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骏
宣王三个子嗣入宫,为期只有一月,那晚的接风宫宴之后,三人第二日便去拜见了皇上,本以为懿成帝会在面见他们时进行一番考问,遂几人入宫之前便将习过的四书五经又温习了好几遍,刘子召还针对当下朝中政局与最近发生的时事下了不少功夫,只怕在面见皇上时一问三不知。
然而令三人没想到的是,懿成帝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刻意赞赏于谁,只与他们说了说家常,似是往常一般的会面,便将人挥退了……几人是一头雾水,拿不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子召原本对自己入宫一事十拿九稳,但皇上这不温不淡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心急,还因此偷偷私会了潘德福,他心里没底,当然是想问一问清楚。
潘德福于躺椅上老神在在,眯着眼道:“世子殿下还没参透吗?皇上这是摆明不想过问此事,如今世子要做的,便是让绍合公主满意,能帮的老奴可都帮了,结果如何便全看世子的表现。”
刘子召微微俯身,凑上前笑道:“还得劳烦潘公公一事,能否将公主平日的喜好告知于我,也好事半功倍。”
潘德福眼睛都没睁,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奴才便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递给了刘子召。
刘子召接过,抬眼见潘德福一幅悠然自得昏昏欲睡的样子,兀自转身离去。
他看的出来潘德福是早就备好了这些,就等着自己过去求他呢,刘子召心中纵然憋屈,可也不敢跟潘德福叫板,往后能不能入宫,入宫后又能不能顺利的讨好皇上,甚至在宫中的大小事宜,都要仰仗着潘德福。刘子召想得开,只要日后能坐上那个位置,让他现下给潘德福做狗都行。
后来的几日,刘子召没事就想往安襄宫跑,十次有九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勉强入内等候,却没能等到人,让刘子召一顿窝火,他就从没吃过这么多次闭门羹,着实让人看了场笑话。
而安襄宫内,刘棹歌正坐于案几边打理那株金英,她眉间忧愁,侧目问道:“寻宓,宣王世子还在外面候着吗?”
寻宓为公主换了壶新茶,泡上罗汉果后叹气说道:“殿下,今日世子前来,说是命人从宫外酒楼带了羹汤,要奉于殿下品尝,可奴婢放心不下,公主金枝玉叶,脾胃娇弱,又从未食过宫外的东西,若是因此生病了怎么办,奴婢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拿殿下的安康作尝试。”
刘棹歌闻言不忍道:“可总让人在外候着,亦不是个法子。”
寻宓见公主如此仁善,十分替公主觉得不值,宣王世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公主平日的饮食喜好,总是换着花样的前来送东西,这几日什么燕窝羹汤八宝粥接连上阵,他虽是好心,却用错了地方,若是御厨做的便罢了,偏生是从外面寻来的,说是比御厨做的水准只高不低,若是没有寻宓拦着,以公主的性子赏脸吃下万一生病,这责任谁担得起?如此将人拦在殿外,寻宓倒觉得更是为了世子着想。
“早晚都是要见的,你去告诉他,让他和刘子真刘子平三日后去御花园,陪我赏花鉴茶罢。”刘棹歌放下手中的金英。
寻宓闻言应下,立即前去。
当晚,刘棹歌闭目于床榻之上,心中思绪盘绕,关于过继皇嗣一事,她早就知道宣王的三个子嗣皆不是入宫的最佳人选,除却刘子召,老三刘子平也不是什么好鸟,虽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可捧高踩低的性子她早有耳闻,而老二刘子真则是个没有主见的,事事不争不抢,能避则避,好似胆小怕事。
如今这般,只能矬子里拔将军,若是没有能担大任的,至少要选个可以掌控,也肯上自己这条船的人。
翌日辰时。
刘棹歌一夜安睡,她懒散的翻了个身,方一睁眼,便被惊吓的心脏骤停,身子猛然后撤。
——床榻边竟站着一人影!
身着靛青色衣衫的顾洺,不知何时前来的殿内,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立在榻侧,身如鬼魅。
刘棹歌吓的后背冒出了冷汗,顿时心中火起,刚沉下脸□□要发难,寻宓便带着一众宫女入殿,看到顾洺后惊讶一瞬,以为他是特意早早来此复命,不禁扬声笑道:“顾侍卫身子可是大好了?殿下见到你痊愈定很是高兴。”
刘棹歌一口气憋在胸口,闻言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浅浅笑了声:“的确高兴,顾洺伤势初愈便尽职尽责的前来守夜,着实令人想不到。”
一旁的顾洺则是几不可闻的舔了舔干涩的嘴角:“为公主守夜是属下的职责。”
刘棹歌见他说这些鬼话张嘴便来,更是气的心口疼,她唇角抿紧,恨不能现下便下令将人五马分尸,刘棹歌暗自垂眸冷静片刻,才稳住愤怒的心神。
“顾侍卫已是宫人们的楷模。”寻宓笑道,如今哪个奴才宫女不是能偷懒便偷懒,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上赶着服侍主子的,顾洺这般的属实少见。
寻宓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主仆的和睦之景,总之在她的眼里,对顾洺是十成十的满意,他凡事都将公主的安危放在首位,身子才痊愈便立即当值,兢兢业业从不抱怨,且不畏强权忠心护主,便觉得这样的侍卫满皇宫打着灯笼都难求。
小宫女们拉好屏风,顾洺便背过身,自觉踏步至屏风另一侧。
寻宓这才开始为公主洗漱着装,刘棹歌垂下眼眸,屏风遮挡住顾洺的身影,稍稍让她心口的气闷散去一些,但经此一遭,今日定然又没了胃口,现下的刘棹歌连早膳都恶心的不想吃。
而今日,令她恶心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刘棹歌照常乘着步撵去往了御书房,几日未见懿成帝,想陪伴着父皇说些体己话,没想到方一入内,就看到皇上正眉开眼笑的于桌案前赏画。
刘棹歌见那画中是数匹骏马疾驰于草原之上,马的神态和动态皆刻画出神,栩栩如生,便有些惊讶道:“这不是失传已久的《神骏图》,父皇竟寻到了真迹?”
懿成帝朗声笑道:“朕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寻这些。”
一旁的潘德福立即笑眯眯的接过话道:“此图乃是昨日世子殿下献给的圣上,能寻得如此真迹,定下了一番大功夫。”
“子召这孩子,确是有心了。”
懿成帝闻言点头,一双眼便没从这幅画中移开过,眸中冒着亮光,显然对此画爱不释手。
刘棹歌面上的笑意淡去,心中火气又起,原来这几日刘子召不光在她身上使力,还兼顾着懿成帝这边,懂得投其所好了,只怕是昨日才将人从安襄宫遣走,后脚便来御书房献画。
“阿钰往后要向子召哥哥多多讨教学习,好让父皇日日都像这般高兴。”刘棹歌淡淡柔声,面上丝毫不露心绪,还笑着补充道:“说来子召哥哥也没少去安襄宫,时常给阿钰带些宫外的美食,可惜寻宓总是拦着不肯让我吃,但子召哥哥的这片心意,令阿钰十分感动。”
懿成帝听后顿时面色微怫,一双眼也从神骏图中抬起,收敛起笑容颇为严肃道:“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宫外的东西你万不能食。”
刘棹歌闻言频频点头,笑着安抚道:“父皇的话阿钰怎敢不听,不过是觉得子召哥哥待我好,便与父皇提了两句。”
懿成帝抬抬手,让人卷起桌上的神骏图,好似对此真迹的兴趣已所剩无几,反而拿起堆积的奏折,边翻阅边侧目问道:“朕看你对刘子召的印象很是不错?”
刘棹歌坐在一旁抬手研墨,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扫了对侧的潘德福,而后轻声笑道:“三个哥哥阿钰自然都喜欢,只不过子召哥哥表现的最好,尤为照顾于我。”
“这才入宫几日,朕的阿钰就对他人赞赏有佳。”懿成帝失笑摇头道:“一月的时日还长,待多观察一番,莫因他人一些小恩小惠的讨好便频频称赞。”
刘棹歌含笑点头:“父皇说的是,阿钰铭记在心。”
这一日刘棹歌又是在御书房中度过,两人也再未提及过继皇嗣一事,刘棹歌安静的伴着懿成帝批阅奏折,期间皇上看累了,她便主动接过,将奏折上的内容念与懿成帝听,顿时御书房内回荡着润润之声,轻柔悦耳,即便念的是枯燥无味的奏折,亦煞是好听。
懿成帝听闻着爱女的诵读,疲惫感都随之散去,今日比往日还多批阅了数十本奏折,直到用过晚膳,刘棹歌才起身回宫。
她前脚刚走,懿成帝便对潘德福说道:“去查查,刘子召这几日都去安襄宫做了什么。”
潘德福知道懿成帝是有所怀疑了,他立即应下声,带着几个小奴才一同离去。
出了御书房潘德福就沉下了脸色,让人将刘子召带到他的房中。
刘子召来时一头雾水,他看到潘德福黑如锅底的脸色更是心中迷茫。
“说说,你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刘子召闻言,当即如实相告,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出来。
潘德福见他面容不似作假,可听完后自己也疑惑了,他眯着眼问道:“你去安襄宫就送了些吃食便没了?那怎么今日绍合公主将你在皇上面前夸了个天花乱坠,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老奴可是叮嘱过世子殿下,凡事需点到即止,过犹不及,现下连皇上都起了疑心,恐怕是觉得你夤缘讨好以物媚主。”
潘德福气的不轻,只觉得眼前这刘子召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他越想越气,提声质问道:“再者,世子既知道绍合公主脾胃虚弱,还送宫外之食,生怕公主太过安康不成?”
刘子召缩了下脖子,尴尬笑道:“我这不是怕公主日日吃宫内的御膳,吃腻了吗……”
潘德福闻言差点背过气去,他连正眼都不想看刘子召一下。
刘子召见状,觉得自己真是冤枉,天知道他这几日这么努力,可连刘棹歌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转念一想,忽然眼中一亮,十分欢喜道:“阿钰说喜欢我?那说不定、说不定她就是心中爱慕于我,才会这般言说1
潘德福已经一张脸都气歪了,他顿时心疼起那副自己好不容易寻来的《神骏图》,竟便宜给了眼前这个痴傻玩意儿,潘德福闭目好一番顺气,只能自行宽慰,这人若是不傻,将来怎么好拿捏在手中?
思及此,潘德福才稍微耐下性子,大腹便便的坐于椅上,喝了口手边的茶,方继续说道:“世子殿下,老奴奉劝您往后不要拿宫外的任何东西献给绍合公主,此次便罢,皇上这边老奴可帮您应付而过。至于公主那儿,若是她真的喜欢您那最好不过,若不然也无妨,世子如常便是,老奴可保世子能留在宫里。”
刘子召连忙点头,他从潘德福那回去后,便心花怒放合不拢嘴,属实没想到刘棹歌竟然在皇上面前如此赞赏于自己,毕竟他这几日闭门羹吃的想想便来气,今日又得知原是刘棹歌身边的宫女不让她食用宫外之物,遂一直未召见于他,让刘子召更是脑补连连。
一幅娇滴柔弱面容含羞的公主形象浮现在脑海当中,她表面羞涩不肯单独见自己,实则在背后言说心底的情愫,更是在皇上面前对自己赞不绝口,幻想着刘棹歌这般小女儿姿态,着实让刘子召心中瘙痒难耐。
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