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妇
裴兖酒醒,望着裴融皮肤上的掐痕不禁愧疚了起来。
他正欲说些好话哄一哄裴融,蓦地一记清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裴兖昨夜纵情,耗光体力,裴融这一巴掌几乎打懵了他。
自他来清平乡以后,没少遭裴融毒打。
裴兖愠怒地扭住裴融手腕:“你要打破了我的脸是不是?”
裴融披散着发,衣衫不整,外露的皮肤尽是他昨夜里留下的暧昧痕迹。她一手被裴兖捉着,一手捏着凉薄的锦被,锦被上绣得那只雀鸟被她捏得面目全非。
裴融的脸色难看极了,她目光冷冽地看着裴兖:“反正你这脸皮有和没有,没得差别。”
裴兖抬着下巴,道:“怎就没差了?为兄的俊脸是爹娘给的,怎能让你给打坏。”
“裴兖!”裴融被他气得胸腔震动,胸线不断起伏。“你别在我面前提爹娘,尤其你做出这种事——”
裴兖装傻道:“你说来听听,我做何事了?”
裴融所受的礼教令她说不出口。
她和裴兖所做的事有悖人伦,天理难容。
裴兖揉着她的背,安抚她:“无事的,旁人不知道的。况且有我在你怕什么?阿兄怜惜你昨夜我醉成那样,都未曾泄在你体内。”
又一耳光落下,这次裴融用足全身的力气,裴兖耳边嗡嗡作响。
他叫裴融打得恼火,三两下套上自己的衣服,踢门而去。
裴融回想着他方才说得那一句,有他在怕什么她冷笑出声,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凉薄负心呢?
裴兖下午从工地回府,见裴融和元宝正坐在树荫下翻花绳。他昨夜醉酒踹了元宝一脚,元宝看到他立马怯懦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于他。
裴融把元宝拉到身前,道:“昨夜他踢你是他不对,姐姐给你做主,让你踢回来。”
元宝觉得脖子一凉,这事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呢!
裴兖想斥裴融胡闹,可见她今日心情这般好,便硬着头皮道:“元宝,你轻轻踢我一脚,不碍事的。”
元宝自是不敢踢这位大人的,她使劲跟裴融摇头,道:“主子就该打下人,我真的没事!我皮糙耐打!”
裴融道:“无故打人就是不对,主子也不能随便打人。”
裴兖不耐烦地拂开在他面前飞来飞去的小虫子,轻笑一声:“那你打了我多少回了?依你的道理我是不是也得打回去?”
“你打人不对,还顶嘴!”
裴融手指颤动地指向裴兖,裴兖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裴融是爹娘的心头宝,只要爹娘在场,裴融就天不怕地不怕,更不会怕他。
裴兖觉得裴融被他养的胖了些,她的脸颊比自己刚来清平乡时丰美了一些。
他倍觉心满意足,她之前太瘦了,瘦到他不敢抱她,怕压碎了她。
裴兖拧了拧眉,对着元宝道:“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下脚不要太重。”
他拂开衣摆单膝跪地,把背部献给元宝,元宝直摇头:“大人您快起来,您快起来呀!”
裴融把元宝推向裴兖:“元宝,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元宝委屈道:“就算您要我踢大人可是小孩哪能踢长辈呢。”
裴融叫元宝的话逗笑,裴兖也乐了,他道:“你就轻轻一踢,你踢了我,姑娘高兴,大人我也高兴。”
元宝拗不过这两个幼稚的大人,扭捏着朝裴兖腰上轻轻触了一脚。
裴融不满道:“他昨夜踹人可不是这个力度。”
其实昨夜裴兖踹元宝那一脚并没多重,只是气势骇人了些,他踹在裴融腰上那一脚才是真正发了力。
裴融将元宝推道一旁:“你看好了,踹人是这样的。”
裴融狠狠一脚踹向裴兖的腰,裴兖如一尊雕像倒向一旁。恁大个人被踹倒在地,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元宝捂着嘴巴使劲憋笑。
裴融拍拍元宝的屁股:“你去找春华她们玩吧。”
裴兖扶着一旁的石墩子站起来,他拍了拍袍上尘土,对裴融挑眉道:“你可满意了?”
裴融则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几时脾气变这么差了?明明以前你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是很温和的。”
“何谓除你之外?”
“你难道对我好么?你不曾数落过我丑,数落过我笨,不曾打过我手掌心?”
“听你这般说,倒是坏事都让我做尽了,好像你有多清白似的。”裴兖把右胳膊衣袖捋上去,小臂上有一道陈年旧印,“这谁咬得?野狗么?你不曾烧过我的书,偷过我的私房钱了,在爹娘面前构陷我?”
裴融面不改色道:“我忘了。”
裴兖伸手揉向她的发顶,“哥哥现在是朝廷命官,你不知长安人多敬重我,就算是王侯在街上碰到我,也要下轿同我问候一二。我这般位高权重,所有人敬我,怕我,自然养得我脾气差了些。往后我会尽量改的,你脾气都这么坏了,咱们兄妹二人总要有个好脾气的。”
裴融昨夜被裴兖万般折磨,无心和他赘言。她挣开裴兖:“我要回屋休息了,你不要打扰到我。”
元宝和春华几个在院子里斗草,元宝平时吃得多,力气大,几个成年的丫鬟都比不过她。
一道阴影投来,元宝对面的几个丫鬟立马下跪逢迎,元宝傻傻回头,见是裴兖,亦跪下拜他。
裴兖摆手让春华几个下去。
元宝撑在地上的手心全是汗,生怕裴兖要跟自己来算账,重新踹她一次呢!
裴兖双手负于身后,冲元宝道,“你先起来。”
元宝抬起脑袋,只见裴兖身后还跟这个小厮,小厮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碧油油的大寒瓜。
裴兖命小厮杀开西瓜,红嫩的瓜瓤看得元宝口水直流。小厮把寒瓜一半递给裴兖,一半递给元宝,再分别把舀瓜瓤的木勺递给他们。
元宝受宠若惊:“大人”
裴兖道:“坐下来边吃边说。”
烈阳当空,寒瓜是最消暑之物。
裴兖和元宝席地而坐,躲在柳树阴下,一大一小,各怀抱半只瓜。
元宝害怕裴兖,不敢吱声,只好埋头吃瓜。
裴兖温和道:“昨夜对你动粗是我的过错,我应向你道歉。”
元宝忙放下勺子,吐了嘴里的西瓜籽道:“大人!您怎么能向我道歉呢!大人打仆人,长辈打小孩,都是天经地义的。”
裴兖捏了捏元宝的花苞头,“就算是大人也不能无缘无故打人元宝,你哥哥若见你受人欺负了会如何?”
元宝立马道:“他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正是这道理。”裴兖道,“昨夜我见到我阿妹给你扇凉,觉得是她被怠慢了,她受了委屈。我阿妹她以前是个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人。就像你兄长见不得你受委屈,我也见不得我阿妹受委屈,所以我一时迁怒了你。”
裴兖用了类比把这个道理说得明明白白,元宝很快就懂了。
她忽然觉得裴兖不是那么可怕了。
“大人,我明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姑娘,好好照顾她伺候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呵”裴兖笑了声,“你这头发可是裴融帮你梳的?”
元宝怕自己承认了裴兖又觉得她让裴融受了委屈,但她不敢撒谎,只好鼓着嘴巴不言不语。
半晌,元宝憋不住,才问:“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裴兖道:“以前在家中我同裴融下棋,我下输了,她就给我梳这样的辫子。”
元宝觉得那场面肯定很滑稽,她哈哈哈笑出了声。在元宝纯真的笑声中,裴兖回想往事,他怕元宝误会他下棋不好,解释说:“论下棋我比裴融厉害。可是她若输了就会无理取闹,我故意让她的。”
裴融那时差不多和现在的元宝一般岁数,可她有爹有娘,又有一堆仆人伺候,性情娇蛮,半分委屈都受不得。
直到她来清平乡之前,裴兖自问不曾让她吃过半点苦。
裴兖前往东山,刘梵突然拜访,裴融接见了他。
刘梵送来一张帖子,是他的喜帖。裴融讶异地竖起两道柳眉:“你这么快便要成婚了?”
距刘梵同她相亲才过去了两个月呢。
刘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对方是邻乡的姑娘,我们在东山脚下认识的她个头不高,所以也不嫌我矮。”
裴融没料到自己当时一句搪塞之言竟被刘梵记在了心里。
裴融道:“矮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都是上天馈赠之礼,必有用处的。你成婚之日我一定会去的,我在此先祝你同令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刘梵感慨道:“裴娘子为郗公守节三年,刘道林却不能为裴娘子等候三个月刘道林自愧不如。”
裴融怔了怔,笑出声来,想来人人都以为她守在清平乡三年,是为了郗紹守节。
三年,说久不久,说短不短的,也就千来个日夜,月亮无数次阴晴圆缺地变幻。
好在她只等了三年呢,而非等了一世。
刘梵成婚当日,东山工地的梁木结构因天气缘故发生了变化,裴兖在东山监督施工,因此没能出席。
裴融带着元宝出席刘梵的婚宴。
元宝咂舌赞叹:“新妇真美!”
裴融想起自己嫁给郗紹那一日。
她不愿嫁,裴兖绑着她的手脚把她塞进花轿里。裴融父母早逝,只有兄长,拜天地高堂时,她是拜向裴兖的。
裴兖是她的兄长,唯一的亲人。
他为她备嫁妆,送她上花轿,接受她的奉茶叩拜,再同她入洞房
她自己都至今茫然,到底是嫁了郗紹还是嫁了裴兖。
裴融失神片刻,喜堂闯入一个衙役,衙役惊魂未定地冲正在拜堂的刘梵喊道:“刘主簿不好了!东山工地失火了!大火烧山,裴大人和工匠都困在火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