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粉鞋
典当行门前迎出两个白脸小厮，两个人五官都极黑极大，像是脸上绘了夸张的脸谱，只是并不生动，反倒是很僵硬。
他们一人捧着几双绣花鞋，迎着来客咯咯咯地笑：“客官喜欢什么颜色的鞋子呀？”
这回庄焉芝先来了兴趣，他喜爱着女子样式的衣裙，自然是对绣花鞋也颇感兴趣。
挑了挑，他便道：“没有粉色的吗？”
秦九矜好歹还知道问一句：“进门得买鞋子吗？”
“我身上没好东西，自然从不来典当行，”庄焉芝眼睛盯在五颜六色的绣花鞋子上，随意应着，“我也不知。”
小厮答道：“这是本店赠予客官的，进门即得哦。”
说着，两名小厮旋身重拿了两双粉色的，一人一边，已经蹲到他们面前，准备上手换鞋了。
“我能不能”
“哎呀好漂亮！”
庄焉芝兴冲冲地一叫唤，打断了秦九矜想换一双普通黑色布鞋的请求。
“额”秦九矜把话噎了回去，心说他没准备真典当些什么，多麻烦人家也不太好。
于是两个大男人都换上了粉红的花布鞋，被白脸小厮恭恭敬敬请进了门。
小厮转身便在本子上记：
出：绣花鞋二双
进：阳魂二只
白纸黑字一落下，另一位小厮咯咯笑着，用朱红色的笔在刚记录的字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叉。
两人黑色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嘴角咧得更开了。
穿过一方逼仄的庭院便进了聚宝斋内部，未想小小一个当铺，内部却建造得十分奢华。
墙面高耸，上方竟形似穹顶，留有圆形的天窗。建筑共三层，木制的阶梯从一处始，盘旋着往高处去。
要说酆乐大街整体像是绽放的花，那这栋建筑，便像是缸？
若说是缸也不太对，缸是敞口，这上方天窗向内收拢，更像是个瓮。
建筑形态精巧，秦九矜便多看了几眼，再一转身，庄焉芝早被一旁的胭脂铺子引走，正在一个一个细细闻看。
秦九矜这才注意到典当行内部还开着家胭脂店面，大概是同属一位老板。
他也跟着进了胭脂铺子里，见个姑娘低头在柜台处摆弄着什么，像是看店的。
女子的胭脂首饰总是一起卖的，他便先问了句：“有梳子卖吗？”
一旁的庄焉芝道：“对对对，要宽缝梳子！”
女子抬起头来，秦九矜正对着她，面色一凝。
那女子整张脸都盖着模模糊糊的一层，是没有五官的。
秦九矜也该习惯这场面了，稍微舔了下嘴唇，又问了句：“有宽缝梳子吗？”
女子指着门外，说：“有，不过寅时已至，我要吃饭了。”
说完这句，她从柜台后面出来，手中还真的拎着个食盒，迈着小碎步出去了。
“你们不是不用吃饭吗？”秦九矜纳闷道。
“我们是不吃人吃的饭，但有很多鬼生前一日三餐成了习惯，死后也会做些鬼能吃的东西来吃。”
“寅时？”
“对啊，亥时一次，子时一次，寅时再一次。”
那倒也不用这么准时丢下客人自己去吃饭了可还行。
不过现下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秦九矜让庄焉芝先挑着，他出了胭脂铺，准备赶紧去当铺问一问。
一出来便瞧见无脸女子与一名无脸男子坐在桌子旁，两人糊成一片的脸都在微微动着，像是口中嚼着饭菜。
“当铺是我的。”无脸男子说。
“瞎说什么，小心老板生气。”无脸女子接话道。
刚说完，无脸女子又道，“胭脂铺是我的。”
无脸男子同样接话道：“瞎说什么，小心老板生气。”
秦九矜脚步停下，知道当铺那位也正在吃饭，想是问不出什么了。
“你找老板吗？”
突然，无脸男子和无脸女子都扭过了头，明明没有五官，可就是能感觉到在被他们盯着。
秦九矜有点打颤，答道：“不是。”
“嘘，”两人齐齐用手指着楼上，“少爷在三楼房间睡觉，老板在照顾。”
秦九矜不懂睡觉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只是心底里有些发憷，低低应了声“嗯”，便撤脚往回走。
“跑什么？”他还没走出两步，无脸男人却出现在他面前。
他自己个头很高，无脸男人个头低，仰面对他看着，重复道，“跑什么？”
他们的距离太近，秦九矜只好屏住呼吸，他不敢叫人发现他是个会喘气儿的。
“客人有要典当的东西？”
无脸男人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又问了一句。
秦九矜憋气憋得难受，自己往后退了一大步，说：“不是典当，就是问问。”
“客人请同我来吧。”无脸男人说完也不动，像是盯着秦九矜，让他自己先乖乖挪步。
“不用了，我也得回去吃饭了，”秦九矜背后渗冷汗，维持着镇定道，“明夜再来。”
谁知那无脸男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客人请同我来吧。”
“好，”秦九矜道，“那你带路。”
与此同时，他余光见着那无脸女人也吃完了东西，返回胭脂铺里了。
无脸男人转身，像是要往楼梯口去。
秦九矜不敢轻举妄动，在他身后问道：“我还有个同伴，能叫上他吗？”
“客人不必着急，会让你们见面。”
他用的是“让”，摆布意味十分明显了。
秦九矜不动，坚持道：“我与同伴必是要一起的。”
“嗯”无脸男人费力地思量片刻，道，“那客人先去唤他吧。”
秦九矜心下松出一口气，当即便跑开。
他知道鬼鬼怪怪都有一步十里的功夫，他是跑不过，可庄焉芝就不一定了。
返回胭脂铺门口时，庄焉芝还撅着屁股扎在胭脂堆里，无脸女人背对着门在另外的柜面上翻着。
秦九矜悄悄进去，无脸女人比庄焉芝更早发现了他，并未回头却已说道：“客人来了？我正帮您找梳子。”
她这一句话，秦九矜心又凉了半截。
这女人全程都没回过头，店里也不止一位客人，她是怎么发现的？
秦九矜赶紧拍庄焉芝的背，压低了声音迅速道：“有蹊跷，快跑。”
可庄焉芝在那一堆精致的胭脂盒上嗅着，并未答话。
“别看了。”秦九矜急忙去拽他袖子，拽了一下，庄焉芝只动胳膊不动身子，仍无反应。
“”坏了！
“客人要唤，”无脸男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唤不动可不怪小店了。”
秦九矜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聚宝斋内的烛火突然一同摇动起来，高处悬挂的灯笼也在抖，秦九矜眼睁睁看着那段木制的阶梯像是会动一般，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周身的光影一直在颤动，原本一直在店内的客人们也都如同傀儡一般走过来走过去。
这是秦九矜看旁人的样子，殊不知旁人看他是否也成了傀儡。
“当铺在二楼，客人跟我来吧。”
无脸男人说了这么一句，秦九矜的双脚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向蜿蜒的楼梯上去了。
二楼一圈都是当铺，陈设的东西很杂，一眼望过去便不止有金银陶器、笔墨画宝、衣衫玉冠等等。
这么有钱还劫持旁人做什么？？
秦九矜抹去额角冷汗，一万个后悔没把锣槌带过来，悔得他肠子都青了一半。
“客人请进。”
无脸男人用手示意他于桌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铺子里的小厮热情地端了杯热茶过来，仿佛正常的待客之道。
秦九矜低头一看，杯子里的水不知是用什么泡的，红得像是稀释的血。
“客人请用茶。”
秦九矜无措地嘿嘿两声：“客气了，不用。”
他这笑声实在是慌张中透着憨厚，听得他自己都想乐。
大概人只要倒霉透顶了就会想笑吧
“客人请用茶。”
谁喝谁是傻子！
秦九矜迅速掏出吊坠转移话题：“我不是来喝茶的，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好在无脸男人的注意力真的被引走了，糊成一团的脸正对着吊坠半晌，一直不曾起伏过的语气都染上了惊讶：“矜颜花？”
秦九矜听他那语气，当即心念一动随口胡诌：“是矜颜花，这东西虽价值连城，可我家里还有两个，我回去拿给你。”
“我需细瞧。”无脸男人道。
秦九矜心说有戏有戏，忙不迭地把吊坠捧着送过去。
谁知那无脸男人刚欲动手去拿，吊坠处却闪出道红影，只一瞬间，它自己挂回了秦九矜的脖子上。
秦九矜和无脸男人都愣住了。
片刻，无脸男人放下手，声音复又平淡：“客人是会耍把戏的，小的告诉老板去。”
“不不不！”秦九矜抓着吊坠，“我”
“小的告诉老板去。”
无脸男人应当是生气了，因为房间里陈设的一排灯，啪地一下，同时灭了。
所有门吱嘎吱嘎一齐在响，甚至震得房间里有了回音。
“小的告诉老板去~”
“告诉老板去~”
“老板去~”
“去~”
“嘭嘭嘭”连续响了好几声，周围一圈都是好大的动静，二楼的门一齐砸上。
秦九矜再一回神，身处的房间空空荡荡，无脸男人和几个小厮全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