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骨缝
下元节, 南唐爆发饥荒。
众人听闻唯有京城有苗家设立的粥铺,各地的难民被迫离开家乡,为了一口粮食, 拖家带口开始往京城方向迁徙,一时间入京的百姓剧增, 城门外的队伍看不到尾, 乌泱泱全是人,京城内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苗家粥铺前的队伍便没有停下过, 而街头巷尾到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守城的将士不得不立即将此情况上报。
朝堂之上, 懿成帝紧皱眉头,头痛欲裂, 为着此事他已经数日没有吃下去饭, 不知要如何才能好。
徐丞相上前一步劝诫道:“皇上,京城负荷不下更多的百姓了,若是再让人入城,恐怕会生大乱。且老臣听闻苗家商队的存粮经过这些时日的发放,亦所剩无几,终是要做出取舍。”
懿成帝闻言, 抬起头来蹙眉道:“外面都是朕的子民,朕如何取舍?”
可事已至此, 谁也没办法在此时凑出如此多的粮食出来, 何况朝廷里这些官员现下都省吃俭用,即便有粮也绝不张扬出声,谁都想在危急时刻保全自己。
朝堂内一筹莫展间,忽然一个小奴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跪在地上惊恐道:“皇、皇上,潘公公被抓了!”
懿成帝惊讶出声:“什么?何人所抓?”
朝堂上潘德福的人也纷纷侧目,看到那小奴才哭丧着脸道:“是丞相府的人。”
懿成帝疑惑不已,潘德福虽今日未当值,但怎么就被丞相的人抓了,丞相再厉害,还能入宫抓人不成?
徐丞相闻言眼眸一亮,知道是徐窕事成所为,他连忙俯身解释道:“回禀皇上,待人将潘公公请上议事殿,便可明了。”
懿成帝挥挥手,让侍卫去丞相府拿人。
没想到同时来的,还有徐丞相的嫡女徐窕,她亲自压着潘德福入殿,跪在地上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贸然前来议事殿,还望皇上能听臣女一言。”
懿成帝还未说话,一旁的潘德福已经公然在议事殿内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控诉道:“皇上,您要替老奴做主啊,丞
相之女无缘无故将老奴抓捕,对老奴拳打脚踢,毫无王法可言!”
懿成帝见状整个人都烦躁不堪,外面难民还未解决,哪有时间听这些琐事,他啪的一声拍下桌案,气郁道:“哭什么?这是议事殿!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朕日后再议,都退下。”
话音落下,徐窕却焦急上前道:“皇上,臣女有事上奏,此次粮储短缺造成的饥荒一事,背后之人便是潘德福所为!”
徐窕一句话,满堂哗然。
众位朝臣不禁抬眼向她看去,连潘德福自己都浑身一震,满面的不敢置信。
懿成帝显然亦是不信,他皱着眉说道:“于议事殿前,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若是敢胡乱妄下结论,即便你是丞相之女,朕也要以扰乱朝堂之名,将你关押起来,重重处罚。”
潘德福跪在地上亦愤声道:“皇上,她便是信口雌黄,恶意栽赃老奴。”
徐窕英气的眉毛挑起,跪在地上,一本正经道:“回皇上,臣女自然有证据,还敢问潘公公,今日为何偷偷出宫,前去京城西南角的茶铺?”
潘德福神色一慌,眯眼故作镇定道:“私自出宫的确是老奴的不对,任凭皇上处罚,但若说于京城闲逛一番也有过错,你可莫要欺人太甚。”
徐窕闻言,从怀里掏出两张信件,递给一旁的小奴才,让其呈上给皇上。
“皇上,这是臣女蹲守潘公公时常去的茶铺,所截下的两封信件,一封是潘公公与匈奴来往的书信,一封则是潘公公暗中贩卖南唐粮储,与匈奴间的巨额交易。”
徐窕的声音清脆嘹亮又掷地有声,让朝堂上的臣子们面目愕然,而那些潘德福手下的人,此刻心中都慌了起来,若是徐窕真的抓到了潘德福的把柄,那他们这些人日后被查出有所牵连,必然也乌纱帽不保,下场凄惨。
懿成帝拿着手中的两封信件查看,果然如徐窕所言,是与匈奴勾结的铁证,让懿成帝整个人面色阴沉,拿着信件的手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微颤。
潘德福见状更是心里一紧,虽不知那
两封信是真是假,但他知道发生什么自己都不能认,若是认下便全完了!
他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替自己急急辩解:“皇上,皇上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没有二心,老奴今日不过是凑巧去了那茶铺喝盏凉茶,对这些信件全然不知,徐姑娘定是误会老奴了,与匈奴勾结的必然另有其人,有人恶意嫁祸给老奴也说不定啊,求皇上看在老奴侍候多年的份上,定要明察啊!”
潘德福一席话说的真情实感,让在场众人又信了几分,虽说徐窕手中有信件为证据,可又怎么证明这就是潘德福与外人勾结的?
懿成帝对此只觉得荒唐又难以相信,他放下信件,沉声问向徐窕:“潘德福说的亦不无道理,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潘德福闻言心中一喜,便知道皇上还是信任他的,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不料徐窕却勾起嘴角,朗声笑道:“回皇上,臣女可否再带一证人入殿?”
懿成帝颔首让她去。
片刻功夫,议事殿内又多了一个小奴才跟在徐窕身后,他瞧着年龄只有十四五的样子,一双眼眸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潘德福后,吓得不敢出声。
“皇上应当识得他,这是经常跟在潘公公身旁的小奴才,亦是与匈奴勾结的线人,所有的书信未免落下把柄,自然都不是潘公公亲自书写,而是让他代笔。”徐窕的声音铿锵有力,贯彻朝堂:“他的家人被潘公公关押在地牢中以命相要挟,是臣女偷潜入地牢将人救出后他才坦白出实情,由此可见,潘公公为一己私欲通敌卖国,所行之事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众怒!”
懿成帝满目惊诧,仿佛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认识潘德福一般,他声音都有丝不稳,质问那小奴才道:“勾结匈奴贩卖南唐粮储一事,确是潘德福所为?”
潘德福眯着一双眼,阴狠狠的看向那小奴才。
小奴才战战兢兢的站在议事殿上,吓得面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闭眼叩首道:“回禀皇上,徐姑娘所言句、
句句是真,奴才不敢妄言,是、是潘公公让奴才做的,若是皇上不信,可比对奴才的字迹,奴才知道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条命死不足惜,只求皇上能、能放过奴才的家人,奴才愿以死谢罪。”
小奴才话音刚落,一旁的潘德福便暴戾而起,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尖声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胆敢在议事殿上栽赃于我,皇上,他定是被人逼迫才污蔑老奴!定是丞相要陷害老奴啊!”
懿成帝已经气的怒火中烧,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他捂着胸口急喘,指着潘德福颤声道:“人脏俱全,铁证如山,还在此狡辩,你可真是刁滑奸诈豺狼成性!来人,给朕将他拖下去,关在天牢!”
潘德福闻言一双眼赤红,嘴脸丑恶如斯,被侍卫拖下去时还不甘心道:“皇上老奴是冤枉的!皇上您相信老奴啊,这一切都是丞相的阴谋!”
直至被拖到殿外无人理会,潘德福才露出本性,半是疯癫的奸笑出声:“皇上,没有老奴辅佐,南唐早晚要在你手中覆灭!”
这最后一句话传到议事殿内,让懿成帝面色青紫交加,气急攻心,险些当场晕厥。
他再无法于议事殿静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有气无力道:“今日散朝,丞相留下。”
御书房内。
太医刚为皇上诊完脉,言说皇上此番脉象不稳,怒火攻心,过于焦虑不堪,需好好歇息修养。
懿成帝却挥退太医,看着下首的徐丞相,颇感疲惫道:“依丞相看,朕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
徐丞相俯身恭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处理饥荒和难民,朝堂之上亦要尽快将潘德福的党羽拔除,清洗朝政,需先解除内忧,才能排除外患。另外,皇上要封锁消息,万不能让百姓们得知粮储是被宦官叛国贩卖,此事对皇上的威名十分不利,唯恐民心不稳。”
懿成帝脸上的褶皱又深了几分,他点点头,下旨道:“朕会下旨封锁消息,稳定朝堂一事便全权交由丞相罢。”
徐丞相俯身应下。
※
潘德福的倒台,让众位朝臣人
心惶惶,曾与潘德福有所牵连之人现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而眼下更焦急的是,大批难民无法安置,京城人口已经饱和,只得封闭城门暂时锁城,许多百姓蹲守在京城城门外,哀嚎遍野,苦求无门。
苗家商队设立的粥铺在连续半个月的发放后,粮食已是见底,只能再撑三日。
安襄宫内,寻宓和徐窕正与公主商谈往后要如何行事。
刘棹歌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北斯的粮食至少还有半月才能运送至南唐境内,如今能够做的,唯有撑住这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那就是来年的一月,快要到新春时节了,寻宓和徐窕也不禁忧心起来。
这个新年,终归是南唐百姓的一场劫难。
京城冬季越发的寒冷,刘棹歌的身体在寒冬极容易疲累,天气一凉,她便只能裹着厚重的衣衫,揣着暖炉歇在殿内,以保存体内过度流失的温度。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躺在寒凉如冰的床榻上时,即便揣着三个暖炉也不能够补足热气,那如刀锋般的凉意轻易的便能钻进骨缝中,让刘棹歌这些时日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只能蜷缩着身体,在锦被中抱成一团,感受着暖炉传来的丝丝温度,然后微微蹙着眉,强迫自己快些睡去。
然意识刚刚有些模糊,后脊忽然一凉,锦被已经被人从外掀开。
刘棹歌如惊弓之鸟回转过身,看着顾洺压迫在床榻之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耳鼻处冒出的鲜血分外刺目。
刘棹歌抬脚便踹去——
“滚。”
一品红发作之下,顾洺仍然有力气抓住那只白皙纤细的脚踝,触碰到的细腻让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唇瓣轻触。
刘棹歌挣脱不开,只觉得仿佛被烫了一下,看着脚踝处染上的鲜血心中浮躁不已,一只手在黑暗中于枕下摸出一柄匕首,直接朝着顾洺的面门刺去。
顾洺抓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刘棹歌便吃痛低吟,匕首无力的落在床榻上,刀锋的尖锐反着骇人的光。
“殿下当真是从不手下留情。”顾洺低笑一声。
刘棹歌已是有气无力,瘫软在床榻上,鬓角的碎发汗湿,她轻声笑道:“滚下去,便给你解药。”
顾洺闻言抬起头,此时他已经五脏六腑疼痛到眼前模糊,只看得清刘棹歌黑暗中的一抹身影,却仍是嘲笑道:“殿下的话,属下不敢信。”
说着顾洺便欺身上前,埋首在刘棹歌脖颈处,气息逐渐粗重。
刘棹歌偏开头,另一只手又摸索到床榻上的匕首,握住把柄的一瞬间,两只手忽然被人抬起,固定在头顶上方。
顾洺低下头,蓦然噙住身下人的唇瓣,灵巧的将其撬开,然后毫无预兆的咬下口中的一抹柔软,索取着汩汩流出的鲜血。
刘棹歌瞳孔紧缩,忍不住痛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