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时黎像是早早知晓她的身份,坐在他身边的人虽也猜出她的身份不同寻常,但却并未想到她的身份特殊至此。
苏琅琅看向阿茶,手里捧着酥饼的人愣在当场,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霎时暗淡了不少,她将酥饼交给看着最小的那个孩子,将懵懂的弟妹们都哄去了屋中待着。
她低着头捏着衣角来回搓揉,显然也是清楚此事的要紧,只是她年岁算不得的太大,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此事,只能站在原处不动弹。
“为了首领之位,甚至不惜亲手溺死自己同母幼弟的人,也配称之为兄长?”阿茶娘将桌几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对胞兄这样的称呼似有不满,但却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我是竹岚。”
犀族老首领的儿女众多,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最不在乎的也是孩子,但相比旁人而言,元妻所生诸子也还算得上得宠,且他尤爱幼子。
被时黎枭首的那位便是元妻所生第三子,也是竹岚的第八个哥哥。因着做了多年幼子尝到了被偏宠的甜头,故而亲手溺死了自己刚出生的幼弟,又恰巧竹岚瞧见。
不止是她的八哥,还有其余的那些兄弟们,明目张胆地争夺首领之位,各式手段层出不穷,她冷眼看着只觉得恶心得要吐,因着父母都不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女儿们身上,她便趁着一次犀族袭扰边城的机会,从城外跑到了城内。
时黎对这些事不过也只知晓一星半点,并不全然了解,他看着竹岚,似是在等她的下文,却没想到她再不多说一字。
“娘。”阿茶低声唤了一句,“犀族早前归顺,你不也是高兴的吗?”
连年征战,不止边城的百姓受罪,犀族的族人也没能好到哪里去,竹岚虽早早离开了南疆,到京郊生活,但心中到底也是在意自己族人的性命。
“娘。”
她小声催促着竹岚,想叫她说些什么,又诺诺不敢开口。竹岚瞥她一眼,好半晌才道,“我听闻,朝廷近些日子就要遣人去安顿犀族众人,皇上派遣之人,不知世子可识得。”
有关犀族归降后的处置他并未多过问,这事自有皇帝去管,左不过是多多赏赐些银钱粮食再好生安抚一番,这些事朝中有的是人能够去做,实在用不着他来担心。
不过,派去的那位他还当真有些印象,户部新上任的侍郎曲大人,和元七年的亚元。沈丛云被治罪后,皇帝亲自将他从鸿胪寺调来户部任侍郎一职。
曲侍郎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不曾听说他在任上有过疏漏,十多年了都是这般中规中矩的,而安抚归降百姓一事于他而言也并不困难。
他揣测着竹岚许是忧心朝中遣去的官员对犀族人不好,想了一会儿才道,“朝廷为安抚犀族,特意遣了两位大人前往,一位是户部曲侍郎,另一位是……”
“世子可知这位曲侍郎是何许人也?”
不等时黎将话说完,在听见曲侍郎这三个字时,竹岚当机打断了他的话,“他是卢老将军手下一位副将之子,与卢大将军有兄弟之谊。”
“我虽离开犀族日久,可族中的消息总还是灵通的,卢大将军与他们之间的那些勾当,多少也清楚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去看时黎与苏琅琅的脸色,见他们毫不惊讶神色如常,便也知晓自己这步棋走偏了。
卢家与犀族的勾当,大约犀族之中有些身份的人都是清楚的,归降之时,犀族众人为了自保并未将勾结卢思惟一事和盘托出,皇帝假做不知也不曾问过,只按部就班地遣人去安顿。
卢思惟为人谨慎,一向信不过旁人,未免犀族有知情者告密,恐怕是要灭口的。偏是不巧,皇帝这次又遣了与他亲如兄弟的曲侍郎前往,只怕她的那些亲人性命堪忧。
她原想着拿着卢思惟勾结外族的证据与时黎做些交换,至少得想个法子再遣一人去压着曲侍郎,以免他对自己的族人动手,现下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你若是忧心族人安危,大可以将心放进肚子里。”苏琅琅得了时黎的示意,开口安抚道,“现下这情境,卢大将军不会叫任何事阻碍公主大婚,至少你的族人们在公主大婚前是安全的。”
犀族是归降,遣去的人也不知曲侍郎一个,想找个由头将那样多的犀族人灭口总也不是件容易事。再者说,卢思惟想要灭口的那些人正是皇帝想要护住的那些,他们早早将那些要紧的人都看护了起来,曲侍郎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竹岚看上去仍旧忧心忡忡,她不怕时黎会骗自己,只是怕事有万一。
“人命关天,我手中尚有几封卢大将军与八哥的信件,世子若能帮忙,我愿意去你们皇帝面前做人证。”
那些书信时黎手中也有几封,它们如今都在瑞亲王府的密室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在边城待了那样久,这些能够定罪的物证他实在多得很,只是人证难求。
他亲自将犀族首领枭首,犀族人自然是不会愿意帮他做事,如今竹岚愿意,她的身份又很是合适,时黎的确是有些心动。
与人做交易,便不能让人看出自己需要什么,这个道理时黎懂,苏琅琅更懂。他们两人很是默契地都不搭话,甚至是连一点细微动作的交流都没有。
“夫人。”气氛僵持,阿茶走到苏琅琅面前,带着羞愧与不安,小声求着她能考虑考虑她娘的请求,毕竟此事拖得一时,犀族众人便有一时的危险。
“犀族频繁袭扰边城,烧杀掳掠之时,你也用人命关天这样的话,劝过你的父兄们吗?”
苏琅琅浅问了一句并不深究,也并不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理有据的回应,她只感觉身边的时黎似乎是对自己的问话很是满意,便越加安心地继续下去。
“犀族如今归降,皇上也收了归降书,你族归降之人便与我朝百姓是一样的,他们的安危自有府衙来保证,不劳你多心。”
与归降书一到送来的名册之中,可没有竹岚的名字,她如今的户籍是怎么来的,恐怕也不能深究,若真是较真起来,如今她或许只能被称作尚未归降的犀族之人。
她如今的身份,实在是尴尬至极。
“夫人莫要生气,实在是他们寄信前来求救,我娘才乱了方寸的。”阿茶顾不得旁的什么,急急开口解释,“她并非故意惹得夫人生气的。”
“阿茶。”苏琅琅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你娘是当真想救他们吗?若是你一开始便不能出入庄子上的府邸,你娘会用什么法子来求我与世子?”
阿茶并未想过此事,骤然听她发问,一时也是楞在当场,时黎轻笑一声,替她回了这话,“她什么都不会做。”
“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你娘也不会将犀族之事放在心上,如今不过是有个机会,故而试上一试罢了。成也好败也罢,试上一试总归是不费什么心思的。”
他略抬了下巴,将竹岚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在阿茶第一日出现在苏琅琅眼前时,他便将这家人调查了个清楚,这些日子他一直等着竹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犀族众人暂时不会有事,你说的那些事,也还不到清算的时候,你若能如往常一般安分待在庄子上,今日我便当做没有来过,这些话也只当没有听过。”
时黎站起身来作势要走,苏琅琅却坐着不动,又看了竹岚好一会儿,才拍了拍阿茶的胳膊,到底还是未发一言。
“两位留步。”竹岚起身拦在两人面前,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世子说的对,此事我原先本就是不想管的,从前他们也不曾想过日后会如何。现下才来后怕,实在也是有些迟了。”
“只是我娘的家书字字恳切。”她讥笑一声,这十余年来,这还是她初次收到家书,“今日一问也就算是全了母女一场的情分。”
她娘将她当做与时黎谈交易的工具,什么情深意重的家书,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听话罢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沓卢思惟的密信交到苏琅琅手中,“这东西于我无用。于你们或许也没什么太大用处,不过信件这东西自然也是越多越好的。”
苏琅琅将东西收下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她看向时黎,时黎亦是沉默不语,这物证与他而言的确用处不大。
“我家阿茶常说,世子妃一向待人宽厚,对她更是极好。”她将阿茶拉拽到自己身边,又往苏琅琅面前推了推,“日后二位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我亦不会推拒,只是希望世子妃能应下,多多看顾阿茶他们几个孩子。”
“就算是看在她能逗您开心的份上。”
现下这句恐怕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交易,什么母族亲长,在已然无力回天的情形下,替孩子们重找出路才是最要紧的。
苏琅琅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她的请求,看顾几个孩子与她肯做人证当场指认卢思惟做交换,这样的交易实在已经很是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