。”
红蕊听得她这么说,倒是吓了一跳。因着近来甄朱待她愈发亲厚,她也不大当自己是外人了,这会子见甄朱笑的十分奇怪,便忍不住吐了个槽道:“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笑的出来,莫非是叫那起子人折腾的脑子坏了不成?您难道不记得她上回跳荷花塘子的事儿了?”
甄朱笑道:“我当然没忘,不过,既然上次她装模作样了半天,最后真的跳了池子也不过是那般轻描淡写的结果,这一回她又能翻出什么新花样儿来呢?就算再去跳了太液池,又能怎么样?左右也不过是再让我去净心庵里清净几日,她倒是得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头‘礼佛’上好几个月呢。”
红蕊看着她的笑脸,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娘可不能这么想。咱们家这位表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您看,上次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虽然给禁足了几个月,但这会子居然还能入宫来,可见是个有些能耐的。而且,我听说,这回还是曼宁娘娘传召她来的呢……”
甄朱听了这话,倒是略微上了点儿心,不过看见红蕊那担忧的神色,不免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不必担忧,她们奈何不了咱们的,左右这几日奉旨禁足,不去招惹她们便是。”
听得她这么一说,红蕊方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一面服侍她梳洗了,一面却仍是碎碎念着:“那姑娘可小心提防着些,可不要像上次一样,吃了亏去。”
甄朱笑道:“知道了,你小小年纪,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唠叨了,看来,我得称呼您老一声红嬷嬷了。”
她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前世的遭遇日夜忧心,行动坐卧间难免就总带出一两分忧愁来,倒是许久不曾这么同红蕊开玩笑了。故此,今儿难得开了几句玩笑出来,倒是让红蕊在诧异之余,却也又放心了几分。她本就还是个小姑娘,虽然一直努力奔着成熟稳重了去,到底还是差着年纪,只当甄朱终于过了那烦心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发觉甄朱含笑的眼角中暗含着的那一丝狠辣来——哪里能知道,甄朱这里嬉笑怒骂,云淡风轻,心中却早就筹算着,要一起弄死这两女人呢。
白莲花也好,罂粟花也罢,只要是害人的东西,都得赶紧根除了不是?免得继续祸害人间,倒霉的,有一个前世的她便够了。
甄朱这里下定了这个决心,便也不管外头的动静,只认真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出门儿——因着这是在皇帝老爷的地盘儿,他的旨意一下来当然就是说一不二的。说是要禁足她七日,那她就真的是要过七日“与世隔绝”的生活的。她自个儿关在小院子里头不能出去,外头的人也不能进来。故此,等听说白怜居然在她院子外头求见的时候,甄朱倒是微微诧异了——果然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就是不知道,这种“法外开恩”是不是有那位曼宁娘娘的手笔了。
甄朱只微微沉吟了片刻,便挥手让人迎了白怜进来。红蕊照旧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却还是让她用一个微笑打发了:“不必怕她,我倒是要看看,她这次是要玩儿什么新花样。”
红蕊见她如此,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便也就转身,去迎白怜去了。片刻之后,甄朱便听到了自家表妹那久违的“温柔”嗓音:
“朱儿姐姐,你在么?可真是想煞妹妹我了。”
甄朱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她,听得她的声音,回眸一笑:“原来是怜儿妹妹,许久不见,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那白怜想来并不知道她一个才得罪了新晋的宠妃而被皇帝训斥禁足的人竟还如此坐得住,故此,见到她那亮瞎眼的“回眸一笑”倒是有些诧异。不过,到底是演戏界的老手,她不过只打了个突儿,便就笑着道:“怜儿原本在家中礼佛,却忽然被曼宁娘娘传召入宫。原本想一进宫就来看姐姐的,但因着万岁爷和娘娘们留我多说了会儿话,故此才耽搁到这个时候,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她笑的温柔,话说的也客气,依然是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甄朱便也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既然是万岁爷和贵人们传召,当然得先去觐见才合规矩。若是总想着家里人,坏了规矩,那姐姐才是要怪你了呢。”
白怜听得甄朱这话,笑的愈发温柔:“姐姐教训的是,是怜儿想岔了。”
甄朱悠然道:“你年纪小,不懂事,犯错误也是难免的。以后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好了。”
白怜咬了咬唇,一双美目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姐姐可是因为被万岁爷禁足,心中烦闷,故此才对怜儿如此?怜儿懂的,怜儿不会怪罪姐姐的。”
甄朱看着她那个样子,简直就呕血不已,很想上去给她两个大嘴巴子。不过终究还是碍着在皇帝老爷的地盘儿,不好太过奔放——而且,要是她没有猜错,这位表妹肯这么卖力地表演,必然是因为有人看着,才会如此的。不然,“俏媚眼做给瞎子看”,那可就真的白瞎了。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她心念刚刚一转,便见到窗子外头有个深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若是她没看错,那似乎是飞鱼服的颜色。大内缉事司那帮子人真是闲得没事儿了,竟然都派着监视她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说话来了。
想起大内缉事司,就难免想起裴萃,不知道,那人是监视她,还是监视白怜。不过,自那日之后,她已经不想再琢磨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儿的了。左右,还是靠自己最保险。
甄朱心中各种情绪暗暗涌动,但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听得白怜说了这番话,她微微一笑,缓缓道:“妹妹这话岔了。万岁爷的决定自然有万岁爷决定的道理,你一个小丫头,何德何能居然该妄自揣测圣意?且不说我本就没有什么烦闷,便是有,也是因着你怎么提点都不开窍儿,才会给气得如此烦闷罢了。”
她只用几句话就破了白怜那一堆话中包含的陷阱,那白怜想不到她这次竟然如此硬气,分毫不留情面,面色不由得便有些苍白。甄朱却不去理会她,只悠闲地喝了一口茶,静待她还有什么后招——不就是想暗示她对皇帝老爷的处罚不满么?真是长能耐了呢。只是,这么几个月的闭关,不过才长了这么点儿能耐,简直不够看啊。
因着气势一直被压制,白怜在接下来的发挥中,多少便有些力不从心。甄朱如同观赏跳梁小丑一般观赏着自家这位表妹的表演,即便面上还是含着笑的,但那眼神却于冰冷中含着讥诮和讽刺。白怜虽然演技出众,但到底年纪还小,被她这样盯着,终究还是没撑上多久,就败下了阵来。
她看着甄朱,颇为伤心地道:“几月不见,姐姐怎地待怜儿如此生分了?姐姐可知道,姨妈姨丈都忧心你在宫内到底如何了呢?怎地偏偏就被万岁爷……可怜姨妈若是知道姐姐现下如此,不一定要多伤心呢。”
这是要威胁出宫去吓唬母亲容氏了。只不过,她未免也算计得太好了。经过之前那几个月的事儿,母亲也好,父亲也罢,就是哥哥嫂子们的神经也被她锻炼的差不多了。“禁足七日”这点子小事,他们哪里会放在心上。毕竟,只要甄家还没有倒掉前,便是皇帝要处置她,也要给她老爹几分薄面的。哪里就能当真将她怎么样呢?真要是逼急了,她老爹甄烈“冲冠一怒为爱女”的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的。
想是见到她反应淡淡的,白怜又讨了个没趣儿,也无心再窝在这里被继续打脸。索性便站起来,起身告辞了。
走之前,不知道是为了挽回一局,还是单纯地想要膈应甄朱,她也回眸一笑道:“对了,忘记同姐姐说了。曼宁娘娘说,让怜儿从今儿起也住到宫里头来,因着娘娘她为怜儿卜了一个十分好的卦象。说怜儿是……”
她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过了片刻,才带着无限娇羞低声道:“说怜儿是百年难遇的至善之人呢。”
甄朱一听这话,险些当场笑出声儿来。事实上,她忍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果真是当场笑了出来。不过,看着白怜明显呆住的表情,她便笑着道:“既然是曼宁娘娘如此说,那妹妹定然是个有福之人,想来日后定是会有大造化的。姐姐在这里,先恭喜妹妹了。”
白怜得了她这个赞赏,却有些惊疑不定,想来她今日的表现与往日大不相同,让她愈发摸不到深浅,故此便有些惊惧,终究在脸上带了些出来。
甄朱心中却愈发愉悦,开开心心地让红蕊送了她出门,转头自己愈发笑了起来。
还“至善之人”,真是有脸。随随便便说这种话也不怕遭“天谴”,果然,曼宁这个号称什么可以占卜前世今生、过去未来的“圣女”是个冒牌儿货吧?
那么,真的“曼宁”又在哪儿?现在这位这么努力地给她甄朱找不自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起那日在曼宁的寝殿昏迷前,那“曼宁”对自己说的话,甄朱忽然灵光一现,似乎想起了件此前都被她忽略了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