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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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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东铮扫了母子四个一眼, 拿起粉笔,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四字。

    ——掩耳盗铃

    一手正楷,横平竖直, 笔画简爽, 如楷树之枝干。

    “上课之前, 想必有部分同学已经预习了这个故事, 有没有同学上来, 跟大家讲讲故事的内容?”

    秧宝小脸一亮, 这个故事她听过呀, 手一抬,奶声奶气的声音响彻教室:“爸爸,我会讲。”

    颜懿洋小声提醒道:“要叫老师。”

    “哦, ”秧宝立马改口,“老师, 我会讲。”

    颜懿洋又道:“要喊报告。”

    秧宝:“报告老师, 我会讲。”

    老二听得好玩, 哈哈乐道:“报告老师,我、我会讲!”

    教室四十多个小朋友,刷的一下全看了过来。

    颜东铮淡淡地扫眼沐卉(没事带孩子过来, 扰乱课堂秩序),目光转到秧宝,嘴角已微微翘起个弧度:“那就请秧宝小朋友坐在原位,给大家讲一讲。”

    颜懿洋双手一拍:“啪啪……”

    其他同学跟着附和,瞬间掌声雷鸣。

    秧宝小脸通红, 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裤腿, 好一会儿, 颤微微的声音才响起:“春、春秋的时候, 有一个大官打倒了一个姓范的人。范家乱糟糟的,小偷就想趁乱去他家偷些东西换钱买好吃的。”

    呼了口气,秧宝声音轻快道:“范家院子里有一个好大好美的钟,小偷想抱走,可是钟太大了,抱不动,他就想呀,我打烂好了,一块一块的拿。钟一砸就响,他拿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好聪明啊,这样大家都跟他一样听不到了。哈哈……他好笨哦,结果、结果被抓了哈哈……”

    老二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见妹妹笑,自己也跟着笑,接着沐卉、颜懿洋,旁边的小朋友,慢慢的整个教室都是笑声。

    “对呀,他好笨,”有学生哈哈笑道,“他自己把耳朵捂住,又没有捂别人的,别人肯定听到了,不抓他抓谁?”

    颜东铮轻咳一声,拿教棍敲敲讲桌:“好了,大家静一静。首先我要表扬秧宝小朋友,很勇敢!故事讲的还算流利,值得表扬。但是,我要纠正几点。故事发生在春秋的时候,说的是晋国贵族智伯灭掉了范氏……”

    故事过一遍,颜东铮说朝代歌,提春秋,讲何谓贵族,智伯是何许人也,范氏在当时的又是怎样一个存在,两方为什么打起来。

    接着说钟。

    ——青铜钟。

    它在当时的价值。

    范氏为什么要在院里吊一口大钟?

    然后才说这个故事要告诉我们什么。

    最后纠正一下,那个时期没有棉花,秧宝故事里的棉花塞耳是不对的,小偷用的布。

    随之又说依当时的生产力,市场上流行的布有哪几种。

    一节课下来,所有的小朋友都对春秋的生产力,物价,贵族的生活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杨校长站在窗外听得入神,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颜东铮说了声“放学”,小朋友们拎着书包,撒丫子跑出来,他才从故事的余韵中回过神来,隔窗冲颜东铮点了下头,背着手、哼着歌,满意地走了。

    颜东铮等学生走完,慢慢地踱到教室后面,双手于身后,看着乖乖坐着没动的娘四个:“说吧,闯什么祸了?”

    沐卉跟秧宝神同步地抓抓脸,冲颜东铮嘿嘿笑了声,摇头道:“爸爸我乖乖哒。”

    “没闯祸。”

    颜东铮才不信呢,沐卉、秧宝、老二就不是爱学习的,没闯祸方才能这么乖?

    老老实实地坐着待了四十多分钟。

    “懿洋你说。”

    颜懿洋顶着妈妈、妹妹的目光,笑笑:“妈妈为我和老二跟张兰干了一架……”经过一说,颜懿洋又道,“两耳光,我不觉得妈妈打错了。只是现在她磕掉了两颗门牙,要死要活的。你知道的,世人大多同情弱者,接下来的舆论可能对妈妈不利。”

    “无碍,俞言博不会任事情闹大。”颜东铮把书本、教案递给老大,伸手抱起秧宝,交待道,“帮我送去办公室,位置靠窗第二个。”

    颜懿洋应了声,拿着东西去办公室。

    沐卉一听他说‘没事’,立马满血复活,其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就像老大说的,万一张兰要死要活的闹起来,家里肯定要出点血,这不是给家里添麻烦吗:“颜老师,你方才的故事真是讲得太好了,我听得都快睡着了,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你描述的春秋美食……”大块的肉呀,一口咬下汁水横流,光是想一想,就馋得不行!

    “呵!”颜东铮看着她冷笑一声,“睡着了?!”

    沐卉一秒钟人间清醒:“不,不是,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本来都快睡着了,结果你讲的太生动了,我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你描述的吃食……咦,这么说她像也不对……颜同志,你相信我,我真的没睡……”

    颜东铮懒得理她,抱着秧宝就走。

    老二连忙跟上。

    沐卉站在原地,弱弱道:“……真没睡。”人生第一次,她听课这么认真,咋就不相信她呢?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拐了个弯,去了趟连队医院。

    沐卉头上的纱布该换药了。

    她恢复的很好,纱布一揭,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护士戴着手套轻轻地按了按,虽还没有些红肿,却没有血水流出:“可以拆线了。”

    沐卉巴不得早点拆线呢:“拆吧。护士,今晚我能洗头吗?”

    “最好不要。”

    “那要多久才能洗?我头上都臭了。”

    秧宝凑过去闻了下,忙拿手对着小鼻子扇了扇:“妈妈,爸爸给我摘了好多花,回家你挑几支香香的戴头上吧。”

    沐卉白了闺女一眼:“那更难闻了,臭香臭香的。”

    秧宝挠挠脸,继续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像我一样,把头发剪得短短的?”

    “不要,我好容易留一回长发,有个女人样。”

    秧宝冲她摊摊手,表示那就没办法了。

    护士哈哈笑道:“再忍几天。”

    沐卉叹气,心情低落。

    几人到家,连长已经走了,隔壁静悄悄的,铁将军把门,张兰母子不知去哪了?

    丰饮香夫妻还没有下工回来。

    树荫下的老母鸡突然咯咯叫了起来。

    老二一溜烟跑过去,扒开母鸡,捡了个白白的鸡蛋:“蛋、蛋。”

    “咦,还真下蛋了!”沐卉惊奇地走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热热的,好新鲜啊,“走,冲鸡蛋茶喝。”

    暖瓶里有中午起的热水,鸡蛋磕进碗里放入盐巴、点上几滴茶油和一点白酒,打散,冲入开水,半碗鸡蛋茶就好了。

    老大和他爸一样,有点小洁癖,沐卉先问颜东铮:“颜同志,要不要来一口。”

    放了白酒,还是有点腥。

    颜东铮摇头。

    懿洋抿了口,喂妹妹。

    老二急得围着两人直打转。

    秧宝大大喝了口,鼓着腮帮子,看着她二哥眼里都是笑。

    老二扒着碗,一个长吸,把鸡蛋水全吞了,碗往妈妈手里一塞,得意地背过身,屁股冲着秧宝和他大哥一撅,摆着小身子晃了晃。

    那样子,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颜懿洋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

    老二踉跄着往前奔了几步,回头冲他大哥呲了下牙,跟颜东铮告状道:“哥,坏,打!”说罢,还撅着屁股给他看裤子上的脚印子。

    一家人谁也没理他,齐齐看向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一团钞票。

    沐卉弯腰捡起,数了数,给颜东铮看:“五张崭新的大团结。”

    “竟革,”颜东铮冲儿子招招手,“来,告诉爸爸,这钱哪来的?”

    老二哪知道。

    颜懿洋想了下:“他午睡起来就有了。”

    当时,秧宝还问老二兜里装了什么?鼓鼓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猜测是喃永给的。

    沐卉把钱递给颜东铮:“明天你带秧宝做完针灸去趟她家,把钱给人家。太多了!”

    颜东铮点点头,接过收好,拿上扁担砍刀朝外走道:“我去西南坡砍些柴,顺便找连长问一下张兰的情况。”

    不管因为什么沐卉都打了张兰两耳光,作为丈夫,赔钱也好,道歉也罢,都该有他出面处理。

    “爸爸,等等,”颜懿洋拎起两个空酒瓶,拉上老二,“玉波说,母鸡喜欢吃虫子,我和老二去西南坡捉些。”

    父子仨结伴走了。

    秧宝也想去,只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脚脚,没吭声。

    沐卉提起暖瓶倒了点水进鸡蛋碗里,涮涮一口饮尽,舀水把碗洗干净,抓米下锅道:“秧宝帮妈妈烧锅吧?”

    秧宝小脸一亮:“好。”

    沐卉把她抱坐在灶后的小凳子上,帮她引燃,抱了劈好的干柴放在她手边。

    司务长给的老南瓜,切一块,跟米一起熬粥。

    喃永拿的腊肉,中午没有吃完,还有巴掌大一块,切片跟青椒一起炒。

    再拍个黄瓜,炒个小白菜。

    做好,沐卉骑车带秧宝去食堂买了十个黑面馒头。回来经过小卖铺,她进去挑了一大四小五个盘子,十个粗瓷大碗。

    这样再有客就不用找丰饮香借了。

    颜东铮在西南坡没有找到连长,听人说,连长找后勤借卡车带张兰和两个孩子去镇医院看牙去了。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颜东铮带着两个儿子往山上走了走,到了荒地边缘,拿砍刀砍杂木。

    他做事细致,砍下的杂木截好、捋顺,人家哗哗砍了一堆,他一担柴还没弄好。

    颜懿洋带着老二,在砍伐过的树坑里捉虫子、白蚁,遇到干木耳和认识的野菜也摘,兜在脱下的小褂里。

    沐卉眼见饭菜都凉了还不见爷仨回来。

    骑上自行车,载着秧宝去迎。

    直迎到山脚,才看到三人从山上蹒跚下来。

    “一担柴,咋弄这么久?”沐卉支好车,接过老大手里的小褂看了眼,几乎全是干木耳、野蘑菇。

    颜懿洋将装满虫子堵住口的两个酒瓶放进车篮,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三枚鸟蛋给秧宝:“爸爸不善砍柴。”

    说罢,扶着自行车,帮颜东铮把两捆柴分别绑在自行车后座两侧。

    沐卉将老二抱在车座上坐好,推起自行车道:“颜同志,回头得好好谢谢连长,要不是他让你去学校教书,就凭你这干活的能力,咱家得跟着你喝西北风。”

    颜东铮揉揉肩,笑道:“家里还剩多少马肉?”

    沐卉立马护食地咳了声,一本正经道:“礼轻情意重,心意到了就成,马肉就算了,咱家俩伤员正需要那点肉补补身子呢,连长那里,我看就送些香蕉、菠萝、点心吧。”

    颜东铮忍着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行,听你的。”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沐卉却不由反省了下自己:“会不会太少了?再加瓶罐头,一包红糖吧。连长来来回回地的为咱家的事也没少辛苦。为找竟革,光鸡就填进去两只。我这从医院回来几天了,在外从没听嫂子抱怨过一句。”

    颜东铮弯腰抱起累得走不动的老大:“咱家你做主。”

    张兰的牙,修是没法修了,沪市来的医生看后,给出了建议,戴假牙。

    年纪轻轻的戴假牙,张兰要崩溃了。

    而且假牙,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好,小镇没这技术,得去市里。

    “我要办病退!”

    知青近来办病退回城的不少,可那都是什么情况,不是得了传染病,就是摔折了胳膊腿,不得不回城医治。

    哪有缺个牙办病退的,没这先例,连长不同意。

    “你不同意,行,我就住在这里不出院了。医药费、住院费,还有吃的、用的、营养品,沐卉得给我出。”

    “她敢不给,我就去派出所告她殴打军嫂。”

    连长脸一黑:“张兰你是不是讹人讹上瘾了?你的牙是人家沐卉打掉的吗?脸上的两巴掌怎么来的要我提醒你吗?好好的,你不咒人家的儿子‘过劳死’,沐卉能往你脸上招呼?”

    “颜竟革拿个鞭子在院子里甩得‘啪啪’响,我还不能说了是吧?颜懿洋,他有教养吗?跟我一个长辈顶嘴。我那是咒他吗,我就是提个建议,让他别整天鬼心眼一堆。”

    “胡搅蛮缠!”连长气得给她一个评语,接着又道,“你再这样,我给俞言博打电话了。”

    “你打、你打!我巴不得他回来呢,让他看看,他离开后,农场还有谁把他放在眼里,个个都想往他老婆头上踩一脚、抽一巴掌,他要是男人就给我还回去!做不到这个兵我看还是别当了!孬种!”

    连长点着她,气得一扭身出了病房,再待会儿,他怕是要开骂。

    “娘的,这都是什么事呀!”连长疾步到了院里,掏出烟点燃,深深吸了口。

    陆湘打饭回来,路过小花园,看着前面闷头吸烟的男人,惊讶道:“韩连长!你怎么来了?谁住院了?”

    狂犬病疫苗拿回来的那天,陆湘和爷爷随车去农场,并在连部医院守了俞景现一夜。当时让食堂给她和爷爷弄饭,安排医院加床给他们休息的就是连长。

    “小陆医生,”连长掐灭烟,迎上前道,“我听颜东铮说你爷爷受伤住院了,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韩连长,你怎么来了?”

    “一位职工牙掉了,我带她过来看看。”

    “哦。”一个牙,不是什么大问题,陆湘没太在意,“韩连长你吃饭了吗?我打的多,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不用了,一起来的还有俩孩子,我这就去食堂看看,小陆医生你赶紧吃饭去吧,晚点我再去看望陆医生。”

    “行。”

    陆湘抱着饭盒进病房,她爷爷跟同病房的苏团长一家三口,以及俞言博已经吃上了。

    “湘湘,”苏团长的爱人云依瑶,热情地招呼道,“快过来,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小炒肉。”

    陆湘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小炒肉,欢呼一声:“云姐姐,你真好!我早就馋肉了,偏偏来时没带一两肉票,刚来也没发工资票证。”

    陆铭瞪她一眼,笑着跟苏团长夫妻道:“这丫头!都被我惯坏了。”

    云依瑶笑道:“湘湘才多大呀,正是爱吃爱玩的时候,能坚持十几年如一日地跟您学针灸,光凭这份毅力就盛过了大多数人,陆老,您别太苛刻。”

    “哈哈……她也就这一点可取。”

    “爷爷!”陆湘不依地跺了跺脚,打开自己买回来的饭菜一一摆上,招呼大家一起吃。

    陆铭笑笑,不说她了,只关切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方才在小花院遇到农场的韩连长,说了会儿话。他说,等会儿过来看你。”

    “谁病了吗?”

    “说是陪人过来看牙。”

    俞言博听得一愣:“小陆医生说的韩连长,可是上坎坝农场的韩红军?”

    陆湘诧异道:“俞副营认识?”

    云依瑶笑道:“俞副营在建设兵团工作过几年。74年之后,云省建设兵团就改成上坎坝农场了吧?”后一句,云依瑶问的是丈夫。

    俞言博不是丈夫的直接下属,今天之前,云依瑶也只知道军中有这么一个人。

    中午接到俞言博的打电话,说实话,云依瑶挺惊讶的。

    不过,她很庆幸接完电话就和儿子一起劝动丈夫来了。

    陆家祖孙一手针灸拔毒真是厉害!一遍针施完,丈夫鼾声如雷,很是踏实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都好了不少。

    苏团长朝妻子点点头。

    用完饭,几人刚说了会句话,韩连长拎着水果、点心来了。

    看到俞言博,韩连长一愣:“老俞,你没回部队?”

    “回了,下午又过来了。”俞言博起身帮忙倒了杯水给他,“方才听小陆医生说你来陪人看牙,谁呀,弟妹吗?”

    “嘿,你媳妇!”

    “兰兰!”俞言博霍然一惊,“她牙咋了,我上午回去不还好好的吗?”

    韩连长说完那句‘你媳妇’其实就后悔了,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里面那张床上坐着的男人,一看那气势就不简单:“不小心磕到了。”

    把东西交给陆湘,韩连长跟陆铭说了几句,就和俞言博出了病房,拉着他去小花园。

    这事吧,得说清楚,免得老俞被他那脑子不清楚的媳妇一蹿托,真把沐卉告了,或是跑去农场找颜东铮的麻烦。

    云依瑶想了下,问丈夫:“我拎几样东西去看看?”

    苏团长扫眼吃完饭就闷头看书的儿子:“让子瑜陪你去。”

    “行。”

    云依瑶拎着盒贵妃酥,一包蜜三角,两瓶肉罐头,夺下儿子手里的书,拉着他出门,去护士站问人住在哪间病房。

    苏子瑜无奈地轻叹口气:“明明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你非要我陪着,从效益学上来说,妈妈,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云依瑶抽了下嘴角,分了两瓶罐头给他拿:“你妈我笨得很,没学过什么效益学。我只知道你再天天拿着书本看,早晚非近视不可。”

    “我有定时做眼保健操,妈妈,你的假设不成立。”

    云依瑶聪明地闭上了嘴。

    苏子瑜扫了眼手里的罐头:“湘湘姐喜欢吃肉。”

    云依瑶倒底没忍住,怼了句:“是人都喜欢吃肉。”

    “妈妈,你这话不对,建国初期,我国有僧侣……”

    “停停!苏子瑜你给我打住啊,你妈我就是一凡人,虽然生了你这么个小大似的儿子,挺省心的,可我真不想天天听你一口一个分析报告。”

    苏子瑜乖乖地不吭声了。

    到了地方,云依瑶抬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尽量让自己露出一抹和善的笑,这才敲了敲门。

    门敞开着,里面几张床,多少人一目了解。

    云依瑶看了圈,目光落在一位带着白口罩的年轻妇人身上:“请问,你是俞言博的爱人张兰吧?”

    张兰打量着眼前的母子,女人虽不是多美,却气质出众,一言一行都透着大气优雅。男孩七八岁,眉眼精致,看人的目光不躲不闪,沉着冷静。

    “你们是?”张兰下意识地摸了下脸上的口罩,万分庆幸方才让儿子带着女儿去医药房买了,不然一脸青肿,又缺了两颗门牙,这会儿哪还有脸见人?

    “你好,”云依瑶接过儿子手里的罐头,和点心一起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爱人跟俞副营是同事。方才见到你们农场的韩连长,听他说你在这儿住院,过来看看。怎么样,你还好吗?”

    “哦,你坐、你坐。景现、舒雅快给小哥哥、阿姨洗水果吃。”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张兰连连摆手道,“一点水果不值当什么,你别客气。”

    俞景现看苏子瑜,白衬衣,军绿色的背带裤,腕上戴着只有大城市用华侨票才能买到的儿童电子手表,脚上穿的是小皮鞋。

    几乎不用思索,俞景现便从一堆刚拎回来的水果里拿了两个苹果去洗。

    本地不产苹果,这两个苹果还是方才妈妈让他去运输公司找人买的,很大很甜,不要票,一个差不多就要一块。

    平常妈妈可舍不得买一个来吃。

    “坐呀!”张兰招呼母子俩。

    云依瑶笑笑,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关切道:“我看你额头有伤,不要紧吧?”

    张兰抬手摸了下,高高地鼓着个包,一碰钻心的疼,心里又把沐卉咒骂了遍。

    面上却甚是凄楚地道:“没、没事。”

    声音都哽咽了。

    云依瑶看自己一下子把人招惹哭了,很是无措道:“唉,你别哭啊。”

    “我、我就是心里委屈。”张兰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口罩往下一拉,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外翻的唇,随之又飞速把口罩拉上,哭道,“你看见了吧,这都是让人打的。”

    云依瑶大惊:“谁、谁这么张狂啊?军属他们都敢打……”

    苏子瑜伸手扯了下妈妈的衣袖。

    云依瑶话语一顿:“你们韩连长怎么说?”

    “韩连长说我骂他们孩子活该!大姐,你跟我评评理,中午我不舒服,头疼得厉害,饭都没吃就想躺在床上睡会儿,邻居家六七岁的孩子,皮得跟个猴似的,甩着长鞭啪啪在院里没一刻消停。我哪还躺得住,这不就出门让他出去玩会儿,结果他哥不愿意了,说我看不起他弟、歧视他弟。”

    “我哪有!他弟得了狂犬病,病发时逮着我家景现就抓,你看,景现脸上这些结疤的道道都是他抓的。当时我吓得呀,要死的心都有了,这要传染了怎么办,可是会死人的!你说老俞也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就硬撑着一夜夜的陪孩子煎熬。”

    “我要是真看不起他,能不找他们家算帐,可这些日子,我吭过一声没有。还是昨天听说他们请客庆祝孩子渡过了危险期,才上门,问,能不能给你们景现一个说法。”

    “就这,说我讹他!”

    “这口气一直憋在我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结果他哥一个孩子还这样怼我,这要不是大人教的,他能这样说。我一个没忍住,就回怼了句,说‘小小年纪,别操太多心,当心过劳死’。他妈说我咒孩子,上来给了我两耳光,就这还不解恨,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地上惯,砸得我一嘴血,门牙掉了两颗!呜,欺人太甚!要不是两个孩子还小,我都想一根绳吊死在他家门口!”

    俞舒雅哇一声哭着抱住她的胳膊,嚎啕道:“你别死,妈妈,你别死,我要妈妈……妈妈……”

    俞景现跟着红了眼眶,哽咽着跟云依瑶道:“阿姨,你明天见了我爸爸能不能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一趟,呜……我和妈妈、妹妹快被人欺负死了!”

    云依瑶听得义愤填膺,张嘴道:“太过份了,还有没有王法,小小一个农场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妈妈!”苏子瑜忙一拉母亲,扭头跟俞景现道,“你爸也在医院,方才你们农场的韩连长找他,两人应该在哪儿说话。放心吧,没人能无缘无故欺负了军属还能全身而退。”

    “张阿姨,你身上有伤,情绪别太激动,用温水洗洗脸,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和妈妈再来看你们。要是做假牙,回头让我妈妈帮你们联系市里的牙科专家。”

    “对对,我认识好几位牙科方面的专家,春城做不了,咱就去京市……”

    “妈妈,我困了!”

    云依瑶知道自己又被儿子嫌弃了。

    呜,她这个妈太难了!

    一出病房,云依瑶倒底还是没忍住:“儿呀,你不觉得张兰母子被人欺负的好惨?”

    “妈妈,请回忆一下,中午俞副营给你打电话时都说了什么?”

    “说镇医院来了批医学专家,其中有一位姓陆的老中医针灸拔毒国内无人能及。”

    “他还提了俩人,”苏子瑜提醒道,“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德,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术。这俩人你还记得吗?”

    “颜竟革、秧宝。”

    “嗯,他们是兄妹。”来前,爸爸跟农场的营长打过一通电话,确认俞言博所言不假,同时也知道,俞、颜两家是邻居,“张阿姨嘴中欺负她们的就是颜竟革的哥哥和妈妈。”

    “陆爷爷和湘湘姐都跟颜竟革和他家人接触过,妈妈若是还有什么不解,等会儿,你可以问问湘湘姐。”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都在偏帮颜竟革他家人呢?”云依瑶看着儿子狐疑道。

    “我相信自己的眼晴,我的眼睛告诉我,陆爷爷、湘湘姐和韩连长的人品,同爸爸一样可靠。”

    “臭小子,就会拍你爸的马屁。”

    苏子瑜:“……”

    与之同时,花园出来,结伴去国营饭店的韩连长跟俞言博已经喝上了。

    酒精上头,韩连长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明天赶紧把他们娘仨带去部队吧,这一天天的跟唱大戏似的,折腾得还让不让我干活了。还有,给你句忠告,能把孩子跟张兰隔开,就尽量隔开。言传身教,再让她这么带下去两个孩子可就毁了。”

    这话,俞言博可不爱听:“老韩,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

    “张兰固然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了点,可她沐卉也不能下手啊?扬手就是两耳光,这是什么性质?张兰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能受得了?再说她又不是包子,能不还手。”

    “沐卉躲就躲了,眼见人往门槛上磕,她离这么近就不会伸手拉一把。两人可是好朋友,张兰待她跟亲姐妹一样,买个雪花膏都想着她,你说她这心思得有多恶毒啊,两颗门牙对一位爱美的女性有多重要,她会不知道吗?抱臂旁观,真够有她的!”

    韩连长愣愣地看着他,好似第一天才认识:“……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可以咒人家孩子去死,人家不能甩你老婆耳光?”

    “张兰那是一句气话,你数数这几天她都经历了什么。得狂犬病的颜竟革把我家景现抓伤了,这么多天,颜东铮两口子去医院看过一回孩子吗?说过一句赔偿吗?他们不吱声,张兰问一句怎么了?”

    “你们上纲上线的,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似的。我压着她的头,让她认了,这口气堵着,她对着孩子发句牢骚怎么了?沐卉上来就打!”俞言博这会儿也是喝高了,所有的伪装剥离,那股积压在心里的火瞬间爆发,说到最后都拍起了桌子。

    连长趴在桌上,满脸通红地指着他道:“你这话,不是一个副营能说出来的。作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做事咱得看全局。你光说你家的委屈了,我问你,孩子打架,赖一个吗?竟革把你儿子抓伤后,颜东铮第一时间有没有让人联系各方申调疫苗?他守着竟革走不开,托食堂帮忙熬的鸡汤,有没有让护士长给你家送去?”

    “你媳妇张口要五百,他打壳了吗?结果我一去你媳妇立马又改了口,要什么?一套房,沪市徐汇区的一套公寓房。贪!太贪了!嗝,贪得无厌!”

    “姓韩的你说谁呢?”

    韩连长醉眼迷蒙地指着他:“你、就是你、还有……唔,你全家。”

    他张嘴想吐,脑子里又觉得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不应该啊?遂指着俞言博叫道:“我就喝了两杯,抠门的家伙,买的肯定是假酒!”

    “你才假呢,你全家都假!”

    “你骂人。”

    “老子就骂了!”

    “找打!”

    “来啊,怕你是龟孙子!”

    他都愿意当孙子,不打好像有点吃亏。韩连长脑子里胡乱想着,人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探身拽住俞言博的衣领命令道:“别动!”

    说罢,一拳打了过去。

    “你敢打老子!”俞言博不干了,抬手回了过去。

    你来我往,桌子都掀了,盘碟、酒瓶哗拉啦摔了一地。

    俞言博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受伤、闹出人命,扯着韩连长避开碎片往一边滚。

    服务员、厨师从后面赶过来,好容易将人拉开,韩连长倒在地上已经呼呼睡着了。

    俞言博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酒往头上一浇,瞬间清醒。

    服务员问要不要帮他报警。

    他摆摆手,说两人是朋友,喝醉了,起了几句口角,不要紧。

    赔了碗碟钱,又给服务员、厨师叮嘱道,希望这事别传出去,他朋友好面儿,明天酒醒知道跟他在饭店干了一架,该觉得没脸、不好意思出门了。

    他一身军装,说得又一脸真诚,大家十分相信,忙连连应道:“你放心,我们保证守口如瓶。”

    俞言博道了声谢,搀着韩连长去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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