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郗紹
裴兖有两幅面孔。
一副在人前道貌岸然,装得霁月清风,人道他风流年少,另一幅则恶劣低俗,只有裴融看得见。
面对抵死不从的裴融,裴兖不愿伤她。他压在裴兖身上,也不怕她难受,手指在她面颊上来回抚弄。
他皱眉道:“你难道就不需要男人吗?”
裴融身下在抖,她身体有所渴望,可她不想要裴兖。
她不知原来一个人的无耻是可以无尽增长的。
裴兖吻她,裴融却用了全身力拒绝他,躲避他,裴兖见她身体都娇软成这样还在抵抗自己,勃然怒道:“你还真要为郗紹那不能人道的守贞不成?”
裴融怔讶片刻。
以前裴兖的脾气很好的,哪怕只是为了哄她做那有悖人伦之事。三年不见,他做了高官,竟也养上了喜怒无常的脾气。
裴融被他的话气得不成,将她嫁给郗紹的不正是他吗?他也许当她是以前的裴融了,威逼利诱几句,就能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她用了浑身力,一耳光刮向裴兖,尖锐的指甲在裴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裴兖被她打得发愣,盎然的兴致瞬间败落。
他有些迟缓地捂住自己被打的脸颊,神色渐沉。
他簌簌穿衣,败兴而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指着裴融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给郗紹守寡到几时。”
裴融不甘示弱,她面泛冷笑:“反正你是我阿兄,你大可逼我再嫁。”
裴兖几乎是摔门而出的,木门晃了几晃,最终阖上了,裴兖和裴融相隔一道门,省去了相看两相厌。
裴融打了盆清水给自己收拾干净了,她回榻上,怔怔望着从窗头冒出来的半支桃花。
过去在长安,裴兖常于广夏道的桃花林宴请士人们,开春三月,他常穿一席白色广袖袍衫,桃花落在他宽大的袍子上,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画,故长安人称他作桃花郎。
裴融只知他喜好那绚烂的桃花,他们曾是至亲,她却真没听说过裴兖讨厌梅花一说。
裴兖向她求欢不成,便对她冷脸,裴融三年没见他,其实他对自己是好是坏,她已不在意。
裴兖于东山监工,这日,几个修像的工匠不慎凿坏了一只佛眼睛,刘梵跑过来对裴兖道:“那尊卑砸坏眼睛的佛像是前朝遗作,本就受风雨摧打,结构损毁,这些工匠也是无心之失。”
裴兖温和道:“话虽如此,但该罚责罚,将那几个犯错的工匠每人各鞭笞十鞭,以儆效尤吧。”
十鞭可轻可重,重了也是能打死人的。
刘梵不禁汗毛竖立,心道这位裴公可真是位笑面阎王。待当众惩戒完那几名犯错工匠,裴兖给他们准了三天时间养伤,可谓恩威并施。
烈阳高升,工匠们都汗流浃背,裴兖后背亦被汗水沾湿。刘梵请他入阴凉地窖里休息片刻,裴兖摆摆手,“不必,我哪能带头偷懒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士兵揪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双髻圆脸、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向裴兖走来:“禀大人,这丫头擅闯施工重地,该如何处置?”
“我没有!”那丫头蛮横地甩开拽着她的士兵,她普通跪伏在裴兖脚下,抱着他的腿:“大人,你放过我哥哥吧!你不能杀他,你杀了他我就没哥哥了!”
裴兖好笑道:“你哥哥是谁?”
小丫头急道:“我哥哥是凿了佛眼睛的工匠,大人,你绕过他一命吧!我给您磕头了!”
裴兖倍觉无辜,他不过打了那几名工匠十鞭子,还请了大夫给他们疗伤呢,怎么传出去就成他要杀了人家?
刘梵怕裴兖一脚踹开这小丫头,便提着小丫头的后领,把她从裴兖身边隔开,刘梵问:“你哥哥叫何名?”
“我哥哥叫福才,我叫元宝。”
刘梵从未在清平乡见过这小丫头,他问:“你们籍贯何处?”
刘梵个头矮,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元宝面对刘梵时觉得没那么怕了,她老实答道:“我和我哥是从西昌乡来的,两年前,我娘早年病死,后娘天天打我们,我哥就带我跑了,正好得知东山修佛寺招募工匠,我哥给征上了,我俩就在东山附近的一个破庙落脚住下。他三天没回家,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犯了大罪。大人,我哥哥他真的是个好人,你们不要杀他。”
裴兖见那小丫头说到激动处,头上两只发髻一晃一晃,煞是可爱,他伸手捏了捏那小丫头荷包似的发髻,温声道:“没人要杀你哥哥,不过我打花了他的屁股,他不能走动。”
裴兖对刘梵道:“带这小丫头去营帐找她的哥哥。”
元宝见完她哥哥,刘梵命人送他回去,裴兖拦住,他问那丫头:“你一个人住在破庙里?”
元宝道:“我不是一个人,庙里还有几个乞丐。”
“本官给你找一份差事可好?”
元宝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大人,洗衣做饭,我什么都会干的!”
裴兖问:“会伺候人,给人当丫鬟吗?”
元宝连忙点头:“会!会!我会!我以前在家里伺候我后娘的!我伺候不好她就打我!我伺候人伺候的很好的!”
周围几个士兵都被这丫头给逗笑了,裴兖拍拍她的脑袋,对刘梵道:“送她去我府邸,给她洗净了换身干净的衣服。”
裴融正在擦桌椅,见裴兖回来,她直接装瞎,当他不存在一般。
裴兖不悦她的无视,她擦到何处,他就挡在何处。
裴融被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给气到,她直接把抹布摔向裴兖那白玉似的面皮上。
裴兖唤元宝打来清水给自己洗脸。
裴融瞧元宝眼生,便问:“哪里来的小丫头?”
裴兖欲和裴融亲热,见元宝在一旁跪着,忙催元宝出去,元宝想要干好差事,心里紧张,退下时脚下一个趔趄滑倒,水盆砸在地上,水花溅了裴兖一身。
裴融忙上前去抚元宝起来,她和蔼的问道:“是不是摔疼了?”
元宝只觉自己是见到了仙女下凡,愣愣点头,又想裴兖吩咐过自己不能让这位小姐担忧,她立马摇头:“不疼。”
裴融道:“我都听到你骨头要裂开了,还不疼么。”
她唤来两个婢子带元宝下去上药,屋里只剩兄妹二人,裴融一回头,见裴兖已经解开了衣带,曝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他手握蒲扇,朝裴融的方向给她扇风,娓娓道来:“那丫头你可喜欢?她哥哥是修窟的工匠,前几天受了罚,她当我要杀她哥哥,便跑来向我求情,我想这样有情有义的丫头你一定喜欢的。郑氏走了,我平日都在外头,总要有个人陪你。”
“呵。”裴融冷笑一声,“裴兖,你何来的脸面提我婆婆?”
郗紹之死还横在二人之间,郑氏又在裴兖探望过她之后自尽了,裴兖百口莫辩。他压低眉,沉声说:“我并不知郑氏会如此”
正如当初他把裴融嫁给郗紹,不知裴融会和郗紹生死不离。
裴融却看透了他,她讽刺道:“你就是要把我变成你的玩物,一辈子控制着我,我同谁亲近,你就害死谁。”
裴兖恼道:“是我杀了郗紹,杀了郑氏么?”
“可是你将我嫁给郗家的。”
在她百般苦求他不要将她嫁人的那个夜里,她就心如死灰了。
裴兖仍不知为何所有的错都变成自己的了,当初她不嫁人,难道遭受一辈子的风言风语吗?他不过采取了当时最合适之计成全他们所有人,凭何到头来裴融要把错都推他头上?
他震怒起身,指着裴融道:“是我逼你嫁给郗紹,可我有逼你写那以下犯上的文章吗?”
三年前郗紹因撰一篇《天问》,问罪今上,犯下死罪。
裴兖负责将民间言论上达圣听,郗紹那篇赋落到他手上时,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裴融的字迹。
郗紹口述,裴融笔陈,她与郗紹互为同谋。
裴融怀疑过,是否他们在写那篇赋的时候就做了赴死的准备。
他理解郗紹,那是一个疯子。可是裴融她为何也要寻死呢?
裴融扶着桌沿站稳,她冷笑道:“我与郗紹共同写的文章,却只有他一个赴死,我一辈子都愧对郗家。”
裴兖忽然发狠地扣住她脸颊:“你休想和别人同生共死——”
裴融的呼吸被被他攫取,窒息感侵袭之下,她恍恍惚惚想到她为郗紹代笔写下《天问》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