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泽胡迪的来信
“当当当。”
女人们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望向院门。霍伊停下手中的纺线,抱着孩子的圆脸小姑娘妮塔也暂停针线,而我连忙拾起草席上淡红色的头巾蒙住头脸。
霍伊很有女主人范儿地起身开门,然后我远远看见她麻溜在来人头上重重一点,我便放下心来,扔了头巾,继续教妮塔如何在亚麻布上绣出蓝莲花的纹样。原来是霍伊的丈夫哈特在绕城巡逻的时候回来喝水,可把我们“格尔塞三大美人”吓得不轻。满身薄汗的男人一脸讪笑,被霍伊往屋里拽,冲我和妮塔打招呼时声音极轻,生怕惊扰了在屋里睡觉的两个女儿。
为啥我们会被吓到呢?因为此时我并没有易容化妆,就一张素颜脸与霍伊妮塔在一起做工。那么为啥我敢这样见人呢?说到底还是我懒人属性根深蒂固,泽胡迪去了嘉鲁后我更是放飞自我,趁着穿越带来的静止buff,将宅女精神发挥到极致,一连五六天都没出过家门,于是被霍伊担心是否健在,她就带着丈夫翻墙进来,正好遇到我素面朝天躺在床上哼小曲,哼的还是极有中国特色的《梁祝》。
猝不及防的坦诚相见。
好在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互相认可对方的人品脾气。本身就淳朴善良的哈特更不必说,这么尊重妻子意见的男人无论是21世纪还是古埃及我都没见过第二个。所以震惊之后他们很快接受了我是个彻底的、完全没有毁容的异族人这个事实。之后,妮塔,她本来就特别经常来家里玩,后来她结婚生子——偷偷说一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结婚生子,看得我心惊肉跳——可能为了与泽胡迪避嫌,一年多不曾来访。现在泽胡迪人在嘉鲁,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我也有意展现本来面目,而这位脸蛋圆嘟嘟的可爱姑娘也毫无压力就接受了。
由于霍伊的织布工具和染缸不好移动,所以我们商量着主要在霍伊家里见面。这样一来,没有泽胡迪的生活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苏萨,你弟弟从嘉鲁寄来了书信,在神庙的雅赫摩斯祭司手里,午间祷告结束后你可以去取。”
从哈特处听得一个好消息,我开心得要跳起来,而霍伊已经开心得和哈图相互拥抱。正好妮塔怀里的小女孩醒了,听我们都在说泽胡迪泽胡迪的,也牙牙学语,含糊不清地说着几个音节。
暂时告别温暖可爱的朋友们,我随便一裹头巾,直奔回家去。对着粉饼的镜子熟练易容成深肤色的古埃及人,我扣上一顶及肩长度的羊毛假发——这是阿尼大人的赏赐,而在我眼里古埃及样式的假发都一个样——蒙上口罩似的面巾便全速向阔别许久的格尔塞大神庙进发。
初夏,午间,阳光实在算不得舒适,但是寓情于景,格尔塞这座由黄沙、绿树、白房子和蓝河构成的小城实在美得一塌糊涂,我提着裙摆在干热土路上奔跑,感觉自己像是飞翔似的轻盈。
话说古埃及的建筑确实美丽且震撼,我每每进入神庙总会被震惊到。这么个小城的小神庙,梯形塔门已是让人看了心生敬畏的高度,红蓝纹样、黑色圣书字以及赭红色皮肤白色衣服的人像密密麻麻却整齐美观,遍布整座建筑。初逢底比斯与卡纳克神庙的时候我曾对这些巨型建筑有个感想,非虔诚之心不可造就,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是这种感受。看过神庙,我轻车熟路混在乡亲们中间走过大门和前厅,在外殿找了个角落一边虚假祈祷一边找寻。好在大家都一片赤诚之心,我的小动作没人看见,而那位为泽胡迪主刀割礼的老祭司在祷告结束之后从荷鲁斯神像右侧起身,绕过大肚子莲花柱自神殿后门离去。
那个方位应该是“手术室的位置”,这块儿我熟!点头哈腰地朝几位面熟乡亲们回礼完毕,我捂着面巾从神殿正门出去,向神庙后方的小庭院进发。
走过一长条形状的花圃,两根方形彩绘石柱架起的小门之后便是那个庭院。刚进去,一声凄惨的痛呼给我吓得差点心脏重新起搏,心想这老大爷还手脚麻利的很,这才祷告完不到十分钟就下了一刀。小小的石头房子里男孩的呼救哭喊起起伏伏,雅赫摩斯祭司则恨铁不成钢似的让他咬紧亚麻布。站在门外的一位瘦小妇人急得跪地背诵赞美神灵的箴言,当然也有可能是诗歌,我在古埃及的宗教领域就是个文盲,实在分辨不出。
里面的老祭司似乎心软了一些,告诉男孩哭出来也没关系,阿尼大人家的塞特霍太普接受割礼时也是哭喊不止,现在照样成为嘉鲁兵营的一名勇士。
不消片刻,衣袍沾血的老祭司打开门走了出来,告诉那位妇人待血不再渗出就可以把孩子带回家了,另外伤口不要碰到任何东西。我忙不迭自水池边起身来到老人面前,看那位妇人哭得比她儿子还惨,顺手把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万物之主阿蒙保佑你,泽胡迪纳赫特的姐姐,这真是一条漂亮的手帕。”
我哑然失笑,泽胡迪这孩子现在名气竟然和格尔塞第一贵公子塞特霍太普名气一般大了吗?不过看这条为了给妮塔示范绣花而做的新手帕给了她一些安慰,我算是宽心一些,而一边严肃的老祭司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雅赫摩斯祭司从怀里摸出一卷莎草纸的文娟给我,朝院门的方向抬抬下巴便向神殿走去。我向他真诚道谢,并鞠了个躬。
“回去吧,勤劳的裁缝苏萨,我要去制作一些止血的药粉了。”老祭司依然是严肃古板的样子,可我看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着开心。
当然我也很开心,这张宝贵的书信硬邦邦的,我总觉得它很快就要开裂了,所以一直到家里,我才慢慢将它舒展在桌子上。浅褐色的莎草纸上写满了一行一行的……
祭司体古埃及文字?
我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我连圣书字都没掌握好,泽胡迪怎么给我写了一堆像是日语片假名的简化版文字过来?我仔细观察这字符,有阿拉伯数字9,有的像汉字“丰”多一横,有的直接就是小写的英文字母s,有的像英语里的音标,还有直接就是阿拉伯文字里那个特别多曲折的竖线,这一个一个的我都能说出它像什么但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突然想起备战考研之初被傅昊然学长整蛊,将一套英语专业的真题当做考研英语真题来做,就是这种看啥都熟但啥都不会的憋屈感。
不过看着还挺有意思,如果我是语言学的大咖,或许还能从祭祀体文字里看出一些与阿拉伯文字或古希腊罗马文字的联系。
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迫切想看到家人书信的可怜人罢了。
慢慢把书信全部展开,在底端我终于看到了两行熟悉的图案,古埃及圣书字。定睛细看,这行字的意思是“我新学了祭司体文字,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了,我在嘉鲁遇到了一个讨厌的男人,你可以在下个月第一天过来看看我,泽胡迪每天都在想念苏萨。”
我到底是该为泽胡迪几个月学好祭司体文字的聪明高兴,还是该担心他在嘉鲁遭受欺负?而且这孩子说话说一半,那男人到底干了什么才讨厌啊?哭笑不得,大概算了到嘉鲁的时限,我揣着文书快步直奔森比大叔的房子。
到大叔家门口做的第一件事必然不是敲门,而是踹那一大片罂粟花两脚。可长年累月,它们非但没有被我踹死,长得倒是愈发茂盛了,果然是“打不死的只会让它更强大”?有泽胡迪的消息,我心情紧张得很,大门打开森比大叔那张像是债主的脸也没能给我增添负面情绪。
不出所料,大叔依旧脸色一沉,开口就训斥一样的语气:“苏萨小姐,您最好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出门,不要顶着一张异族人的脸在外,它能诱惑萨杜里少爷,同样也能给你带来祸端。”
“别这么严肃,大叔,我收到了泽胡迪的来信,我需要去嘉鲁一趟。”我一点都不在意,但是还是将头巾包得更严实一些,“你怎么知道我用本来的面目在外行走,难道萨尔玛命令你一直偷窥?”
“荒谬!苏萨小姐!”
大叔浓眉一竖立刻关上了大门。那副又是愤怒又是极度嫌弃的样子,害得我十分后悔自己一句话调侃两个人的不明智行为。“哎哎哎,森比大叔,我向你和萨——萨杜里少爷道歉!我再也不敢胡说了!但是你要帮我去在下个月第一天到达嘉鲁!”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我看大叔不做声,索性脸也不要了,拔高音量:“你家萨杜里少爷那么宠爱我,肯定会接受我的道歉!你也要接受!所以大叔你必须帮我!”
门后清楚传来一阵被呛到的咳嗽声,多少让我得意起来,毕竟能从阴森且厌女——好吧,他也有可能只是讨厌我——的森比大叔这里扳回一局可不是每天都能做到的。我耐心等他咳嗽完,正想再刺激刺激他,大叔却告诉我后天夜里晚间祷告结束,在神庙码头会合,另外他希望我这两天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我爱在哪儿出现就在哪儿出现!”
不服输地朝大叔家喊了一句,又踹了罂粟花一脚,我拿出胜利者的骄傲姿态,一溜钻进开门看热闹的霍伊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