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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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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缥缈孤鸿影(1)

    晋王府中,宋逐烽月下独酌。

    王府主院已落成,所有家具摆设都准备完毕,就等着大婚之日,将心慕的佳人迎入洞房。

    他调查过程月璃的生辰,找人将八字都已合好,吉日就在下月。

    原以为今日能将所有事情定下,他终于可以如愿娶到心爱女子,谁知一切出乎意料。

    他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算无遗策,从没算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程月璃时日无多。

    她怨恨他当日见死不救。

    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再倒下一杯时,陡然发现,酒壶已空。

    他闷闷吩咐亲卫“拿酒来”。

    亲卫在军中跟随他多年,此时劝道:“醉酒伤身,将军不能再饮了。”

    晋王也封镇南大将军。他统帅三军,做事极有分寸,行军打仗从不饮酒。

    即便回了京城,时常和世家公子们喝酒,也有度量,从不多喝。

    而从前些日子开始,他日日借酒浇愁。

    好不容易停了几天,今日又变本加厉。

    宋逐烽微怒,加大音量:“拿酒来。”

    伤身又如何。

    他现在受的,又岂是一点身伤。

    程月璃那如同淬了毒的冰冷眸光看向他时,他的心仿佛被如刀的幽光凌迟,一颗心鲜血淋漓。

    他从未受过心伤,此刻才知,比刀剑加身的身伤痛苦百倍不止。

    程月璃伤他的心,可他恨自己。

    那日为何站在岸边冷眼旁观,没有去救她。

    “将军,”亲卫忽然道,“冬雪节游湖那日,属下也在。”

    这人是宋逐烽亲信,宋逐烽出行,他当然在一旁服侍。

    那又如何,宋逐烽还能迁怒属下不成?

    他这个主子没下令,他的亲卫自然不会下水救人。

    谁料亲卫接着说:“当时属下见到一幕,因为没人过问,属下也没说。后来几乎忘了。”

    “这事属下觉得有些重大……”

    宋逐烽皱眉看向他:“说。”

    “若属下没记错,外头传言,县主推侍郎之女入水,结果脚滑,自己也不慎落入湖中。”

    宋逐烽目光幽锐,狠盯向他。

    此时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他难道还得指责程月璃一句“自作自受”?!

    如今他深爱着程月璃,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指责半句。

    不对。

    半醉的脑子忽然一个激灵。

    程月璃不是那种人。

    她性格是凶悍蛮横,但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对付柳家女。

    他的亲信也不会在他面前,说他心慕女子的一句不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

    “虽然京中都这样传言,但属下心知,事情并非如此。”

    亲卫道:“那日属下站在将军身后,目光四处梭巡时,恰巧看到县主和侍郎之女争执的那一幕。”

    “侍郎之女先是同县主说了一句什么,县主明显不想理会,把脸转向另外一边。侍女之女趁着这个时机,从背后将县主推入湖中,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县主被推的重,落入的地方深。而侍郎之女就只在岸边不远,很快被宫中禁卫从水里救了起来。”

    亲卫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听说,那时五皇子极其厌恶县主?”

    “属下刚和将军回京不久,对他们的纠葛不清楚。只是那时一禁卫原本打算即刻下水救县主,被五皇子狠狠看了一眼。”

    “五皇子虽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意思,明显不让禁卫下水救人,就让县主待在水里。”

    “宫中禁卫不敢再动,只在岸边看着。直到县主完全沉入水底,有人怕出大事,才下水将县主救上来。”

    “当时属下在岸边看着,说实话,有些于心不忍。只是将军没下令,这又是皇宫禁卫的职责,属下不宜下水救人。”

    “后来……”

    “这件事你为何不早说!”宋逐烽勃然大怒。

    程月璃居然是被姓柳的推下去的!

    他很早就知道,程月璃和侍郎之女之间有着什么外人不知的东西,没想到竟是如此!

    难怪自那以后程月璃再不饮酒,并对侍郎之女说“拜你所赐”。

    对于主子的问责,亲卫替自己委屈:“属下本来等着,宫中来人询问时,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可是根本无人调查。”

    “没过几日,就听到县主推侍郎之女下水,自己也落入水中这一完全和事实不符的传言。”

    “无人询问调查,流言传遍大街小巷,属下便以为,这是五皇子要的结果。”

    宫闱秘事,许多事情,上位者要的只是“结果”,而非“真相”。

    “属下以为五皇子为了侍郎之女,故意将真相掩盖,因此未曾再朝别人说起。”

    “而且,”他小心翼翼看了晋王一样,如往常那般直言不讳道,“那时将军不也没有理会县主,每次见了她,从她面前径直走过?”

    “即便县主朝将军行礼,将军也视而不见。”

    “你!”宋逐烽指着他,“你”了半晌,最终无话可说。

    都是他自己犯下的业。

    “将军,那这酒……”

    “不喝了。”

    他此生和程月璃一样,再不饮酒。

    “那这件事的真相……”

    宋逐烽眉头一皱:“我明日入宫,告知母后,看她如何处置柳家女。”

    说完径直走入屋内,重重关上房门。

    月入中天,世间万物拢上一层朦胧月华。

    街道一片寂静,只有打更人的吆喝在空旷的长街上回荡。

    皇城司刑狱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年轻的掌权者今日如同发疯一般,亲自执鞭,对重犯严刑拷打。

    铁鞭打在皮肉之上,鲜血混着肉沫四散飞溅,腥臭血气积郁不散。

    宋逐寻不为审讯,单纯只为发泄心中苦痛和怒火。

    心性凶残的皇城司监察也被他阴戾的煞气吓住,战战兢兢躲在角落,噤若寒蝉。

    这时另一位监察卑躬屈膝走入刑房。

    宋逐寻手上动作未停,冷声问向他:“何事?”

    监察毕恭毕敬走到上官身旁,朝他禀告刚刚从晋王府中探听到的消息。

    宋逐寻猝然一惊:“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晋王并未将其视作秘密,府上很多亲卫都听到。相信过不了几日就会传出。”

    宋逐寻将铁鞭狠狠朝重犯身上一掷,又打出一声凄厉惨叫。

    他阴沉着脸朝门外走去,吩咐属下“备马”。

    一队皇城司监察跟着主官,策马飞驰,穿过夜深人静的空旷街道,停在吏部侍郎家门口。

    几个监察一脚将柳家大门踢开,宋逐寻气势汹汹闯入。

    柳家被这巨响惊醒,黑暗的房中亮起灯光。

    柳侍郎睡眼惺忪,披着外袍走出房间,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监察,心中骤然惊诧。

    据他所知,皇城司监察深夜闯入宅邸,只有两种情况:

    一为紧急捉拿要犯。

    二为抄家。

    可他克己奉公,从未徇私舞弊,贪墨索贿,皇城司的人为何深夜闯入家中?

    难道他受了政敌诬陷?

    好歹也是官场浮沉多年的三品大员,他镇静下心神,问宋逐寻道:“五皇子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要知即便皇城司监察,擅闯官员宅邸,也是违法……”

    “把柳惜然给我叫出来。”宋逐寻嗓音冷戾,“半盏茶时间,我没耐心多等。”

    她要在房里磨磨蹭蹭,他的属下就直接闯入女子闺房,将她押出来。

    曾经清气凛然,温文尔雅的有匪君子,如今怎变成这般凶狠跋扈的模样?

    柳侍郎痛心于他的转变,皇城司这个大染缸,实在太过黑暗。

    “不知惜然犯了……”

    “我姐又没犯事,你凭什么深夜闯入我家!”

    柳家二郎听到响动,此时来到院中。

    五皇子朝秦暮楚,负心薄幸误了他姐,今日还夜闯宅邸,实在欺人太甚!

    他怒火中烧,走上前去要找对方理论。

    “站住!”一监察大声喝止。

    柳二郎充耳不闻。

    以前宋逐寻是个闲散皇子时,世家子弟表面恭敬,实则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两个兄长也一直将他视作还未长大的孩童。

    他识人不淑,被柳惜然骗得团团转,以至错失一生幸福。

    如今大权在握,柳家一个白身平民,见了他不跪拜行礼,还敢在他面前放肆。

    柳家人都把他当做好欺的软石子?

    宋逐寻气极反笑,朝属下递了个眼色。

    监察平时就广作威福,难见有人敢对他们视若无睹。

    被人拂了面子心中正不悦,得了主官令,即刻一脚踢向敢对他们不恭不敬的少年郎。

    柳二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武官一踢,登时倒在地上。

    他自尊心本就极强,此时怒不可遏:“宋逐寻,你仗势欺人……”

    监察又一脚重重踢上,将他疼出一头冷汗。

    监察冷笑:“敢对殿下直呼其名,胆子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块硬骨头。”

    “咱们皇城司,最喜欢硬骨头。”

    一脚又一脚不断踢向自己,柳二郎趴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殿下,殿下!”柳侍郎急忙替儿子求饶:“二郎他年纪尚轻,不懂礼数,并未有意冲撞殿下。”

    侍郎夫人也穿好外袍跑出屋外,哭喊着让监察们住手。

    “二郎又没犯事,你们,你们怎能动用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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