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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茵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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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周瑛,回归寂静。

    孙权独坐在那,回想起一年前陆议丧妻后,要和陆氏结亲的江东大族络绎不绝,世家联姻,权势只会愈加雄厚,哪里会把孙氏放在眼里。

    他所有的筹谋划策都是为了孙氏基业的安稳,也是为了自己。

    袁佩善扭动着身子在床上,藕断似的白臂勾住孙权的脖子,眼角之间媚态万分。

    这张顾盼生辉的脸映在孙权的脑海里,让他突然想起方才的周瑛。

    神若秋水,柳叶眉如弯月,一双含笑杏眼闪烁如星,右眼下那一颗泪痣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失神微启的润泽朱唇。

    一瞬间的暧昧,让他开始意识到,周瑛再也不是小时那个娇憨灿漫的女孩子,慢慢成熟为一个清丽绝俗的少女,一颦一笑之间又有一丝她阿兄周瑜的英朗清雅之色。

    “竹步!”

    孙权的贴身内侍竹步走近帷帐立在不远处,距离刚刚好够他听清孙权的吩咐,

    “去取了茵墀香,送到给周瑛沐浴用。”

    这个命令让袁佩善珊娇柔的手臂顿时僵住,眼角的媚态霎那间不见踪影。

    竹步同样惊愕不止,生怕自己听错了,大了胆子再确认一遍,“至尊,是茵墀香?”

    “你不过二十,耳朵已经衰退到要告老还乡的地步了?”

    孙权的调侃中带有一丝埋怨,逼得竹步连忙跪倒在地,应允后便赶紧去办了。

    兽形铜炉中飘来阵阵香气,殿内只剩下床榻上两人。

    “至尊对周女郎真是好,连我们这些妻妾对茵墀香只有眼巴巴的份,您随便就赏给女郎了。”

    孙权听着怀里袁佩善珊的娇嗔牢骚,丝毫不怪,轻拂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想要什么香,孤赏你便是。”

    “妾身也想要茵墀香。”

    袁佩善珊一句话让孙权的手停住了,她见孙权半天不应允,试探性问道:“至尊,您该不会真要纳了周瑛吧。”

    良久,沉默半晌的孙权终于开口,“睡吧。”

    孙权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袁佩善珊一夜未曾好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瑛。

    与外界盛传的流言不符,还未及笄的周瑛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连她这个荣冠侯府的宠妾都不免想多看几眼,更何况是男人,是与周瑛有竹马之情的孙权。

    繁华如絮的春日里,微雨青丝。

    周瑛满面春风地漫步于□□中,微风吹来落英缤纷,飘洒在她的双环髻上。

    袁佩善珊远远望着周瑛离去的背影,对身侧的侍女浣云低声道:“陆氏订了亲的新妇,却夜宿在吴侯府,是该让徐夫人知晓。”

    男人看女人总没有女人看女人来的透彻,从前她只听闻周瑛是个书呆子,昨晚一瞧才知晓什么叫不动声色的撩人心弦。

    一场眼泪,就让孙权心软爱怜,还赐了茵墀香这样的殊荣。

    周瑛乘坐吴侯府的軿车回了周府,刚跨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就听见嫂嫂乔容清与人欢谈的声音,内堂前伫立几个脸生的侍女。

    黄媛见周瑛回了内院,连忙走到她身侧担忧说,昨夜乔夫人得知她夜宿吴侯府后,脸色十分难看。

    昨日黄媛照着周瑛的吩咐,派了周瑛身边的侍女薜荔,找到陆府出门采买的小厮说周瑛病重的消息。

    今日一早陆议的族兄陆尚之妻徐若琼来到周府看望周瑛,可连她的影子都没瞧见,提及到她病重的消息时,乔容清脸上的惊诧之色让徐若琼心生几分疑惑。

    堂内两人正热聊,还未见到缓步走来的周瑛,就闻见一股熟悉的淡幽蜜香霸道地冲向她们的鼻腔。

    多年未曾在吴侯府闻见这股香气,今日贸然出现在周府。

    乔容清抬眼看见周瑛端站在那,发现陌生几年的香气是从周瑛身上发出。引得她心中错愕不止,从前这香只有自己的姐姐大乔夫人所用,自先主公孙策离世后,再无人够格用此香。想到这,乔容清轻瞥一眼身侧的徐若琼,见她的脸上渐生一丝薄怒。

    徐若琼来往吴侯多年,对周瑛身上散发的茵墀香十分熟悉,这股蜜香钻进鼻子里突觉心烦意乱,上下审视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周瑛。

    被徐若琼凝视良久的周瑛故意走近二人端庄行礼,不疼不痒的寒暄两句后就回了房。

    被留下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茵墀香的分量,屋内只剩下散不掉的幽香和面色难看的两位贵妇人。

    徐若琼出周府时看到吴侯府的軿车立在那,怒火中烧,回到陆府后又听闻袁佩善珊送来的消息,让她不再端着身份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庐江周氏一族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无非仗着周瑜掌管江东的兵权,就纵容周瑛就敢做出这般无德之事,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正月才与陆氏结亲,不过两月就敢夜宿侯府,央求孙权娶了她,还用上了茵墀香,好大的脸面!

    茵墀香产自外邦,十分难得。只有吴主最得宠的夫人才有资格用这香料,孙权继位几年,内院无人能得此香殊荣。

    侍女落青见徐若琼如失心疯一般辱骂着周瑛,知晓这是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怨念,在此刻倾泻而出。

    徐若琼是大将徐琨之女,祖母是孙权的姑母,论资排辈,她该唤孙权一声二叔,夺人之妻的二叔骂不得,那毫无廉耻之心的周瑛就成了她辱骂的对象。

    她对周氏一族嫉恨由来已久,父亲徐琨跟随孙坚征战有功,孙坚过世后,徐琨又跟随孙策四处征讨,功勋卓著,被封广德侯、平虏将军,可偏偏早逝于征讨黄祖的沙场上。

    若父亲还在,如今江东还轮不到周瑜掌管兵权。周瑛怎么又有资格趾高气扬,平日里端着身份,不与江东各族女眷走动,清高的名声传遍江东。

    “听袁夫人传来的消息,至尊生出了要娶周女郎的心思。”

    徐若琼听闻落青的话,随手打翻案上的紫金阆云烛台。

    她深知一旦孙权生出这个念头,周陆两家这场婚事怕是真要无疾而终了。

    “没了周瑛,老夫人的病该怎么办?”

    周府里,周瑛被怒不可遏的乔容清审视着,向来聪慧的乔容清前后一捋就知晓周瑛揣的什么心思。

    无所顾忌地欲将这门别人求不来的亲事搅黄,可乔容清见周瑛脸上无丝毫悔过之意,她虽掌管着周府,可终究动不得周瑛一分一毫。

    被周瑜宠在心尖上的妹妹哪里是她这个继室能教训的,只能写份家书命侍女瑚平赶紧送往柴桑,告知周瑜。

    闹出大风波后,全府上下唯独周瑛的脸上是轻松不已。该做的事她都做了,此时只需静候陆府什么时候来把婚约给取消了。

    可等了好几日陆府像是个不透风声的铁桶,周瑛探不得任何消息,却意外得知周瑜不久返回吴郡的消息,心中不免一惊。

    周瑜虽宠着自己,可婚姻大事终究儿戏不得,这次还让他被陆氏戳脊梁骨,背上养妹无德的名声。

    想到这,周瑛手持的毛笔不经意落下一滴浓墨,将锦帛上才绘好的萱草给染的漆黑。

    民间吉祥图多画石榴萱草,寓意多子多福。

    周瑛慌里慌张的去蹭,只是越摸越黑,心烦之下索性给锦帛丢到一边,却被一旁的黄媛捡起。

    “你这性子。一会我让绣墩拿二钱曼荆子、一钱龙骨、五分相子霜、些许淀粉磨成细末,在晕墨处洒些水,再敷上细末,待干了错墨就能拭去了。”黄媛缓缓说道。

    “阿姐心思巧,省的我再浪费一张锦帛,待我把这幅石榴萱草图绘好,咱们就去诸葛府看望顾姐姐。”

    黄媛点了点头,继续缝制未完成的孩童衣衫,手中拈着一根穿着长线的银针,时不时把银针杵到发髻上轻磨。

    “只是再去诸葛长史的府邸,你可不许再无礼,对祁夫人爱搭不理了。”

    “我懒得见祁氏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过就是趁着顾姐姐有孕,才被诸葛长史纳为妾室。吃里爬外的东西!”说道这周瑛隐隐在心里啐了一口。

    黄媛把丝线咬断后,看着有些愤慨的周瑛,耐心说道:“再怎么说祁夫人都是弘老夫人主张给诸葛长史纳的妾室,咱们理应尊她,不能驳了弘老夫人的脸面。”

    “阿姐,弘老夫人不是诸葛长史的生母,只是继母,怎么要对她这般言听计从?”

    “弘老夫人的族亲弘咨是至尊的姐夫,当初诸葛长史也是得弘咨的举荐,才得以进入至尊的幕府出仕。之后又经弘老夫人的运转,娶了吴地四姓之一的顾氏之女顾景纯夫人。”

    黄媛欲说下去,却被周瑛抢过话来,“我明白了,弘老夫人虽不是生母,但却对诸葛长史有再造之恩。”

    听周瑛说这话,黄媛点了点头,“诸葛长史胸怀宽广、淳朴孝顺,厚侍弘老夫人如亲母一般。这是江东各族都有目共睹的。”

    周瑛接过黄媛怀中制好的婴孩衣物,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笑道:“阿姐手巧,心更巧,知道这些事,我就不清楚江东这些七拐八拐的弯弯绕。”

    这话落在黄媛耳朵里,虽是夸奖但还是不免让她心惊,绣针不小心刺破手指,忍着痛讪笑道:“只是偶尔在镜蓉楼听过两耳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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