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万蚁
近日, 银蔻发觉公主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起初是些不打眼的佩饰,而后是绸锦手帕等小物, 现下连银簪金钗都隔三差五便会丢一只,明显是有人暗中作祟, 故意偷窃。
“殿下为何不盘查此事?安襄宫内定然有人手脚不干净, 应将她赶出宫去!”银蔻鼓着小脸,义愤填膺。
刘棹歌本就对这些身外之物不以为然, 见银蔻这般上心, 不禁抿唇轻笑道:“如此小事, 敲打一番便是了。”
银蔻闻言撇着嘴叹气:“殿下惯会替人着想与人为善, 可旁的人却没有殿下这般善心,奴婢替殿下不值。”
刘棹歌浅笑不语, 她喝了口茶水, 身子近几日刚好了一些,不再频繁发热了,日日对付潘德福和顾洺都是劳心费力,哪里有时间再去管这些琐碎之事,少了几个簪子钗子的便少了,左右不过是被宫内的小宫女拿出去换银钱, 若是日后南唐都不复存在,还要这些身外物有何用。
不过自打刘棹歌从栖山回宫养病, 来探望她的人便络绎不绝, 除却徐窕外,时常来的还有刘子真和德妃等人,皇上更是忙完政事便要派人前来安襄宫询问公主的身体状况,关怀心系。
今日, 连寻宓都在宫外递了牌子,请求入宫探望公主。
已嫁作人妇的寻宓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她心心念念的仍是绍合公主,听闻公主在栖山上历经危险后患了重病,她哪里还安坐得住,赶忙进了宫。
直到见到刘棹歌安然无恙的端坐在主位上,她才松了口气,眼角泛红道:“殿下没事便好,宫外都说殿下此次病卧在榻难以起身,奴婢实是放心不下,才贸然入宫。”
刘棹歌招手让她坐下,柔声笑道:“怎的还自称奴婢,在京中生活的可好?苗启文待你如何?”
寻宓连忙点头,半是含羞道:“都好,夫君待我亦好。唯有一处放心不下的,便是殿下的身子。”
“这幅身子你当最是清楚,不过老样子罢了,总归不会有何性命之忧
。”刘棹歌轻描淡写道。
寻宓闻言,不知是喜是忧,至少现下公主没事她便放心了。
“今日入宫前来,还有一事是夫君所托,他说要谢过殿下当初的提点让苗家囤粮,如今的确粮价上涨三倍有余,听闻还有可上涨的余地,此等情况前所未有,夫君觉得奇怪,便去查询其背后的原因,一查才得知,竟然是有人暗中倒卖南唐的粮食到境外,致使南唐百姓粮食亏空,仅剩的存粮一涨再涨。”
寻宓眉间忧虑,此乃牵扯到国家的大事,她虽不懂治国,但也明白若是一个国家连百姓都吃不到粮,日后麻烦便大了。
刘棹歌垂眸听着,心中早已知晓,这暗中偷偷卖粮的人,便是潘德福做的苟且之事,他为着一己私欲,相当于拿南唐百姓的命做交易,前世的后果可想而知,多少百姓用钱都换不来粮,被迫成了难民。
“继续囤粮,如今还未到时间,待父皇的寿诞宴结束后,再将一部分哄抬价钱卖给那些京中的名门贵族和富户们,莫要贪心,赚够当初的本钱即可,剩下的便分给普通的百姓,能分多少便分多少罢。”
刘棹歌沉静的娓娓道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和忧虑,仿佛早已谋划在心。
寻宓见状都有些怔愣,眼前的,好像不再是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的女子,而是心系百姓仁济天下的绍合公主,她与以前不同,又好似还是那个心善到令人心疼的人。
寻宓点头应了下来,临行前,寻宓行了大礼,跪在地上叩首道:“殿下,寻宓虽已嫁做人妇,但在寻宓心中一直都是殿下的人,苗家亦然,只要夫君掌家一日,苗家商队便为殿下誓死效忠。”
刘棹歌笑颜颔首,手臂虚扶,命人将寻宓护送出宫。
刘棹歌挥手招来银蔻,询问道:“父皇近日可是在御书房忙碌政事?”
银蔻闻言刻意小着声,吐了吐舌头道:“听御书房的奴才说,皇上前些时日得了一副游园图,这几日正不分昼夜的于御书房内临摹画作呢。”
刘棹歌一愣,随即无奈摇头,她养病的这段时日,实在没有精力
再去御书房伴着父皇批阅奏折,只是没想到自己不在,竟又被人钻了空子,拿什么画作来分皇上的心。
刘棹歌喝过汤药后,面色稍稍好了几分,她这才有力气站起身。
“去御书房。”
公主乘上歩撵,到了御书房外时,酉时已过。
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的一些欢颜笑语声,而守在御书房外的,仅有一个小奴才,他看到绍合公主后立即行礼进去通报。
刘棹歌踏入御书房内,里面何其热闹,原是德妃在此,刘棹歌上前行礼:“阿钰给父皇、母妃请安。”
懿成帝见到爱女前来,高兴的招手道:“阿钰来了,快过来看一看,朕这幅画如何?”
刘棹歌缓步上前,看着桌上那副笔墨未干的游园图,想必便是临摹的名家之作,刘棹歌细细观摩,含笑点头:“好看,父皇之作胜过原作。”
懿成帝笑着摇头:“可不许胡说,原作乃是三百年前的名家所画,朕还需再精进一番。”
一旁的德妃却眉眼弯起的笑道:“嫔妾倒觉得阿钰说的在理,是皇上过于谦逊了。”
刘棹歌不经意的轻笑问道:“那原作,是何人所赠?”
懿成帝闻言叹了口气:“哎,是潘德福特意替朕寻来的,朕于栖山上打了他三十大板,潘德福这把老骨头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起不来,他竟还能想着为朕寻绝世画作,真是有心了。如今想想,朕因禁军之事迁怒于他属实不该,他一个奴才,替朕忙前忙后,还要照料着朕的日常起居,总归是有疏漏之处,委实不易。”
刘棹歌掩唇轻咳,面容呈现出一丝病态,心口被气郁的有些堵塞。
潘德福不仅寻了画作,还暗中操控着南唐的粮储,真是难为他在床榻上瘫着,若是没瘫,不知还要干出多少事来。
德妃在一旁附和道:“潘公公的确不易,皇上寿诞宴的日子临近,潘公公还派人前来后宫打理,说无论如何也要在大宴前让宫里各处一尘不染,好展现一番大国风范,迎接来替皇上贺寿的境外使臣。”
懿成帝听闻后更加
觉得心中愧疚,连忙招来奴才道:“去看看潘德福身子如何了,让太医每日都去替他看诊。”
小奴才立即领命去了。
德妃在御书房陪着皇上画了一日画作,见时辰不早,知道皇上不会挽留于她,便也识趣的请安离开。
御书房内顿时清净了下来,刘棹歌侧目看着桌案一角堆积成山的奏折没有言语,而是转头笑语晏晏的说起道:“父皇,前日阿钰嘴馋,想吃京城的梨汤,便命人出宫去买,熟料满京城竟都买不到一份梨汤来,捎人打听才得知,近日不知为何粮食价涨,梨汤中的糯米粉各处都买不到,米面好似有千金难求之势。”
懿成帝闻言,这才放下狼毫笔,将临摹的游园画放置一边,抬头说道:“阿钰若想吃,让御膳房做便是,宫外的东西哪里干净,幸而没买到,你身子未愈,吃食上定要多注意些,不可胡乱贪吃。”
刘棹歌身子一顿,知道懿成帝是会错了意,她只得直言说道:“阿钰想吃什么宫中自然不缺,可若是百姓们都吃不到粮食,如何是好?”
懿成帝顿时明白过来刘棹歌的意思,他端坐在桌案前,眉头皱起:“竟已严重到这般地步了?明日朕便让潘德福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刘棹歌手指捏紧,难得微微蹙眉,柔声细语相劝道:“父皇,您也道潘公公只是个奴才,行事会有疏漏之处,为何还事事都让他去做?父皇才是一国君主,是南唐江山的主人,是百姓们委以信任之人,若是父皇肯亲力亲为,阿钰相信南唐会昌荣百世,永不衰竭。”
懿成帝不禁愣住了,他看向刘棹歌唇色暗淡,仍是病态的容颜。
“阿钰可是觉得,朕在推卸责任,枉顾政事?”
刘棹歌眼神坚定,她闻言起身跪在地上,一头青丝倾泻落地,匍匐叩首:“阿钰从未如此觉得,阿钰信任父皇,如同南唐百姓信任父皇一般无二。”
良久,上首之人才悠悠嗟叹。
懿成帝挥手让人扶起公主,他终于看向了桌案上数日未碰的奏折,拿起翻阅。
“阿钰
身子未愈,便不必在此伴着朕了,好生回宫修养身体。”
刘棹歌知道皇上听进了她的话,不再过多言说,俯身行礼离开了御书房。
回到安襄宫,夜已深,刘棹歌让银蔻取来红玉琵琶。
这则红玉琵琶比之曾经刘子召赠予的玉琵琶还要贵重些,红玉难求,而琵琶顶端的那抹红玉打磨圆滑,泛着莹润光亮,连同琴弦上都是镶了一层银,世间仅此一把。
琵琶已然落灰许久,再度拿起,刘棹歌手指波动琴弦,才稍稍找回一些熟悉感。
烛火摇曳的内殿中,顾洺的声音从身后暗影处传来。
“殿下可知,如今再想把控朝政,为时已晚。”
琵琶声戛然而止,刘棹歌抬起头,望着窗外的一轮新月,抿唇轻笑:“何时都不算晚,只要将宦官奸臣斩草除根,剩下的,不过是清洗朝中势力罢了。”
顾洺的身影于暗中走出,他盯着刘棹歌纤细的背影,捧起一缕乌黑的发尾,放置唇边轻嗅。
“若殿下是皇帝,的确不晚。而现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行。”
刘棹歌白着脸轻咳一声,嫣笑侧目道:“你这是在挑拨离间我与父皇的关系吗,奉劝你不必多此一举,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对父皇有任何异议,他便是我心中最好的皇帝,亦是我最亲近之人。”
顾洺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他声音微哑:“何为最亲近之人?”
刘棹歌转过身从他手中抽出那缕秀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为他死都可以。”
顾洺嗤笑出声:“原来殿下也有如此愚蠢可笑的时候。”
话音刚落,顾洺蓦然脸色一变,一股鲜血毫无预兆的从他的耳鼻中流出,体内突然如万蚁噬心,筋脉被啃食的感觉传至全身,心口处骤然麻痹,令他身体一晃,浑身泻力的倒在刘棹歌的脚下。
刘棹歌居高临下的笑看他,抚了抚衣袖:“怎么,为何不继续说了?”
顾洺额头青筋绷紧,一品红的发作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刘棹歌半蹲下身,怜惜的看着他,微微
笑道:“是太疼了吗?”
顾洺埋藏在碎发下的一双眼眸抬起,漆黑的眸子中兴奋正浓,他咳出一口血,深吸口气,艰涩道:“殿下的乌发,当真好闻。”
刘棹歌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还未说话,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用力拽下。
顾洺瞬间将柔软瘦小的人圈进怀中,撩开乌发,对着那处白皙纤瘦的脖颈便低头咬下,一股香甜的血液沁入口中。
刘棹歌还未稳住身形,后脖颈处一阵剧痛传来,令她当即瞳孔紧缩,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