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腐朽
这一晚刘棹歌没有精力和顾洺周旋, 也不愿再和他周旋。
京中下了短短半个时辰的雪,飘雪停下后,刘棹歌便吹灭烛火, 起身坐于床榻侧,准备就寝。
熟料眼下竟多了个人影单膝跪于地上, 于黑暗中捧起刘棹歌小巧的脚掌, 将那双银丝踏卉鞋取下。
“既已不再是潜伏于我身侧的侍卫,作何这般?”刘棹歌的声音淡淡。
顾洺咧嘴笑了一声, 不乏有些嘲意, 但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又为她脱下另一只鞋, 才抬起头看着刘棹歌不明所以的淡然面容。
“日后随我走,我可保下你一命, 如何?”
刘棹歌闻言, 忍不住轻笑道:“然后呢?”
然后?
顾洺肆意道:“自然是留在我身侧。”供我玩赏。
后面那句话虽未说出口,但刘棹歌多少从他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玩味。
刘棹歌不由得笑靥如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脱到另一个牢笼,想要让我屈服于谁,或是为了苟活便以身侍人,怕是极难,不若日后你一杯鸩酒赐下, 我或许更要感谢七皇子能给我这个痛快。”
顾洺眸色幽深,两手撑在榻侧, 低沉道:“你竟是不想要命了?”
刘棹歌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 抿紧唇角。
她所言不过是上一世便的结局结局罢了。
重活一世,她确是阻止了许多事,也让潘德福惨死于牢中,为得五百石粮以解饥荒, 亦为了防患前朝势力,不惜牺牲自己与北斯结盟,可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她要的不仅仅是复仇这般简单,更多的是想让懿成帝日后再无忧虑,能在宫中安心度日,可她想守护的人却迫于种种压力之下,再次重蹈覆辙,不存于世,心头的那份执念也随之散去,刘棹歌甚至不知道如今要继续做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肩头忽的一痛,刘棹歌抬起眼眸。
顾洺捏住她的肩膀,满是戾气的双眼死死相盯,仿佛已是怒火中烧,他嗤笑出声道:“曾经发生再多事情也未曾见你退缩过,如今不过
是死了一个人,你便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竟是我看走了眼,原来绍合公主也不过如此。”
刘棹歌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莫名其妙,但这句话却激怒了她,当即眉眼竖起,探身上前,对顾洺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天下人都对他不耻,或许外面的百姓还在拍手叫好,对你们来说的确不过是死了一个皇帝,日后史书上不轻不重的一笔罢了。可于我而言,那是将我抚养成人,护我至今,唯一一个与我有血缘关联之人,那是我的父皇,并非他人!”
因情绪过于激动,刘棹歌面色潮红,不禁接连咳出声来。
也唯有涉及到懿成帝之事,才能让她撕破平静的面容,如此愤慨。
顾洺看着她一双眸子中似是有跳动的火苗,咳的双肩轻颤,便松开钳制,漆黑的眼眸中尽是满意之色。
“就是这样,活着才能说任何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死了便是一抔任人践踏的黄土,不值一提。”
顾洺笑的尤为猖獗,那双眼眸如同野兽,让刘棹歌心中一顿,静默下声。
良久,待刘棹歌胸口呼吸终于顺畅,她转身平躺在床榻上,背过身不再看向顾洺。
“我乏了。”
刘棹歌兀自闭目睡下,但她知道,时至睡熟,顾洺也未曾离开。
翌日清晨。
银蔻回来了,她欣喜不已,一边为公主洗漱更衣,一边讲述着昨日的情形。
“殿下,昨日戌时苗家商队便在京城外接应到五百石粮,寻宓姐姐他们一夜未眠,将大批的粮食分成三份,同时运往南唐内的三个主城,剩下的都装在马车上,赶着夜路入京,恐怕现下京城里正是百姓欢呼之时,大伙终于有粮吃了!”
见银蔻高兴的样子,刘棹歌也不禁莞尔一笑。
银蔻服侍着公主喝下汤药,吃早膳时,才想起怀中有封丞相府的回信,连忙递给公主。
刘棹歌看着信件上徐窕干净利落的字迹,言说着一件她已经知晓的事情——
齐太尉正在带兵回京的路上。
刘棹歌烧掉信纸,昨晚顾洺来此,她便知道前
朝势力已经按捺不住,而齐太尉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便是没将现下的南唐放在眼里。
刘棹歌半垂下眼眸,抱着暖炉沉思,若是借助北斯送来的五万兵力,也并非不能与之抗衡,便只看刘棹歌还想不想再管辖这些事情罢了。
“殿下,今日是二殿下继位大典,殿下当真不去吗?”银蔻在旁小声询问。
刘棹歌闻言,轻轻摇首:“便说我身子不适,不易出席,再给子真哥哥送去一份备礼恭贺便是。”
银蔻应下。
刘棹歌心中清楚,若仅凭刘子真一人,他性子懦弱,事事都要听旁人的意见,南唐易主不过是时间问题。
心思几经反转,刘棹歌脑海里闪过昨日夜里顾洺的一席话,决定还是出手帮扶一把,若是刘子真听话,南唐还能多撑一些时日,她怎么也不能看着懿成帝离世短短数日,南唐便轻易的拱手让人。
这一日,天朗气清,北风凛凛。
宫内是一片旗鼓宣鸣,新帝继位,百官入宫参与继位大典。
同时京城内也是人尽皆欢,苗家商队运来了粮食,百姓们日日绝望的眼中终于迸发出光芒,看到了一丝得救的希望,纷纷喜极而泣,大伙儿拿着锅碗瓢盆,排着长队领取粮食。
苗家商队也将粮食得来不易的消息告知百姓,此为已故先帝与北斯达成协议后,不远万里运来的粮食。
百姓们领取粮食时得知此事,都有些百感交集,数日前他们将先帝骂的狗血淋头,如今人死了,福泽却依旧照拂了百姓,如何不叫人心中愧疚难当,甚至许多百姓已经自发的烧香摆供,为先帝真诚祈福。
夕阳西下,安襄宫内。
刘棹歌倚在软榻,喝着罗汉果茶,手捧暖炉,用药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银蔻于殿外的一声惊呼,让刘棹歌睁开双眸,看着小丫头一路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物件,已是发霉腐烂。
银蔻苦着脸,不敢把手上的东西凑到公主近前,只能自己忍着难闻的气味说道:“殿下,方才奴婢给殿下整理衣物,
发现了这个香囊,好似是二殿下……不是,是皇上之前送给殿下的物件,殿下看如何处理?”
刘棹歌细细看了一眼,微蹙眉道:“只坏了这一个?”
银蔻吐吐舌头,小声道:“都坏了,这个还比另外几个要好一些。”
若是今日之前,银蔻哪里用知会公主,自己便将其扔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刘子真已经不再是宫里默默无闻的一个主子,而是登基成皇,这香囊便是再腐坏发臭,也是御赐之物,轻易扔不得。
刘棹歌却有些不解,她轻声问道:“这些香料都是经过宫中处理过的,几年不会轻易腐烂,怎会短短数月,便腐朽至此?”
银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可疑。
刘棹歌思索片刻,果断抬眸道:“将这些东西拿去太医院,命人查验。”
银蔻闻言脸色瞬间白了,也想到了什么,连忙拿着东西转身去了太医院。
路途中银蔻都忍不住胆战心惊,若是这香囊里真的含有剧毒或是什么致命之物,公主当怎么办才好,难道现下还能与皇上翻脸吗?
银蔻忧心忡忡,干脆等候在太医院外。
半个时辰后,老太医拿着香囊走出来,眉头紧蹙。
银蔻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道:“大人,这香囊里可是有毒?”
老太医闻言摇摇头,犹豫了半晌,也未言明这是何物,只是叹口气道:“非是何致命之物,但里面也的确含了一些东西,老臣需亲自前往安襄宫,与殿下详谈。”
银蔻松了一大口气,既然没有毒药,也没有致命的东西,那其余的便也无所谓了。
银蔻带着太医到了安襄宫后,看着老太医跪在地上,有些羞于启齿,还是厚着脸皮,郑重说道:“殿下,这香囊留不得,之所以会如此快的腐烂,是因为里面含有……含有男子的那处事物。”
那处事物?一旁的银蔻听得云里雾里,面色不解。
刘棹歌却是眉头紧皱,轻声询问:“你可确定?”
老太医连连点头,额间冒着虚汗:“万分确定,这定是
有人对殿下大不敬,公然亵渎。”
刘棹歌眸色沉下,挥挥手让太医退下。
看着老太医慌张的踏出安襄宫,银蔻才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小小的腐烂香囊,不明白道:“殿下,那处事物是何物?”
刘棹歌睨了她一眼,温声启唇道:“男子的精-液。”
银蔻当即睁大双眼,调头便跑出殿外,扔掉手中的香囊后,趴在花池旁呕吐不止,一双手不知洗了多少遍,险些将皮都搓掉,才白着面容回到殿内。
银蔻看着公主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中一片焦急,她连连说道:“殿下,奴婢从未给殿下佩戴过那几个香囊,送来后都是压了箱底。可、可现下如何是好,总不能与皇上当面对峙此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的小宫女跑来道:“殿下,皇上来了。”
银蔻紧张的浑身僵硬,她连忙站在刘棹歌身旁,不敢再言语此事。
刘棹歌面上无神无色,在刘子真踏入安襄宫后,才扬起一副清浅的笑颜,倚在软榻上丝毫未动。
刘子真身旁的奴才见状,壮着胆子上前说道:“公主为何见到皇上不行礼?”
刘棹歌端起茶盏,笑语吟吟:“怎么,我见先帝也未行过几次礼,这不是宫中都知晓的吗。”
那奴才还要说话,刘子真却笑着插嘴道:“是,阿、阿钰可以不行礼,你们都退下。”
殿内的一众奴才宫女都退了出去,刘子真看着还站在刘棹歌身边的银蔻,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坚持说道:“你、你也退下。”
银蔻满眼慌乱的看向公主,她只怕自己若是离去,殿内只剩下刘子真和刘棹歌二人,公主恐怕会有危险。
刘棹歌只是颔首笑道:“银蔻,殿外候着罢。”
银蔻闻言,只能咬唇退下。
殿内空无一人,刘棹歌轻饮一口茶水,抬眸笑道:“今日还未恭贺皇上,已是承接下江山大任。”
刘子真羞红了面容,他坐在刘棹歌对侧,起初还有些手足无措,慢慢放开后,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
“听闻阿钰身子
不适,朕、朕今晚可以陪着阿钰。”
刘棹歌闻言,轻笑一声:“怕是皇上今日前来,想与我说的不是这些罢。”
刘子真眼神闪烁,明显是心中有事,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听到刘棹歌一语中的,刘子真面色更是红润,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向眼前娇柔的女子。
“我想……不是,朕想、想娶阿钰为结发夫妻,让阿钰做皇后。”刘子真话音落下,便小心翼翼的看向刘棹歌的面色,咽了下吐沫,小声道:“可以吗?”
刘棹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抚着怀中的暖炉,半垂眼眸:“皇上可知自古便有同姓不婚之礼?”
刘子真的眼神晃荡,始终跟随着那一双白皙的柔荑,好似那暖炉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让他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微微有些出神,连刘棹歌所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刘棹歌眸中古井无波,冷淡至极,白日里那番想要帮扶他稳住江山的想法已是荡然无存,甚至心中厌恶不已。
原来蔫不做声的老鼠才更阴这句话不无道理,更只能说明,当初过继皇嗣的那三个人,当真没有一个是善茬。
刘棹歌抬起手,将桌上杯中的茶水倒在一旁的银碳盆中,清透的茶水被银碳瞬间蒸发成白雾,浇灭了几块银碳,呲呲作响的声音有些刺耳,殿内也不禁凉了几分。
刘棹歌看着回过神来的刘子真,轻柔启唇。
“皇上,此乃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