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拯救的他
宫殿内的檀香味淡淡疏离。就如这么多年来母后待他一样。
他是孝懿太后的养子，并非她所出。太后与他有知遇抚养之恩，可殷华万万不奢望孝禛太后会认出他。
众所周知承稷帝的生母张氏身份轻贱且又早逝，登不得大堂。先帝才把他过继了当时的懿妃，如今的孝禛太后。
不是亲生，但在夺嫡这条路上，他与这位养母是一条心的。
孝禛太后没有别的子嗣，唯有他一个，但许是自己从未生养过，她待殷华从未有过母亲的温柔和慈祥。
她与先帝一样，只有柳太傅在他们面前夸他功课进步时才会对自己露出笑容。
如今孝禛太后这样偏心萧姒瑶，他明明知道是因为萧姒瑶的父亲萧世渊手握重兵的因素在，但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她面前那个缺爱而百般讨好的孩子。
孙璟颜不过是小小皇商的女儿，哪怕萧姒瑶下毒杀死她，也就是现在的自己，他的皇额娘也只会淡淡的一句知道了，再着内务府的人料理后事。
他本不该这样敏感多思，以前忙着夺嫡忙着朝政的时候自然无功夫去想这些，可现下或许是被这女儿的身体困住，连自己的心也一起困住了。
萧贵人马上起来，到孝禛太后的身边，开始为她捏起肩膀。
“太后，嫔妾的力道可还好吗？”
萧贵人甜着声音问道。
“嗯，很好，”孝禛太后掀开茶碗盖，徐徐吹散热气，目不斜视道，“侍候君上，唯有忠心得体一条。”
“身为嫔妃，理当应皇上的利益为先。”孝禛太后的嗓音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沉沉地，有着不容戏弄的天家威严，“哀家是过来人，小打小闹什么的也就罢了。栽赃陷害巧舌如簧，弄的后宫乌烟瘴气，哀家可是万万容不得她。”
殷华彻底低下了头，他的面色平静如水。
但孙璟颜还是看见了他藏在云袖下的手，早已紧紧攥住了宫裙。
地上破碎的瓷碗碎片，洒落一地的不明液体。
“儿子给母后请安。”
孙璟颜行了大礼，萧姒瑶一见到她笑的愈发甜美妩媚，行了万福礼道：“臣妾给皇上请——”
“免礼。”
孙璟颜大手一挥，萧姒瑶半蹲着，上不去下不来，她只能悻悻起身。
她与孝禛太后并排坐着，看了眼还跪着的殷华，对他笑道：“可是最近犯了什么错处，母后是最好脾性的，竟让她老人家罚你在这跪着。”
殷华攥紧的手松了开来，他慢慢抬起了头。
自己的脸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是这双眼睛，这里面的情感与温暖，是他不曾有的。
紫檀香炉行起的烟气朦朦胧胧，孙璟颜望着他，含笑道：“还不快给母后认个错，母后日日礼佛菩萨心肠，定即刻饶恕了你。”
殷华愣了片刻，过后他叩首道：“太后今日教诲嫔妾定当铭记于心，永不再犯。”
孝禛太后正眼看了皇帝一眼，她把菩提手钏解了下来，放在手里，悠悠道：“起来罢。”
跪了太久，他的膝盖都快没了知觉，起来半路眼见又要软倒下去。
他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落进了一人的怀抱。
萧姒瑶咬紧了下唇。
淡淡的檀香之中，还飘散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这是……龙涎香。
与她第一次侍寝殷华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过她许久没有闻到过了，今日居然又闻到了。而且是从怀里的人身上散出来的。
难道殷华穿到她身上，把自己含香的体质也一并带了过去？但是为什么之前没有，现在却飘了出来。
孙璟颜抱住了他，慢慢地扶他起来，小声道：“还好嚒？”
殷华无力的点了点头：“臣妾无妨。”
孙璟颜：“……”她有一点没接住殷华脱口而出的臣妾。
殷华：“……”荒谬，在她面前竟然自己就这样下意识的自称臣妾。
萧贵人连忙走了过去，扶着殷华的胳膊，担忧道：“妹妹可得小心着些。皇上可疼妹妹了。”
“咳咳。”孝禛太后的宫女侍琪咳嗽了一声，笑道：“太后呀，您可放心吧。皇上后宫可和睦的很呢！”
孝禛太后撩起眼皮，道：“皇帝，让她们先回各自宫里，哀家有话要同你说。”
一行人出了寿康宫，浑身酸软，前面的人连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
但在萧姒瑶眼里，那个人不论怎么瘸都不为过。
竟然逮着机会就往她身上泼脏水，若不是太后疼爱她，恐怕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眼看着出了寿康宫许久，萧姒瑶越想越气，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令她十分碍眼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拉！
殷华无辜遭受了一击，他吃痛地的捂住自己的头发，喝声道：“你放肆！”
萧姒瑶冷笑一声，云鬓上的海棠并蒂步摇穗子一晃一晃，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还敢那么说！当自己是皇上吗！”
俐儿上来扶住了殷华道：“萧贵人，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萧姒瑶扔掉了扯下来的一束头发，抚了抚自己的乌黑云鬓道：“小小奴婢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上下打量了殷华好几个来回，嗤笑道：“身为皇上嫔妃还穿的这样素净，也不晓得打扮打扮，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殷华漠然地看着她，惹得萧姒瑶愈发不痛快：
“今日你无辜栽赃陷害本宫，本宫定不会放过你。”
萧贵人走上前，美丽的眼射出阴毒的光，像是要把殷华生吞活剥：“这一记就当给你个教训。宫中时日还长，我们走着瞧吧。”
“回宫。”
她转身走了几步，浅洋红棉绫凤仙裙在这红墙碧瓦之下更显美丽婀娜。
俐儿朝这多姿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样张牙舞爪给谁看呢！真是个市井泼妇！”
她担忧地扶住自己的小姐，看她面容苍白，眼睛却出奇的亮：
“小主……”
殷华望着萧姒瑶身后的仪仗，她的背影淹没在这层层叠叠的仪仗之中，一会便看不见了。
俐儿看自家小主的眼睛那么黑，眼神那么深，似乎都不像一起长大的小姐了。
深不可测的像漆黑的潭水，投个石子儿进去都溅不出水花。
俐儿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压迫感是从未体会过的。
她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小：“小主的恩宠在萧贵人之下，家世地位更是低了她好几个门第，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自家小主没有说话。
红墙绿瓦之下的白玉长街，他的手搭在了俐儿的手臂上，由她扶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偶尔有当值的太监提着宫灯匆匆的走来，路过主仆二人时无任何反应，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膝盖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殷华边走边望向了天空，夜色宁静，一轮弯月悬挂在西，银色的光冷冷地洒下，将他们主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但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快要走到丽景轩了，她家小主慢慢停了步伐，望着眼前这座偏僻冷清的宫殿道：
“俐儿，你去内务府替我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来。还有苏杭进贡的云锦丝绸，其他的一概不要。”
俐儿倍感大喜，她连忙行礼道：“是！”
看来小主终于想通了！肯好好梳妆打扮迎合皇上了！她赶紧招来另一个侍女道：“伶儿，你来，我去内务府一趟。”
殷华由着伶儿搀扶跨入了宫门。
几个当值的太监正守在廊下，见小主回来了忙跪下行礼。
殷华略扫了这几个当值的太监一眼，入屋后伶儿把门关上，他问道：“门口那几个小太监可是新来的？”
伶儿答道：“是，前几日刚从内务府拨过来伺候小主的。”
她走到床沿为小主铺床，见小主坐在了桌案旁，望着葳蕤的烛火好似在想些什么。
“伶儿，皇上还在寿康宫罢？”
“是，太后留着说话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殷华斟了一杯茶，徐徐吹散热气道：“看来是有大事了。”
待孙璟颜从寿康宫出来时，早已过了子时。
回头望了望这寿康宫的大门，张祁已经困得不行，但主子还没困，当奴才的怎么敢表现出困意。
眼下这万岁爷停在这儿看太后的寝殿大门，自己一干人等也只能陪着他站着一起看这大门。
这大门和其他宫殿大门没什么不同，不过以他这么多年当差的经验来说，万岁爷心里是有事儿了。
这不怪他，年纪轻轻又是新帝，朝政还未稳固，各方势力动荡不安，北疆的那群孽障又蠢蠢欲动……
而且中宫尚未立后，无人替皇帝掌管这一群……害，其实也没有一群，就四个。
说来奇怪，男子好色是众所皆知的事儿，可他这位主子打小就不近女色。
直到前两年才纳了萧将军的嫡女萧姒瑶为妾室，再登基选秀选了三位秀女。
孙贵人孙璟颜、夏答应夏润琏、赵常在赵飞韫。
张祁小心抬眼瞧了瞧万岁爷的脸色，又马上低下了头。
也不怪他家主子，任谁被逼着娶妻都会拉下脸。
特别还是太后娘家的表侄女，谢妘曦。
新帝自己的根基尚未稳妥，太后就迫不及待的往后宫里塞娘家人，甚至都没有经过万岁爷同意，连封号位份都想好了。
张祁看新帝眼下的乌青，不由得心疼起来道：“皇上，夜深了，先回宫歇息吧。龙体要紧。”
孙璟颜暗暗叹了口气，还是没动，她道：“张祁，人什么时候进宫？”
得知消息后张祁就向孝禛太后的首席宫女侍琪了解清楚了，他对答如流道：“回皇上的话，半个月之后午后进宫。太后赐了封号禧，位份给了贵人。”
禧……
这个封号，不简单啊。
真是个好意头。
孙璟颜顿时感到有些疲倦，明日还得上早朝。
原来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会被逼着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更会被各方势力掣肘着。
孙璟颜上了龙撵，张祁问道：“皇上，是回养心殿吗？”
她想了想，道：“去丽景轩罢。”
朱漆泥金三屏风式镜台前摆满了俐儿从内务府领来的胭脂水粉。伶儿正细细的将这些瓶瓶罐罐分类整合的放进和田玉龙戏凤珠梳妆匣子里。
不过女儿家光是看见这些东西就会觉着新鲜，伶儿拿起一罐牡丹花卉胭脂盒，正打开，一股子浓郁的花香迎面扑来，膏体粉润清透，她道：“这花露胭脂花香扑鼻，颜色美而不艳，小主涂上一定好看！”
她再拿起一瓶青莲瓷罐，打开道：“这是冰肌玉容膏，以二十八位中草药熬制，净脸后敷在面上，据说可以养颜养肤，长葆青春！”
伶儿看的爱不释手，殷华坐在床沿坐在床沿正在让俐儿上药，他淡淡看了一眼那些后宫嫔妃的宝物。
俐儿说着话，手上动作没停道：“这些东西也不算稀奇，你可看到那象牙雕花粉青瓶了吗？”
伶儿找到了，她好奇的打开，就被一股奇异的香气迎了满怀，只是开了盖子，屋里霎时就充盈着这的味道，恍若置身万木吐翠的森林里一般清新宁静。
殷华的视线全然被吸了过去，伶儿惊叹道：“只是开了盖子，就这样香，而且不似花香果香的，这到底是什么呀？”
“这是……乳香。其香清郁，是西域进贡的珍品。据史料记载，古西域王图坦卡门的陵墓之中就有存有这个，历经千年香气不减。”
殷华道。
两位婢女愈发惊讶了，俐儿更是道：“小姐向来只看话本戏文，其余都不爱看，更别说史料了。怎么居然知道这个呀。”
“听内务府总管禹公公说，这乳香油安神静心，曲风散热，是极好的东西。”俐儿变了语调，有些打趣道，“还有助于女子养宫怀孕呢！”
殷华的脸突然烧了起来，有些羞怒道：“住口。”
帐幔低垂，鸳鸯龙凤烛发出哔哔啵啵的一串响声。
俐儿继续把花油涂在自家小主泛起淤青的膝盖上，道：“花烛居然爆了，会不会是皇上今夜会来呀。”
殷华难得淡淡的笑道：“哪有这样的事。”
房门唰地一下打开，她跨了进去，俐儿即刻放下药瓶，行了万福礼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孙璟颜挥了挥手，一起长大的侍女对自己行这样的大礼让她好不习惯，她道：“免了。”
她的目光扫了过去，便看见殷华穿着轻薄的淡粉色宫裙，洗尽铅华，长长的黑发挽在了一边，甚是温和。
两位婢女后退着出去关上了门。
殷华放下了宫裙，将裸露的一截小腿盖了进去。
他别过了头，身朝里侧，道：“这时候来做什么？”
孙璟颜未回答，她走到床沿，蹲了下来，想也没想就去撩起殷华的裙摆。
白皙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殷华起身后退：“你怎么还是这样没规没矩的。动辄掀裙摆，成何体统。”
孙璟颜上午搞朝政，下午召集群臣开会。晚上又在孝禛太后宫里听了一晚上的话，此时此刻她真的已经有些累了，她道：“我给自己的身体上药。过来。”
殷华还是背对着她。
孙璟颜搞不懂了，殷华什么时候变的这样扭扭捏捏，她差点就要不耐烦。
这个人仗着不是自己的身体就一点也不爱惜，拿膝盖走路演戏，亏得他做得出来。
孙璟颜正想开口说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时，她听见了殷华小声道：
“我尚未梳妆。”
孙璟颜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根本没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像个五大三粗的直男问道：“这又怎么了，转过来。你好歹对我的身体好一点。”
殷华转了过来，孙璟颜拉他坐到床上。
她半蹲下，再次撩起了殷华的裙摆，手上抹了红花油，掌心覆住了膝盖，稍稍用力揉搓了起来。
那明明是自己的手，覆在了孙璟颜的身上。
可为什么殷华忽然觉得，此刻他与孙璟颜的身体融为了一体，而孙璟颜与自己的身体合在了一起。
红花油功效显著，不一会膝盖就发烫了起来，让殷华感到疼痛减退。
看她熟练的动作，殷华不自主地起了话头，道：“身为女儿家，对这些你倒是熟练得很。”
孙璟颜边揉搓边道：“我爹从小就把我当儿子养。舞刀弄枪耍大棍，我什么都会。”
她抬起了头，两眼弯弯道：“就连骑射我也会哦。”
殷华感到惊讶，但他一向不于言表，道：“那姑娘家学的那些呢？你可会？”
孙璟颜把他的裙摆放了下来，道：“一概不会。”
殷华：“……”
孙璟颜的眼皮沉了下来，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殷华身边道：“你呢，你会些什么，喜欢些什么。”
殷华细细想来，想开口回答，但又习惯性压抑着自己说话和分享事务的欲望。
“没什么，就那些。”
孙璟颜眼皮在打架了，殷华敷衍的回答她没有力气恼了，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来这是为了告诉他那件事。
“哦对了，太后留下我说话是告诉我，她为我，也就是你纳了新的妃嫔，”孙璟颜渐渐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的向旁边靠去，嘴里还继续念着道，“是她的表侄女谢妘曦。赐了封号禧，封为贵人……”
温热的躯体倒在了自己身上，她的鼻息喷洒在了殷华的脖颈。
白皙的肌肤本只是泛起了一点粉红，但由着那里开始蔓延散开，竟然攀上了他的下巴，乃至整张脸。
殷华的心跳忽然跳得好快。
龙涎香的味道淡淡地飘了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孙璟颜闻着这香味，睡得愈发香甜了。
“琴棋书画，舞刀弄枪骑射。我都会。”
“喜欢……”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追求别人的喜好，讨父皇母后的喜欢。
殷华从未想过自己喜欢什么。
他的目光环顾着四周，孙璟颜的呼吸声有些重，到最后竟然打起了呼噜。
殷华的思绪断了，全然被她吸引了过去。
“……我的睡相不可能这么难看。”
他嫌弃的说着，却笔直了腰肢，让孙璟颜靠的更加舒服。
“今日在母后宫中，多谢你。”
身为皇子时的他因为不受宠，在皇宫饱尝冷眼，受尽折辱。每每遇到刁难困境，没有人会来救自己。什么都得靠着他一个人去解决，去面对。
可是今天，殷华好似尝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殷华难得的没有去想朝政方面的事情，在这紫禁城偏僻的一处宫殿里，他的心随着沉沉睡去的孙璟颜一起安静了下来。
在此时小腹倏然间有下坠的疼痛感，做女人做了那么久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本该让俐儿过来拿恭桶来伺候的，但他总有一股天大的羞耻感，仿佛来月事是极不详的一件事。
殷华扶着孙璟颜躺了下来，拿了软软的棉包出了门。
廊下的小太监见他出来忙起来行礼。
殷华径自往后院走了过去。
他回来时孙璟颜正迷糊地睁开了眼，问道：“你去哪儿了？”
殷华没回答，随手为她掖了掖被子，孙璟颜继续睡了过去。
他渐渐地也有些困了。
突然，门外传来俐儿的叫喊，紧接着屋外燃起熊熊焰火，一片火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