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童
秦九矜觉得此情此景下，他原本应当惊慌失措大叫出声的，可是没有。
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他愣愣在原地坐着，等待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
半晌，一手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麻了。
无脸男说是去找老板告状了，伙计都如此，老板还不知要穷凶极恶成什么样子。
总之，麻归麻，该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借着昏暗的光仔细看房间内的陈设。方才惊慌间没注意，这下才瞧见，这间房里摆放的东西
金子、银子、玉石打成的平安项圈；上好的锦缎丝绸所缝制的小儿衣裳；虎头帽、虎头鞋；还有许多有趣精巧的小玩意儿。
共同的特点是，用料都不菲，并且都是刚出襁褓的小孩子用的东西。
双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后，秦九矜脚步便走得快些。
他发现这间房呈扇形，很大。方才上楼时他也注意观察过，二楼的一圈房间虽然门多了些，但也只是分成四间，每间应当是同样的构造。
前方的墙角处泛出幽幽的光，那光又红又绿，像是晕染坏了的杂画，与满屋子的精品比起来，当真是审美堪忧。
秦九矜犹豫着走过去，瞧见那里摆放着窄桌，桌子上置放小香炉，却并未插香。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香炉前的神像才最引人注目。
一般打造神像多用金身，可这位的神像可谓是浓墨重彩，乱七八糟。
颈上长着两颗脑袋，一颗涂红，一颗涂绿。红的那颗布满鳞片，竖瞳；绿的那颗怒目圆睁，嘴张得老大。身体涂的是紫漆，赤足，脚趾甲和手指甲一样，都是纯黑色，尖得能把人肉戳出窟窿。
那幽幽的光便是从神像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哪有人将神供奉在墙角里的，供神都供得畏手畏脚，一看就有猫腻。
秦九矜根本来不及考虑什么诡异不诡异，连忙俯下身去细细查看。
他幻想着这是什么机关，轻轻一拧便能去到另一方空间，也总比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地等候裁决要好多了。
谁知指尖刚刚触碰到神像的身体，自己的背后却被什么碰了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响声贴着背后乍起。
秦九矜动作僵住了。
“拨浪鼓！拨浪鼓！大哥哥陪我玩拨浪鼓嘛！”
脆脆的童声。
“陪我玩嘛！陪我玩嘛！”
双腿被两只胳膊牢牢箍住，小童的脸贴在大腿上，凉气浸体。
好在当下是冬日，秦九矜身上也凉得很，不至于一下就露馅。
他将双眼使劲一闭再睁开，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硬着头皮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小童嘻嘻笑了几声。
“你是说，从我进来开始，你便在这里吗？”
“不是哦，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便说明这孩子不是同他一样进了黑店，而是本身就是这黑店里的。
秦九矜捏了一手心的冷汗，继续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童沉默片刻，声音阴郁下去，“你不想陪我玩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着，外面或许更好玩儿呢。”
“爹爹说外面有坏人，”小童道，“所以我不出去。”
“那我们一起出去呢？不会有坏人。”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小童放下双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也不想出去！”
秦九矜悄悄换了一口气，摆上张笑脸转过身。
与想象中的鬼童模样相异，面前的小童圆头圆脑，两侧脸颊染着两团绯红的胭脂，身上穿的是粉红花朵刺绣的棉袄，长得很是可爱。
小童低头瞧瞧，说：“大哥哥，你的绣花鞋子真好看。”
秦九矜也低头看了看。
“和我的一样，”小童嘟囔着说，“可是我的丢了。”
“丢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我这双给你。”秦九矜试探道。
“可你脱不下来的。”
秦九矜眉头一皱，心道果然。
他早该发现绣花鞋有蹊跷的。
“那我带你出去找，怎么样？”秦九矜小心翼翼问道。
小童果真又垮下脸，咚咚咚将那拨浪鼓摇地直吵人耳朵，他毫无预兆地大声哭闹起来：“你们为什么都要出去！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秦九矜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别哭别哭！”
“你们都要出去！都不愿意陪我！呜哇啊啊啊啊！”
门纸上探出道黑影，有人问：“少爷怎么了？”
是无脸男的声音！
“新伙伴又不乖吗？”
“小的帮您教训他吧。”
秦九矜一把将小童薅到怀里，迅速道：“我陪你玩我不走！你让他走。”
小童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在止住了哭声，先是看了看秦九矜，然后才软糯糯道：“他很乖。”
“是吗？”
“他很漂亮，我喜欢他。”
“那就好。”
门纸上的黑影消失了。
秦九矜怦怦狂跳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按照现在的情形，他的角色是这小童的玩伴，那么只要他乖乖地陪小童玩耍，应该就能拖延时间到天亮。
天一亮整个酆乐大街都会消失，他们也能从聚宝斋出去吧？
秦九矜不自在地摸了摸绣花鞋的边缘
鬼怪们分凶恶程度，越是恶念深的鬼本事越大，若是猜得没错，这双鞋是用来锁住鬼力的，所以小童会说“脱不下来”。
可他不是鬼。
秦九矜从小童手中接过拨浪鼓，在小童的脸前一下一下地轻轻摇着，问他：“小朋友，你每夜都会有新的玩伴吗？”
“嗯！”小童脆脆应了一声，可明媚的脸瞬间又低落下去，“可是他们都不听话。”
“”
“爹爹说了，不听话的客人是不中用的，要被处置。”
秦九矜摇动拨浪鼓的手不自觉停下，他问：“怎么”
“你要摇你要摇！”小童突然生起气来，“你怎么不摇了！”
小童的情绪转变异常突兀，就好像是事先定好了几种情绪：欢乐、低落、气愤、悲伤，而后在这几种里来回切换，没有任何过渡。
秦九矜被他叫得脑壳疼，赶紧重新摇起来，哄道：“好好好，你别生气。”
顺带着在心里对这小童下了定义。
傀儡。
既是傀儡，有许多东西便是感知不到的。秦九矜特意将呼吸声放大，盯着小童的脸，说：“我们玩捉迷藏，怎么样？”
小童对他的呼吸毫无反应，咯咯笑道：“好呀好呀！你来藏，我来找！”
说完，他便踏着蹬蹬蹬的步子扎到房间一角，自己捂住了眼睛。
秦九矜立刻上手去脱那鞋子，轻而易举拽下来掩到身后。
“十。”
“九。”
他刚走出一步，便敏感地发现脚下的触感非常奇怪。
正常的地板或是木头砌的，或是砖石砌的，或空心或实心，踏上去的感觉不一样。
这里的地板倒让人觉得半实心半空心，秦九矜轻轻跺了跺，眉心紧紧凛着，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
但既然绣花鞋可以掩住这种触觉，那就说明一定是隐藏着秘密的。
“八。”
趁着数数的时间，他又仔细环顾了房间。
“七。”
并不是所有奇怪的房间都会有机关，或许真的只能从大门出去，那就难办了。
“六。”
“嘶嘶~”
秦九矜听到了微乎其微的异动，动作一顿。
他突然觉得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好不容易明目张胆吸进去的几口气险些将他自己呛到。
光线昏暗，可也不难看出，那是一条小蛇。
“”
“五。”
蛇的信子还在嘶嘶吐着，在他脚腕上缠了两圈，竟用着力将他往前拉。
那蛇满身赤红，虽然很细也很短，但是颜色越艳有毒的可能性岂不是越大？！
秦九矜全然想不通鬼做老大的地界怎么还能钻进来长虫，又想着这到底是死长虫还是活长虫，要是死的还有没有毒性
总之他不敢随便挣扎，生怕转头就被咬一口，只能跟着蛇的力道往前迈步。
“四。”小童还在数着。
这小童的耐性不足，数字越数越快。
“三。”
秦九矜死死盯着脚腕上的蛇，再一抬头，自己重又走回了那不堪直视的小神像前。
“二。”
“嘶嘶~”
小蛇从秦九矜的脚腕处迅速上移，转瞬间便游过他的大腿、腰身，一跃缠到了胳膊上。小蛇全身都是肌肉，拽着秦九矜的手腕，力度往前去，似乎是要秦九矜触碰神像。
秦九矜满脸茫然，随着它的力道在神像头部一敲。
神像的四只眼里突然闪出微弱的金光。
“一！”
“大哥哥，你藏好了吗！”小童欢快道，“我来”
他来
他没有来。
准确来说，一方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像是将一切动静压了下去。
秦九矜听到神像内部发出熟悉的、亲切的、而且酸溜溜的声音。
“哥哥出去不过几个时辰，倒认了旁人做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