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因怕苏琅琅不来,阿茶一早便等在主院门口,她今日穿得齐整,并不是平时采茶会穿得那些衣裳,倒像是年节才会拿出来穿上几次的新衣裳。
旭日初升,雾气蒙蒙中的茶树渐渐变得清晰,青绿色的嫩芽片上的细碎露珠一颗颗慢慢蒸发,小丫头独自站在竹楼前面,看着满院的茶树硬是忍下了自己想要采茶的手。
待天大亮了,绯云从主屋里出来才瞧见被雾气濡湿了衣衫的阿茶。百无聊赖之下,她踢着落在脚边的茶叶消磨时间。
“阿茶。”绯云小声唤了一句,“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小跑着向前,眉眼弯弯地看向绯云,“我怕夫人忘了今日去我家吃茶,特意来等她。”
这哪里是来等人的,分明是来守株待兔的。
“夫人刚醒。”她将人带去侧边的屋子坐下,又特意给她点了一个小火盆,这火盆的温度刚好可以驱散晨间的冷气,又不至于叫人烤得难受,“你的衣裳湿了,先在此处烤烤火,等夫人穿好了衣裳就同你一道回去,万不可乱跑。”
阿茶点头应下,探出半个身子去看绯云往主屋走,还未见到她进去,时黎便从主屋出得门来。来往这府邸多次,阿茶从前从未见过时黎,她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抬着下巴,阔步往自己面前走来的东家。
“你是我们这儿的东家?”
她问得有些不甚确定,不过看着方才绯云向他行礼,又觉得自己猜的没错,时黎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是阿茶。”
她跳出屋子,很是规矩地给时黎福了一礼,这还是苏琅琅闲来无事教她的。她觉得有趣,即便回了家也一直教习,如今做的也还算有模有样,“我是阿茶。”
“老爷今日要和夫人一道去我家中喝茶吗?”她搓着衣角,说起话来很是怯懦与此前并不相同,大约是他看上去并不如苏琅琅和善,故而说起话来很是扭捏,“我娘炒得茶很是好吃。”
“老爷?”
他平时偶尔逗着苏琅琅玩儿时,很是喜欢唤她一句夫人,她身边的丫头有样学样,便也学着他的叫法,将世子妃与夫人这两个称呼混着胡叫。
虽是如此,外人也还都是遵着礼数,恭敬唤一声世子与世子妃,直愣愣上来就唤老爷夫人的,阿茶还是头一个。
这称呼新鲜,也叫得他高兴不少,“你愿意请我一道去你家中吃茶?”
她歪着脑袋看时黎,觉得这位东家实在有些奇怪,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这是自然,我们庄子上的人都很好客。”
“庄子上经常有外人来?”
“也不常有。”她会想着自己记住的几次,一五一十地数给时黎听,“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他们也不总来我们庄子上,也去别的庄子上。”
时黎见她说不清楚,也不太过为难,只应下了要去她家喝茶便再不多问了。
不过阿茶像是天生就很会哄人高兴,说了没有两句话,便察觉出时黎好似更喜欢听庄子里的事,她喋喋不休地念叨自己从长辈们那里听来的消息,时黎三不五时地应上一句,也难得耐下性子与他一道坐在火盆边上烤火。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直等到阿茶身上的衣衫都被烤得干透,苏琅琅才将将梳完妆。
她站在门边,看着一大一小坐在盆边烤火的两人,“你们两人聊得可是高兴。”
“夫人。”阿茶一蹦一跳地走到她的面前,看上去神情松快了不少,“我娘早早就准备好了茶水,正等着你呢。”
这样一早来请人,那便是得去用早膳了,方他们两人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自然是知晓时黎也要一道前往的。
她自己倒是不讲究这些,只拿眼去瞧时黎。
“夫人今日甚是光彩夺目。”他起身走到苏琅琅身边,口中的夸赞不绝,又顺手将人搂进怀中,“走罢。”
……
阿茶的家离着茶园不远,那屋子从外面看起来也算是庄子上很不错的,他家世代住在茶园附近,谁买了这处庄子,他们便替谁来做活,好在他家的运道好,遇见的几任主家都很和善,这才能攒上这份家业。
院子里摆好了一张木头桌子,上面摆着一整套的茶具,一边还放着正在煨水的红泥小炉。
“这是边城那儿会用的茶具?”
她见过这东西,在王府的库房之中,被时黎小心用木盒装好,中间缝隙还特意塞满了棉花,她只打开看了一眼,便猜出那应当是他母妃的东西。
不等时黎点头,阿茶便先开了口,“夫人怎么知晓?这就是边城的东西,我娘原就是边城的。”
她的话音未落,她娘便匆匆从屋里赶来,“世子,世子妃安好。”
即便已经在京郊待了数十年,她说的官话也仍带着边城的口音。阿茶娘看着不似普通农妇,从边城走到京郊,甚至是办理路引更改户籍,这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按着阿茶的说法,她母亲若看着就像个农妇才让人起疑。
时黎只瞧她一眼便请她起身,“这茶具新鲜,夫人正愁不知如何使用,你便教教她罢。”
王府中的那套茶具之所以一直锁在库房,不是因着他不会用这茶具,而是因着他不敢用,他母妃留下的东西并不多,而那套茶具,是唯一一件他父王让他小心保存的东西。
阿茶娘很是熟练地煮水清洗茶具,用茶勺取三勺七先红投入茶壶,提起方才煮沸的山泉水缓缓冲入茶壶,小心盖上茶盖,又用热水反复浇冲壶身几次,才用棉布垫在壶底,小心冲出两杯茶来。
“这是今岁的第一罐新茶。”阿茶娘取出一些七先红放在白瓷圆盘之上,阿茶特意采的三叶茶尖片片完整,这样的费功夫的茶叶可遇不可求,“前几日刚炒出来,便想请东家们尝尝。”
她说起话来慢吞吞地,像是怕说错了话,又像是怕自己说话的腔调惹人笑话,总之一听便知她是与阿茶全然不同的性格。
苏琅琅学着时黎的模样,一口喝掉面前的茶水,温润的茶水混着馥郁的香气从口舌而入,直落入胃中,很是暖人。
阿茶带着弟妹端着托盘从屋中跑了出来,方才蒸好的茶点一一摆在他们面前,“夫人尝尝我娘的手艺,不比绯云姐姐差的。”
时黎用膳一向要人先试,他肯应下阿茶一道来吃茶,多半也是为了陪她一道,只是没能想到,这丫头的娘竟是边城之人。
方才他还肯饮杯茶已然是破例,现下这些糕点他当是万不能再吃一口的,苏琅琅本也不当吃这些,奈何阿茶的目光太过迫切,她实在不忍让她伤心,这才拈了一块看着像是酥饼的东西。
“你家的茶水很是不错。”时黎像阿茶招了招手,随口夸了两句她很是诚实,随手也拿了一块酥饼递给她,“你一早在院中等着,想来也是饿了罢。”
“我不饿。”阿茶吞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酥饼不放。
苏琅琅察觉到他的意思,很是懂事地停下往自己口中送酥饼的手,正在此时,阿茶娘开了口,“世子让你吃,你便吃罢,左右你也吃了不少世子妃的糕点,不差这一口。”
得了许准的阿茶双手接过时黎手中地酥饼,小小地咬了一口,又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弟妹,将酥饼又交到他们手中。
几个孩子分一只一口酥看着实在可怜,苏琅琅看了一眼阿茶娘,将孩子们都叫来自己身边,“快都来一起用罢,这样多的糕点我与世子也是吃不完的。”
孩子们年岁尚幼,只知晓听娘的话,阿茶觑着她娘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才放心地拿了几块糕点分给弟妹。苏琅琅也觑时黎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将酥饼放入口中。
咸香酥脆的糕饼最是适宜早膳来用,阿茶娘自顾自地又给她沏上第二杯茶,明显红亮了许多的茶汤入口醇香更甚。
“阿茶果真是没有骗人,茶是好茶,糕饼也是好糕饼。”苏琅琅一面夸着阿茶,一面去看沏茶人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堆放在自己面前的糕点都尝了个遍。
她早膳用得一向不多,今日也的确是有些撑得厉害,她悄悄将手藏在衣袖之中,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对略显绵软的手感很是满意。
“阿茶娘。”她端起自己面前不知已经喝了多少回的杯子,“你是边城人,还是南疆人。”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问话,阿茶娘端着茶壶的人手都不曾抖动一分,像是没听明白一般,慢条斯理地擦净顺着壶嘴流下的茶水,再将茶壶稳稳放在桌案之上。
“亦或是说,你是犀族人。”时黎上下打量了她许久,也不等她回话,便顺着苏琅琅的问话点出了她的身份,“不久前战死的那位犀族首领,应当是你胞兄的孩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