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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月下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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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天子乃断袖的震荡之后, 这一年,大康迎来另外一个震荡。

    杨万顷步履匆匆,疾步走进长鸾殿中, 殿中已有数位朝臣在,众人前面跪着两人, 杨万顷上前, 看见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杨万顷双眼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惊讶之色满溢于表。

    大理寺官员忙递上一纸文册,上头乃种瑞告案自首的陈情叙述, 以及种苏的相关供述。

    杨万顷来时便已大致了解了情况, 如今亲眼见到,也仍觉有些匪夷所思。

    “你们——”杨万顷看着两张无比相似的面孔,手指点了几点。

    种苏与种瑞规规矩矩的跪着,终于到了这一日, 属于他们的最终审判来了。

    “陛下。”杨万顷转向李妄。

    李妄坐在宽大的龙案后, 目光深邃, 喜怒难辨, 目光扫过种苏, 语气轻淡:“哦, 你居然是女子。”

    杨万顷:……

    种苏与种瑞很快被带了下去,暂时关押牢中,两人的罪行已清楚不过, 如何发落二人,却成了个难题。

    一部分人认为, 种瑞逃官, 种苏女扮男装冒名顶替, 可谓罔顾律法, 欺君瞒上,不可饶恕。

    另一部分则认为种苏虽冒名做官,然则在职时安分守矩,且屡次救驾有功,在肃清王党中更立有大功,这功过难论。

    两拨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杨万顷与几位大臣却反而始终未说话。

    嘭,一声轻响,李妄将御笔丢在桌上。

    争执声顿时停息。

    “杨相,”李妄出声,淡淡道,“你如何说。”

    “老臣有个问题想先问陛下。”杨万顷已不复方才的惊诧,十分平静。

    李妄看着杨万顷,示意他问。

    “陛下是今日才知种大人身份吗?”杨万顷望向案后端坐的天子。

    殿中微妙的一静。

    李妄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这位老臣,与之对视,空气中短暂的静默,之后从容道:“是。”

    杨万顷站在最前面,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里非常不持重的翻了翻眼皮,那意思简直呼之欲出:陛下说的这话陛下自己相信吗?

    李妄看见杨万顷这表情,却忽然笑了一下。

    “种大人深受陛下信任,然则身犯欺君之罪,陛下认为该如何呢?”杨万顷拱手,问道。

    “我大康律法向来赏罚分明,该如何便如何。”李妄淡声道,“杨相,是朕在问你。”

    杨万顷沉吟片刻,而后道:“那么老臣以为……”

    半个时辰后,朝臣们纷纷从长鸾殿中鱼贯而出,仍有议论之声。

    殿內,杨万顷独自留下,站在原地。

    李妄走下御座,站到杨万顷面前,说:“辛苦杨相了。”

    “哎。”杨万顷感叹一声,摇着头,“身为陛下臣子,辛苦自是应该,只是老臣到底老了,经不起再这般折腾了。”

    李妄看着杨万顷,杨万顷亦看着李妄,道:“老臣看着陛下出生,登基,至如今君临天下,老臣深知,陛下是位好皇帝,且老臣可以断言,这上下百年内,都未有能比陛下更好的皇帝,老臣望我大康繁荣昌盛,长盛不衰,老臣也望陛下敞开心扉,得心仪之人朝夕相伴,琴瑟和鸣,纵享人生烟火之乐,天伦之喜……”

    “请陛下记住,老臣对大康忠心不二,对陛下忠心不二,总归是站在陛下这边的。”杨万顷深深一揖。

    李妄伸手,双手扶起杨万顷,冷峻面容柔和许多。

    “杨相之心,朕再明白不过,正因为明白,方才如此。”李妄后退一步,朝杨万顷行了个晚辈之礼,道,“多谢。”

    种苏与种瑞的处置公文很快下来了。

    种瑞罔顾律法,逃官属实,理应服牢狱,但念在其未造成恶劣影响,且主动告案自首,坦白为宽,陛下法外开恩,责其杖刑四十,另服苦役三个月,种瑞此人终生不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种苏冒兄之名,女扮男装,欺君瞒上,实属大罪,但此事皆因其兄逃官而不得已为之,且其人为官期间,安守本分,更屡次救驾,拯天子于危难之中,更有两次救命之功,并在肃清王党一案中立有不可或缺之大功,因而功过相抵,陛下不予嘉奖,亦不再追究其欺君之罪。

    自即日起,除其官服,黜免其职,暂于京中留待观察,自省悔过,另罚种家白银千两,以示惩戒。

    至于知情不报的裘进之,也得到相应惩罚。

    此公示一出,朝中上下难免又一阵议论。自然有人不满,觉得就这么放过此事还是有点轻巧了,然而转念一想,种苏既然是女扮男装,那么同时也就意味着天子不是断袖了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民间百姓们对责罚结果,其中的弯弯绕绕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天啊,这是什么传奇故事,天啊,他们的天子终于要成亲了么……

    施杖刑时,李妄亲自监刑。

    长鸾殿殿外院中支起躺凳,几名专司杖刑的侍卫手握杖板站立一旁,院中还站着几位官员。

    种苏已脱了官袍,着普通的素色衣衫,被带到长鸾殿,一同观刑。她此前受过杖刑,虽只受了几杖,那痛楚至今都难以忘记,心知恐怕待会儿种瑞只怕受不起,大抵得哀嚎不止,只希望别晕过去了。

    果然。

    种瑞原本还忍着,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这么多人面前,哀嚎高喊实在有辱斯文,然则五杖下去,便再也忍不住,痛喊出声。

    种苏终究不忍目睹,微微偏过头去。

    就在这时,李琬来了。

    她戴着面纱,裙琚曳地,脚步轻盈,从阳光里翩翩走过,目光里带着点好奇,朝杖刑之处看去。恰逢种瑞正抬头,猛然间四目相对,李琬一怔,露出面纱的美目中闪过一抹慌乱,旋即移开目光。

    种瑞额上冷汗津津,哀嚎声卡在了喉咙里。

    众人纷纷朝李琬行礼,李琬颔首,走过种苏面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继而走到廊下李妄身旁坐下。

    种苏知李琬是来看自己的,心中感到温暖,然而接下来却开始担心起种瑞,那种瑞不知为何,忽尔不叫了。

    一杖接一杖的打下去,杖板击在臀肉上发出沉重的闷声,种瑞竟是未再吭声。

    莫非晕了?种苏忙转头去看,却见种瑞双目睁的大大的,满头大汗,满脸通红,死死咬着牙,竟是生生将哀嚎痛喊都憋了下去。

    种苏:……

    不知道越忍反而越痛吗,更容易内伤。众目睽睽之下,种苏不能出声提醒,只能眼睁睁看着种瑞就这么熬完了四十大板。

    杖刑结束后,种瑞已近昏迷,浑身汗水湿透,臀上一片血水。

    种苏叩谢皇恩之后,顾不上多说,匆匆扶住种瑞,另有两名宫人帮忙架着种瑞,送出宫去。

    离开长鸾殿时,种苏回头看了一眼,彼时李妄已被朝臣簇拥,预备回殿议事,人群中两人遥遥对视,李妄对她微微点头,种苏明白他的意思,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匆带着种瑞出宫。

    桑桑与陆清纯早等在外头,忙驾车回到家中,此事已过明路,不必再遮掩,于是种瑞被带回种苏那小院中。

    桑桑将她原本的屋子腾了出来安置种瑞,陆清纯去请大夫,大夫还没来,宫里倒来人了,李琬派人送来好些药,有内服亦有外擦的,大夫来后,看过伤势,又开了些许中药,种苏让桑桑熬了,一并喂种瑞喝下去。

    直至傍晚,种瑞呻|吟一声,终于睁开双眼。

    “大公子!”桑桑带着哭腔道。

    种苏也微微红了眼眶。

    “别哭,”种瑞虚弱道,“好歹活下来了——咱们这是没事了吧。”

    种苏点点头,如此一来,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从此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种瑞握住种苏的手,重重舒了口气,说:“给爹娘写封信,他们可以放心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种瑞这伤虽未伤及骨头,却也得卧床数日。种苏自这日起不用再上朝,念及要自省悔过,便也日日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本来要每日早起,忽然不用急急忙忙进宫去。一时间竟有点不习惯。

    直到几日后,才渐渐适应,也才真正有了真实感,一切真的结束了。

    “你给我好好讲讲,你跟皇帝陛下到底怎么回事。”种瑞趴在床上,认真道。

    “说来话长。”种苏拿着那小扇子,在指间转来转去。

    “那就长话短说。”

    “短不了。”种苏道,“一言难尽啊。”

    “那就一件一件说,”种瑞道,“这么大个事,你必须得说清楚,要不然到时爹娘那里,惊吓过度,我可不帮你。”

    种苏想了想,反正到时也得跟双亲交待,便先朝种瑞说了。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投在地上一块光影,光影慢慢移动,种苏花了约半个时辰,方讲述完。

    “我的娘哎,”种瑞听完,发出内心真切的感叹,“这可比说书的都精彩。”

    “可不是,”桑桑进来送茶水,笑道,“大公子你不知道,如今外头茶楼戏台,到处都在说公子跟陛下的事呢,我去听了听,编的压根没有真的一半精彩。”

    “妹妹你也真不容易,居然平安无事的过来了,”种瑞摇头道,“要换做是我,中间估摸已经死过几回了。”

    种苏讲述过程中,也不由想起当日情形,确实好几次都快要魂飞魄散,只差一点,便要露馅,可阴差阳错,居然都这么平安无事的度过来了。不得不说,老天保佑。

    “那,你跟陛下,就这么定了?”种瑞问道。

    大康民风开化,民间不乏有自主选妻择婿的,但大多数还是遵循古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种苏知道种瑞此话询问的非是如何向父母交待,而是她的心意。

    种苏没有忸怩,也没有犹豫,点点头,承认了。

    “他可是皇帝。”种瑞道。

    “我知道。”种苏再点点头。

    他们兄妹说话向来坦诚直接,种瑞毫不拐弯抹角:“得皇上青睐,的确荣宠,平常人遇了这事,可能受宠若惊,可,皇帝少不了嫔妃后宫……你不是不喜欢与人共侍一夫吗?我也不愿你与别的女人勾心斗角,宁愿你嫁给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只你一个。”

    “他不会有其他人。”种苏笑着道。

    “是吗?”种瑞趴在床上,腰间盖着被子,不赞许道,“你信他?”

    “信。”种苏喝了口茶,茶水里加了蜂蜜,带着丝丝甜味。旁人她不知,李妄此人,可以信,她也愿意信。

    “啧,女儿家大了,就管不住了,”种瑞看着种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后我可不生女儿——你是真心?可想清楚了,若你有半分不愿……”

    “你当如何?”种苏笑起来,故意道,“你还能怎么着,人家可是皇帝。”

    “那又如何,”种瑞猛的仰起,扯的伤口一痛,登时痛呼一声,龇牙咧嘴道,“你若真不愿,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绝不会委屈了你,爹娘也一样,大不了一家人都一起死。”

    这话听起来冲动,意气用事,然则却叫人心中温暖。

    “咦,你出门一趟,长大了?”种苏拍小孩般拍拍种瑞的头。

    “找打!”种瑞给了种苏一个威胁的眼神,“待我好了之后,再揍你。”

    种苏抱臂,微微耸肩,毫不惧怕,有本事就来吧。

    “行了,别担心了,我都想过了,心中有数。”种苏道。

    “行吧,”种瑞看着种苏,说,“你自小是个有主张的。若你真心喜欢,是皇帝咱也嫁。”

    种苏被逗的笑起来。

    “万一以后他对你不好了……”

    “打住!”种苏哭笑不得的道,“能盼我点好吗?”

    种苏非常明白种瑞的意思,但她并不担心这些,一则李妄并非那样的人,二则万一的万一,倘若真的感情生变,她也不怕,因她身后有永远爱她护她的至亲在。

    “大公子,该换药了。”

    桑桑的声音响起,陆清纯端着药碗进来,种苏便离开,走去院中。

    夏日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猫儿躺在池塘边荫凉下,正呼呼大睡。

    与种瑞的谈话令种苏想起了李妄。

    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初次分开这么久,以前天天在宫中见面,尚不觉得,如今几日不见,才体会其中滋味。

    虽非思念入骨,却总觉得仿佛哪里少了什么似的。

    种苏如今不能再随意进宫去,李妄也没有出宫,一则忙,二则此事尚未完全平息,还是低调些好。其实按李妄个性,说不得率性而为了,但因为种苏,多少得避避嫌。

    虽不能见面,通信却是可以的。

    于是他们又恢复了最初的“鸿雁传书”。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天天在宫中,一个天天在家中,然则平淡的寥寥数语却不知为何,就是十分有趣,每日最期盼的便是信来之时。

    昨日种苏肚子不太舒服,便未回信,心想今日一并回吧。

    然则今日宫中的信却未来。

    种苏坐在树下秋千上,也没太在意,偶尔中断一两日也是正常的。

    猫儿醒了,跳上她的膝盖,随着种苏荡来荡去,地面上的影子一晃一晃,浮光掠影般。

    李妄此时应还在午憩,他习惯于小睡一会儿,种苏很喜欢午后两人坐在一起,慵懒醒神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各自坐着发呆放空。然后吃点水果点心,喝点茶,再和对方随意聊上几句,有种岁月悠然之感。

    不知他如今一个人,还会不会在流云殿待那么久。

    种苏忽然注意到,墙角的石榴树开花了,石榴树一般四五月便开始打苞开花,这棵貌似是晚石榴,直到现在才开始有动静。

    红艳艳的花朵开了小半树,顿时令这小院瞬间亮丽起来,种苏挑起一根树枝,凑近花朵闻了闻,花蕊中一缕极淡的香味。

    宫中好像没有石榴树。

    月上柳梢头,一日过去,夜晚又来临。

    种苏晚上陪着种瑞吃了晚饭,说了会儿话,见他喝过药睡下后便也回房洗漱,早早的躺下了。

    朦朦胧胧间,种苏听见外间榻上歇息的桑桑似乎起来,而后轻轻打开门走出去,种苏只以为她起夜,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却听见桑桑的声音轻唤道,“公子,公子。”

    “嗯?”种苏翻了个身,嗯了声。

    “公子,外头有人找。”

    嗯?种苏还迷蒙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想半夜三更的这时候谁来找,忽然脑中猛的清醒过来,随即猛的翻身坐起。

    桑桑已准备好外衫,替种苏披上,抿着嘴笑,用手指小孩般刮了刮脸颊。

    种苏便捏她的鼻子,桑桑忙求饶,轻声道:“公子可小声点,别吵醒了大公子,免得被念叨。”

    种苏点点头,披好外衣,穿上鞋,轻手轻脚走出去。

    夜色如水,小院中却并没有人,反而陆清纯靠在墙壁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颗小石子儿。

    种苏看那小石子,明白到应是它“投石问路”,惊醒了陆清纯,继而陆清纯叫醒桑桑,桑桑再叫醒她。

    她如今也算恢复了女儿身份,所以不方便再如从前般直接入内?也可能因为家中有种瑞在,好歹勉强算个“长辈”。种苏忍不住笑。

    “那里。”桑桑低声,指了指围墙一处。

    种苏看见围墙墙头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又忍不住笑起来。

    种苏慢慢走过去,看见墙下桑桑已替她置了把椅子,不由回头,桑桑在屋檐下朝她摆摆手,示意不用谢别客气,继而与陆清纯各自回房,掩上房门,识趣的消失不见。

    种苏提着衣衫下摆,灵巧的踩上椅子,于是她也半个身子露在墙头。

    “敢问兄台何人,为何半夜爬我家院墙?”种苏笑吟吟开口道,“简直胆大妄为。”

    李妄没有戴面具,肩上系着带兜帽的披风,他摘了兜帽,露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眸。

    “姓李名妄,来见一个叫阿苏的姑娘。”李妄口吻轻淡,却有股别样的柔和。

    “姑娘?我怎么没看见哪里有姑娘?姑娘在哪里?”种苏假装四下张扬,身子微微晃了晃。

    她的双手自然的搁在墙头上,李妄见种苏身子晃动,马上伸手,抓住她手腕,道,“不要乱动。”

    “哦。”种苏忙站稳,哦了一声,李妄的手却没有马上移开,他的手指很温暖,不轻不重的握着种苏纤细皓碗,仿佛怕她摔下去。

    “外面没有椅子,你站在什么上面?”种苏问道。

    这院墙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外头墙边并无高树,种苏忽然好奇他怎么上来的,该不会下面垫着谭笑笑或者某侍卫吧,那就太造孽了。

    “石头。”李妄简单的回答。

    哦,种苏恍然,“怎么今日来了?”

    李妄道:“昨日为何无信?”

    “昨日身体不大舒服,便忘了。”

    “怎么了?”李妄仔细打量种苏面色,“可要找太医?”

    “不必,已经好了,”种苏道,看着李妄,“就因为这个来的?担心了么。”

    上回离开长鸾殿时两人只匆匆一眼,这几日见种苏并未觉得特别特别想念,但今日见了面,两人却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很久很久未见了。

    李妄没有说话,只静静凝视着种苏,虽一字未说,那眼中却仿佛有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李妄多数时候是内敛而克制的,并不刻意表达,那少数自然流露的情意却往往令人无法招架。

    就譬如现在。

    李妄当真有双好看的眼睛,平日里深邃冷淡,漠然威严,令人畏怯,而当里头装着担心,又装着想念时,便令人心悸震动,倍显迷人。

    种苏感到被李妄握住的手腕,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发热,脉搏在剧烈跳动。

    “陛下,你有没有闻到花香?”种苏轻声道。

    李妄微微扬眉。

    “你等一下。”种苏趁机脱出手腕,跳下椅子,跑开,很快又跑回来,再度出现在墙头上时,她的手中多了一朵花。

    “院里的石榴花今日开了,你来的正巧,送你一朵。”种苏笑着道,朝李妄伸手。

    红艳艳的花朵躺在白皙的掌心中,很美,李妄修长手指轻轻拈起那朵花儿,却没有看花,只看着人。

    “这几日过得如何?”他问。

    “信里不都说了么?”种苏笑说。

    “想听你亲口说,”李妄注视种苏双眼,仿佛漫不经心,问,“可有想我?”

    “嗯……”种苏假装认真的想了想,故意道,“好像没有呢。”

    李妄盯着种苏,瞬间眼神冷下来,而后垂下眼眸,冷淡的看着那花儿。

    “陛下呢?”种苏唇畔满是笑意。

    “我什么?”李妄嗓音淡的很。

    “陛下可有想我?”

    好像也没有,种苏想,李妄大概会这么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然则李妄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种苏心口一跳,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拉长,尔后带着笑意道:“其实我刚刚说了假话。”

    李妄抬眸,好看深邃的双眼复看向种苏。

    “我也想陛下了。”种苏轻轻说。

    “又欺君。”李妄面无表情,声音低沉而缓慢,道,“大胆。”

    说完,那唇角便慢慢翘起来。

    “陛下才大胆,”种苏很喜欢看李妄的笑容,哪怕轻浅,也说不出的好看,“宵禁之后,不可街头逗留,陛下知法犯法,被人看见,可当如何。”

    整个长安街都已入睡,万籁俱寂,天地一片静谧,两人一个身处院墙里外两边,压低声音说话,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一阵风吹来,吹动两人衣衫,种苏头发头顶绾了个简单的髻,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发。

    李妄伸手,替她拂开吹到眉眼的一缕黑发。

    他的手指触碰到种苏的眉眼,带着温暖的温度。那手指停顿片刻,离开,却未离开太远,缓缓来到种苏的下颌,轻轻捏住了种苏的下巴。

    “你说什么?”李妄声音很低,略哑。

    “我说,陛下半夜三更爬墙头,还知法犯法……”种苏的声音也很低很低,下巴处炽热无比,静谧的夜里,她又一次听见剧烈的心跳声,似来自自己身体里,又似来自他处。

    种苏的话没有说完,其余话语尽数被堵在唇舌间。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繁星漫天,明月皎洁的光辉照耀人间,种苏与李妄一个在墙里,一个墙外,两人的身影在墙头之上,月光之下,投出模糊而缠绵的轮廓。

    院中红艳艳的花朵悄然而愈发茂盛的绽放。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种苏感觉到李妄唇的温度,跟他的手心一样温暖,却柔软很多,又仿佛带着火。

    “什么?”意识朦胧中,种苏似乎听到李妄说了句什么。

    李妄一只手微抬种苏的下巴,微微倾身,流连辗转,极力克制,却忍不住轻轻咬/了/咬,片刻后,方气/息微促,万般不舍的稍稍退了点。

    “我说,如果他们知道朕为了谁,全天下的人都会原谅朕。”

    李妄再次靠近,柔软相触。

    “还有,现在我闻到了,”李妄后来又说了句,语气含糊,说,“这花儿果然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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