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茫茫
酉时过后,皇家车马方抵达栖山,提早前来的朝臣已等候在此,迎接圣驾。
徐丞相和御史大夫苏大人为首,身后前来的是九卿中的四卿,其中便有新上任的治粟内史,乃是徐丞相举荐的门生,另外三人是宗正、奉常和郎中令,皆是与潘德福暗中有所勾结之人。在场的少年人亦是不少,众人看到皇上与公主不如栖山行宫内,当即跪拜叩首。
当然有许多好奇的人偷偷抬头瞄眼看去,能近距离接触到绍合公主的机会不多,自然是想多看几眼,比如这其中便有苏家那位公子和徐丞相的嫡女徐窕。
公主今日着装并未过于隆重,她身着乳色襦裙,珍珠白的广袖长衫,轻纱披帛沉在肩头,宽大的衣衫似是压在公主的身上于初秋的凉爽天气来说,这身行头属实厚重了些。
在场不少人是初次面见公主,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绍合公主竟如此精致又瘦小,手若柔荑肤若凝脂,她端坐在侧上首,那盈盈一握的腰枝仿佛一手便能环绕,小巧的面颊上是一幅春风和煦的笑容,一双水润的眼眸中尽是柔情蜜意,看去一眼,便仿佛要溺在其中。
徐窕暗中打量,碰巧与公主的眼眸对视上,正欲低头,却见公主对她弯起眉眼,轻轻一笑。
徐窕愣了愣,连忙轻咳一声低下头。
“都起来吧,今年秋猎有公主参与,奖赏比往年翻倍,谁若是猎得头筹,朕再追加赐一封号1懿成帝朗声发话。
众人闻言惊讶不已,皆能看出皇上今日分外愉悦的兴致,这可是难得的赏赐啊,下面的人皆沸腾了起来,开始眼冒金光,摩拳擦掌。
徐丞相笑道:“皇上今次能够如此高兴,大赏特赏,臣等皆是沾了公主殿下的光。”
众人连忙附和称是,懿成帝闻言更是朗笑连连。
刘棹歌笑着回道:“丞相大人过誉了,父皇日日在宫中看我怕是要看腻了,今日能看到诸位朝臣及家眷们共聚栖山参与秋猎,父皇定是因此高兴才赏赐有加。且我早已听闻丞相大人的嫡女乃是女中豪杰,往年于秋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成绩,从不输于男儿郎,令人十分钦佩。”
徐丞相愣了片刻,摇头苦笑,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徐窕便走上前,俯身行礼,笑颜开口:“多谢公主殿下谬赞,不瞒殿下,臣女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对我有如此高的褒奖,而不是教导臣女当于后院学习插花女红相夫教子。”
后面这句话,徐窕还将眼神瞥向了徐丞相,大有暗示之意。
惹得皇上和众人笑声不止,徐丞相自己都有些老脸挂不住,十分的无奈。
刘棹歌看着站于场中英姿飒爽的徐窕,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二次见此奇女子。
第一次是上一世宫宴中无意撞见,便对她印象深刻,那时她于殿外欲要与宫中禁军切磋,禁军险胜,徐窕不服输的性子连挑三回,接过三回只胜了一回合,听闻她离宫回府后便继续苦练刀枪。
如今第二次得见,她当真不似寻常女子一般矫揉造作,身姿高挑的她从不穿衣裙戴首饰,只喜好舞刀弄枪,常年一身红色短打,将头发如男子一般高高束起,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一眼便能从人群中发觉。
而从徐窕名字便不难看出丞相的本意是希望她做个窈窕淑女,不过她在京中还有一绰号,母老虎,这也是为何至今她都未能出嫁。徐丞相于朝中举足轻重,可为着自己的嫡女却头疼不已毫无办法。
到栖山的第一晚,众人欢聚一堂,好好饱餐休整了一夜,毕竟后面才是重头戏。
翌日。
刘棹歌也脱掉了厚重的长衫和襦裙,换上了一身便捷的马术服饰,裤腿以长靴绑缚束紧,往日的广袖亦换成了束口的样式,方便手脚活动,只是为了保暖,不得不多加一件披风护体。
虽衣裳换好了,但当她看到眼前那匹名为乌梅踏雪的高大骏马时,两眼一黑,愣住了。
她上不去。
一旁的马奴还在努力吹捧:“殿下,这是栖山最好的马匹之一,仅次于皇上座下的那匹‘绝影’,它的速度绝对能追上山林里任何一个猎物,令殿下狩猎事半功倍。”
刘棹歌身为皇嗣自然会骑马,只是马术十分不精,且这匹马过于高大,与她的身姿完全不符,正欲换马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属下可带殿下上马。”
刘棹歌眉眼微挑,心中有丝不妙,未等开口拒绝,身子便忽然腾空而起,转瞬间便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同时骑上马的还有顾洺。
刘棹歌后背紧贴着一个火热的胸膛,她笑着侧目:“顾洺,下去。”
顾洺却不为所动,还微微低头,嗅了嗅公主身上清淡的气息,于她的耳旁哑声道:“若从这匹马上摔下,只怕会终身残废,属下当保护殿下的安危。”
刘棹歌眸色沉下,没想到顾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如此行事。
这时马蹄声响起,一匹红色的汗血宝马奔腾而来,马背上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徐窕,她英眉微挑眼中带笑,看到刘棹歌和顾洺同乘一匹马也丝毫没有惊讶,还扬声说道:“殿下,臣女陪同殿下一同狩猎如何?”
徐窕的到来,让刘棹歌压下身后的不适,含笑应下:“好,如此便麻烦徐姑娘了。”
临行前,刘棹歌吩咐银蔻去通秉皇上,今日她便同徐窕一起于山林中游玩。
栖山对于徐窕而言轻车驾熟,她少说也已来过四五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得十分清楚,遂一路为刘棹歌介绍这里的野兽出没情况,而她亦是因为喜欢这位尚未相熟的公主,才主动邀约。
“南面那片山林野兔和野猪繁多,西面则是些凶悍的黑熊聚集地,还有北面是群狼领地,这两个地方万不可轻易踏入。”徐窕一边指着,一边往南走。
刘棹歌点点头,看着四周静谧的树林,却什么猎物也没有看到。
往里面走了片刻,见徐窕忽然停下步伐,瞄着远处抬手拉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响,飞射而出。
徐窕翻身下马跑了过去,从草丛中拎出一只被射中腹部的灰色野兔,刘棹歌不禁为她鼓掌。
“徐姑娘好生厉害,箭法精准。”
徐窕爽朗一笑:“殿下谬赞。”
两人继续有说有笑的往南边山林的深处走,若是没有身后顾洺在此碍眼,想必现下刘棹歌会十分畅快的与徐窕谈笑。
一盏茶的时间后,徐窕静了声,食指竖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槐树后。
刘棹歌挑眼看去,只闻得树后一阵细碎的声音,然后一只灵巧的小鹿跳了出来,它十分机警,转头便发现了刘棹歌和徐窕二人,然后头也不回的迈开四肢往远处跑去。
“殿下快追,这山林里的鹿十分难寻,臣女跟在殿下身后。”
听徐窕的意思,便知道她是想将这猎鹿的机会让给刘棹歌。
刘棹歌驾马前行,挑起了一丝狩猎的兴致,而于山林中跑起来才发觉,身下的这匹乌梅踏雪确实是好马,速度极快,又十分稳健,不稍片刻便将徐窕甩在了身后,眼看便要追上那头四处逃窜的小鹿。
小鹿何其聪明,立即九十度转弯,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刘棹歌想调转方向追去,却发现如何勒紧缰绳马匹都不肯停下,还在沿着一个方向极速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离小鹿的方向也越行越远,回过头竟连徐窕的身影都远远甩开看不见了,刘棹歌顿时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这马不对。”
顾洺低沉的声音传来,腰间忽然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揽进怀里,手中的缰绳也被顾洺接过。
刘棹歌迫使自己沉静片刻,才开口道:“你做了手脚?”
顾洺嗤笑出声:“属下若做了手脚,为何要一同上马。”
刘棹歌沉默一瞬,命令道:“让它停下来。”
顾洺不置可否,右手环绕着缰绳几圈,将马匹的脖颈勒紧,力度大到勒出了一圈深深的血印,马的速度却仍是不减,像疯了一般在山林中无头无续的用力狂奔,四周的景象不断退后,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再这么跑下去,只怕不被摔死也要被这山林间的猛兽闻嗅追来。
“殿下,属下要带您跳马了。”
刘棹歌闻言眉头紧蹙,她趴伏在马背上心绪烦躁,抬起头看向顾洺说出这句话的神情,眼神中竟然是异于常人般的亢奋,她当即沉下面色。
“不行1
然而身后之人仿佛将此话当成耳旁风,右手逐渐松开缰绳,左手将盈柔的腰枝握紧,找准时机后,便瞬间从马背上跳下。
刘棹歌惊呼一声,只觉天旋地转,落地几个翻滚后,还未稳住身子,整个人又突然坠落悬空。
待她睁开双眼,瞳孔紧缩——
眼前是白雾茫茫的万丈深渊,她悬于崖边,全身唯一的支撑只有腰间的一条手臂。
刘棹歌抬起头,看到顾洺亦悬在崖外,他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悬崖边的一块岩石,一个人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手背上已是青筋凸起。
刘棹歌后背冷汗淋漓,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命悬一线。
她深吸口气,抬头命令:“不许松手,想办法上去。”
话音刚落,刘棹歌便看到顾洺倏然咧开的嘴角,然后右手毫无预兆的松开岩石,两人瞬间急速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