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敢不敢跟我回家
那还是进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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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的铁皮墙密不透光。
像侦探小说里的终极密室,也像警匪片里囚禁人质的废弃箱。
明明唐瑶是睁着眼睛自己走进去的,却如同是被人蒙上双眼后硬推进去的。她发麻的脊背后面,似乎正有一双推手,把她往恐惧的深渊里推去。
天旋地转之中,唐瑶恍惚觉得,她是被人拐卖来的,或者是即将被拐卖出去。
季岑拉动吊灯,开关“啪嗒”一声,发出细微的声响,铁皮房里瞬息亮起刺目的光。
煞白的脸颊和额间细密的汗珠,让唐瑶产生了无以抗拒的炫晕感。
直到哗哗的水流声从花洒里喷出来,流入管道里,水泥地面升起热腾腾的雾气。
季岑调试好了水温出去。
唐瑶才意识到,季弟弟真不是人贩子。
崇盛也做不出拐卖员工的黑勾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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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炖着牛肉和猪蹄。
井边有等待洗涤的锅碗。
夜间还得烧一壶饮用水。
这些家务活总不能让人姑娘做,季岑弯着腰,自个儿在院子里拾来拾去,来回忙碌。
碗筷擦干水渍放到柜子里,矿泉水倒入开水煲里,按下启动开关。
晚饭后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季岑打开自个儿房间里的迷你小冰箱。
一个小时前,唐瑶攻下了这里。
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冰矿泉水被她堂而皇之地挪出,并说得冠冕堂皇:“对胃不好。”
在季岑的奋力抵抗下,唐瑶的侵略战争最终以——给他留了两瓶水的位置而告终。
迷你小冰箱的领地被一包包速冻早点给占据,她还特意攻下一块疆土,是为了高压锅里炖着的猪蹄和电饭煲里炖着的牛腱子。
季岑从冷藏室里拎出瓶冰水来,拧开瓶盖,尚未润湿唇舌,就听到唐瑶“氨的一声尖叫。
其嗓音之尖锐,堪比午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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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房。
门外响起季弟弟不太确定的询问声:“发生什么事了?”
不似平时同她开玩笑时那般吊儿郎当,他的语气很认真。
唐瑶打着哆嗦,颤声回应:“季弟弟,是不是停电了啊?我看不见。”
季岑微叹了口气,偏头看了看院子里的灯,又抬眼看了看厨房里的灯,都亮着。
于是,他得出结论:“可能是灯泡坏了。你先用手机手电筒照一下,等会儿我换个灯泡。”
“没有。”封闭的空间使得唐瑶的声音有些发急:“我没有拿手机。”
季岑愣怔几秒后,做了应急处理:“那把我的手机给你,你到门边拿一下。”
“哦。”铁皮门底下的缝隙里透进手机手电筒的亮光,唐瑶裏着浴巾寻着一束光柱探步过来,警告的气势有些弱:“那你别偷看。”
嗤。
不是还问他,敢不敢跟她回家的吗?
就这么点色胆,还敢学人调戏男人。
“我犯得着?”季岑反问她,温热的掌心被沾了水珠的手指触碰到,洇出一圈冰凉的湿意。
很快,那潮湿又柔软的手指缩回去,季岑的掌心随之一空,手机被她抽走了。
卫生间里,重新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季岑提起步子,准备离开。
像是有感应似的,淅沥的水流声里混杂着传来唐瑶的声音:“季弟弟,你别走。”
季岑将手里虚虚拎着的冰水,举至唇边,灌下半瓶,低着嗓子应了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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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凑合着洗了个热水澡。
唐瑶舒了口气,掂着脚去够晾衣架上的睡衣。
手机手电筒的光打在铁皮墙上,形成一小片阴影,一只昆虫在那片阴影里,莫名被放大n倍。
“啊1唐瑶再一次尖叫。
季岑捏了捏手里的空瓶,知道她有点儿大惊小怪,无奈地挑眉:“你又怎么?”
“有妖怪。”唐瑶认真地说:“你们办事处有妖怪啊,季弟弟。”
季岑:“……”
“什么妖怪?”季岑配合地问了一句。
唐瑶看着墙上的黑影,认真道:“蜘蛛精。”
“那是了。”季岑被她逗乐,隔着门,不太正经地同她搭话:“蜘蛛精可不就喜欢你们姓唐的么?”
看笑话的期间,他把捏扁的矿泉水瓶投进石榴树下的废弃油漆筒制作的垃圾桶里,调整了个姿势,靠在石榴树上,手掌撑着脑袋,肘关节抵着树。
一派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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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和蜘蛛精僵持了十分钟,双方均采取按兵不动的作战策略。
最终,是唐瑶先熬受不住夜里的寒气,穿上睡衣,拉开铁皮门,先行告退。
她决定把战场留给季弟弟。
让他和蜘蛛精1v1,battle。
夜深露重,院子里悬挂在一条单绳上的简易吊灯随着风两边摆动。
她看到倚着石榴树而站的季弟弟,他的眼睛里缀着摇曳的橘色光明,如同夏夜晚风里拂动的荧火虫。
唐瑶这一天都在走与不走之间来回动摇,最终难抵住困意,决定先在办事处住一晚,明天再纠结。
临睡之前,她发觉脸颊有些紧绷感,还有似蚊虫叮咬后的痒意。
约摸是际日城的光照强,气候干燥,导致皮肤缺水,她做了个睡眠面膜,这才熄了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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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晨起。
唐瑶推开门,看到季岑穿着纯色的棉t睡衣和松软的短裤,站在石榴树下刷牙。
“季弟弟,早埃”唐瑶同他打招呼的同时,挤了牙膏,和他站在一块儿刷牙。
入鼻全是清草和露水的香气。
胸腔里涌进舒润的呼吸。
“早。”季岑刷牙的动作未停,回答的声音含混不清。
早饭吃的是昨晚买的速冻三丁包和季弟弟早晨起来煮的白粥配笋干。
温热的粥吞进胃里。
季弟弟,他也吃了一碗。
唐瑶今天要去的是同村的村民家里头。
她习惯出门见客户之前,先化个得体的职业妆。只是,水乳拍在脸上时,她发觉昨晚脸上的痒意并未消退,脸颊两侧似乎还有些红肿。
不多想,她厚涂了粉底,又多抹了些遮瑕,这才出门。
接连几天,粉底一天比一天厚重。
遮瑕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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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际日城下了场阵雨。
雨停的时候,季岑刚好回来。
黑色的摩托车先出现在唐瑶的视野里,随后是才是一身湿漉漉的季弟弟。
他的头盔上都是水珠,顶上的破风鸭在雨水中遭受洗刷,变成了落汤鸭。
“你就不能穿件雨衣吗?”唐瑶撇嘴,觉得他这是在自讨苦吃,明明可以不淋湿了回来的。
“丑。”
季岑不屑,转身进房间里,扯着毛巾和短袖短裤出来,径直去了卫生间。
他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一眼便看到唐瑶站在北面屋檐下面,一边啃着黄瓜,一边看着他笑。
“哪儿来的黄瓜?”季岑被她盯得发毛,把衣服丢进盆里,随口问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洗过澡的季弟弟又恢复了往日的清爽。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眼睛可辨他清瘦的肩胛骨弧度,鼻间可闻他周遭淡淡的雪松和愈伤草的味道。
应该是冲洗后的沐浴露,残留的余味。
唐瑶咬了一口黄瓜,黄瓜发出清脆的、断裂的响声:“福玲姐给的。”
她倒是自来熟,三四天的功夫,左右邻居都能聊上几句。
季岑打了桶水,坐在井边洗衣服,脖颈间搭了条干毛巾,发梢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水气洇湿在毛巾上。
他随口问:“她为什么给你黄瓜?”
“我帮她收了衣服呀。”唐瑶回来的时候,刚好经过东边的一户邻居家。
眼看着雨就要落下,她顺手帮她们把晾衣杆挪到了屋檐下。东边户的女主人福玲,正好从集市回来,撞见这一幕,硬是塞了两条黄瓜给她。
季岑觑她一眼,抬手把晾衣杆上的衣服拽下来,丢进盆里一块儿洗,语气有些不悦:“那你怎么不帮我也把衣服给收了?指不定我也会报答报答你呢?”
“那不是没来得及嘛1唐瑶掰了后半截黄瓜,递给他赔罪:“我回来的时候,你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那反正都淋湿了,收了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她这话,乍一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季岑便擦了下手,接过她递来的半根黄瓜,愤愤地咬着。
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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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对劲很快得到了验证。
西边户的小邻居,十五岁的姣姣,自个儿摇着轮椅出现在他们的院子外面。
幼年时便失去知觉的双腿上,放了个塑料篓子,篓子里放了二十来个鸡蛋。
“姣姣,吃黄瓜吗?”唐瑶走过去,替她掌住轮椅,跳过门槛,推进院子里。
姣姣摇摇头,拒绝。并把腿上的塑料篓子递给她:“唐瑶姐姐,奶奶说,谢谢你。”
唐瑶揉揉她的脑袋,笑说:“不用客气啦。”
“那我先回去了。”姣姣这就要走。
“等等”,季岑起身往房间走,手心手背蹭了蹭脖子上的毛巾,水渍被吸干。
经过她们身边时,他脑中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问:“你谢她什么?”
姣姣说明了事因。
唐瑶回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开始丢雨点了,姣姣家的院子里头还晾晒着的衣服和被子。但她坐在轮椅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雨点一滴一滴地砸下来,无能为力。
还好唐瑶经过,不仅帮她收好衣服和被子,还陪着她看了一会儿雨幕。
季岑:“”
季岑拉门的动作顿住,回头看着北屋空空荡荡的屋檐,总算明白了不对劲在哪里。
看雨幕。
好样儿的。
季岑不动声色地拉开书桌上的抽屉,抽屉里的物品码得整整齐齐。
他抽出一沓照片来,压在手里翻了翻。他今天去邻村安装产品的时候,经过镇上,把前几天在昇山上拍的那些日出的照片冲洗了出来。
这会儿翻阅,刚好翻到唐瑶撞进镜头的那一张。他瘦长的手指顿住,犹豫了下,把那张照片抽出来,随手塞回手边一本记事本里。
他将剩余的照片码得整齐,拿皮筋绑住,推开门出来,垫在姣姣的轮椅上,才拖长了调子,说:“昇山的星星,昇山的日出,都给你摘回来了。没赶上昇山的日落,先欠着,下回补上。”
原本因为没帮上奶奶的忙,情绪还比较低落的姣姣,听完他的话,一下子就惊喜起来:“谢谢季岑哥哥。”
季岑这才拍了拍她的轮椅,又低头替她检查了一下几个连接处,确认没问题后,才勾起唇边一抹坏坏的笑:“要怎么谢哥哥?哥哥可不吃笨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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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姣姣送回去以后,唐瑶正准备关上木质的院子门,就听到季岑兴师问罪的声音,幽幽地在耳后响起:“为什么你的衣服没淋湿,左右邻居的衣服也没淋湿,我的衣服就被淋湿了呢?只有我晒衣服的地方下雨了,是吗?”
“唐瑶姐姐”,他瘦长的手臂搭在墙上,挡去唐瑶的去路,拇指来回在粗糙的墙壁上摩挲,一股坏劲儿地笑,“弟弟差点儿就被你给糊弄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