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敢不敢跟我回家
桥下的船只缓缓划归,撑船人的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泥色水带,晃晃漾漾,前往水中央。
摩托车在城乡公路上匀速行驶。
迎面撞上毛茸茸的杨花柳絮,唐瑶用手背蹭蹭脸颊,缓解了些许痒意。
-
季岑把摩托车停在超市门口。
唐瑶先走进去。
这家名叫“天润发”的超市布局和大小类似于她家楼下的生活超市。
比便利店大些,又比市区里头“大润发”这样的大型购物超市要小上不少。
季岑推着购物车,三两步赶上唐瑶的步子。唐瑶侧着脑袋看他,一双修长的手握在锈迹斑斑的购物车推杆上,手指又长又直。
经过粮油区,他直接往购物车里拎起了米、面、油
唐瑶充满困惑。
办事处连这些都没有吗?
他们平时都不做饭的吗?
恐怕正是如此。
所以,季弟弟才一大早让她吃压缩饼干当早饭。
唐瑶故意问他:“季弟弟,你这是干嘛呀?”
季岑又拎了两袋干木耳和干香菇往购物车里放,头也不抬地回答:“做饭。”
唐瑶眼前一亮:“你还会做饭?”
还以为他买这些,是想让她当老妈子,伺候他们一办事处的人呢?原来是人办事处打算要招待她。是她心胸狭隘了。
“还行。”季岑言简意赅。
唐瑶联想到季岑说的他没有父母这件事儿,觉得他会做饭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古话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那你会做面条吗?”
唐瑶进一步探究季弟弟的厨艺。
“意面?”季岑随口问:“还是泡面?”
“手擀面。”
季岑拿了两卷龙须挂面往购物车里放,摇着头回她:“那个不会。”
“哦哦”,唐瑶抱起包五公斤的面粉放进购物车里,不以为意,“不会可以学埃季弟弟你这么年轻,学习能力一定很强,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了。”
季岑看着那包面粉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回望她:“我为什么要学手擀面?”
“多一门手艺,多一道生存技能嘛。”
说完,唐瑶双手背在身后,似领导巡视般地拐到生鲜区去了。
季岑:“?”
季岑轻嗤一声,觉得她这理由实在有些无厘头,但也没有把她的面粉给拎下去。
-
季岑在生鲜区挑了些菌菇、蔬菜,两块品质一般的牛肉,称了两斤排骨以及一些速冻食品,饺子、包子之类。
唐瑶则拎起了整个牛腱子和一大包冷冻的猪蹄。
季岑愣怔两秒,提醒她:“我们就两个人。”
唐瑶也懵了:“其他人呢?徐禹珂呢?栗文俊呢?夏舰胡苏翌他们呢?”
徐禹珂和栗文俊是际日城办事处的常驻人员,其他人则和唐瑶一样,只是偶尔路过办事处,喝顿酒、落个脚,住上几宿。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些什么,唐瑶来的当天早上,徐禹珂和栗文俊都出差去了。
而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唐瑶,也没有人再路过。
季岑扬唇:“都不在。”
“不在也没关系。”唐瑶并不觉失望:“牛腱子咱们回去做酱牛肉,包裹好了放在冰箱里冷藏。煮面条的时候切几片,那就是牛肉面。”
“猪蹄咱们回去处理一下,炖得软烂入味,放在冰箱里冷冻,煮面条的时候,放半个猪蹄,那就是我们虞城的特色猪爪面。”
季岑:“?”
瞧这架势,她是要吃半个月的面条吗?
还有,虞城的特色什么时候是什么猪爪面了?
-
在唐瑶以为采购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见季岑把购物车推到了生活用品区,停下。
见唐瑶没有任何动作,他开口:“不缺吗?”
原来是替她考虑的。
唐瑶感动之余,理智回绝他:“生活用品我都带了,不缺。”
想起昨晚露营的时候,她用光他所有的饮用水谢个妆,还说没卸干净这事儿,季岑就觉得窒息。
保险起见,他多问了一句:“你都带了些什么?”
唐瑶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水乳霜面部精华,眼霜眼精华,洗面奶卸妆油,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素,防晒隔离妆前乳,粉底气垫眼线笔睫毛膏,高光腮红和七个色号的口红。”
季岑:“”
季岑抿了下唇:“没了?”
“这不挺齐全的吗?”
季岑顿了顿,觑她一眼,平静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鄙视的波澜,语气懒散:“毛巾面盆筷子碗,床单被罩枕套,晾衣架创口贴拖鞋雨伞,水杯保温杯蚊香蚊帐,感冒药肠胃药等常用药品,你都带了?”
以前出差都住酒店呢!谁会备这些啊?
唐瑶傻眼了,干巴巴地说:“没有。”
季岑指着一排货架,下巴微抬,言简意赅:“挑。”
唐瑶晕乎乎地挑了个大概,季岑在一旁看着。
见唐瑶只拿了一个面盆,他蹲下身来又随手拿了个颜色不同的塑料盆,扣在她手上的盆上:“姑娘家,用脸盆洗脚呢?”
艹。
为什么要洗脚?
她不能直接洗澡吗?
但看到如此细致周到的季弟弟,唐瑶顿时忘记了要追问,固执己见地把他拿的那个盆放回货架的同时,起了调戏他的心思:“季弟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确实,如果是个男人来际日城出差,在办事处借住几晚,季岑可能不会多管闲事。
人爱去哪去哪。
爱住哪住哪。
但姑娘家多多少少还是要关照些的,毕竟他还姓季。也还有认识他的人,见到他时会同他打个招呼,叫他一声“季小老板”。
季岑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拎着5l装的食用油,手臂下方夹着一袋5kg的大米和一袋5kg的面粉,侧过身子挤出超市门口的pvc软门帘。
面粉在他的工作服上蹭出些许白色的粉末,蜷曲的手指被塑料袋勒出几条红痕,因用力而凸起的指关节清晰分明。
唐瑶试图从他手中分担些什么,却被他躲开,舌尖抵着牙,笑得有些玩世不恭:“我替你老板积点儿德。”
-
从昨晚到办事处,一直到这会儿,唐瑶还没来得及踏进厨房一步。
这会儿,她杵在铁皮屋门口进退两难。
季岑把米面油送到厨房里去,向上拨亮了厨房里的老式白炽灯。
唐瑶站在门口,被灯光晃了一下眼。
一个用地板砖简易搭建的临时灶台。
锅具还算齐全。
电饭煲、高压锅、砂锅、炒锅,甚至还有涮火锅用的鸳鸯锅,分别都整齐地码在箱子里。
季岑解释说,有时候大家也聚在一块儿喝个酒、吃个饭,所以厨房用具备得齐全。唐瑶如果要在办事处生活半个月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唐瑶看着水泥浇筑的地面,脚缩了缩,她觉得挺成问题的。
刚刚信誓旦旦要卤牛肉、炖猪蹄儿的人顿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季岑看出她的窘境,看出她的犹豫,也不多说什么。
他换了双拖鞋,裤腿卷到膝盖处,走到深水井边打水,用井水来冲洗排骨和蔬菜。
以此来给足唐瑶思考的时间。
如果,吃完这顿晚饭,她还是想去镇上住旅馆,就送她去吧。
-
冰凉的井水浸没皮肤,菜篓子的水漏下来,季岑跳起来避开,动作滑稽得像个没长大的男孩。
唐瑶想起来,他不过是个应届生。
按照大四毕业生普遍六月份拿毕业证书,他其实还只是个大学生。
年纪虽轻却心智成熟,明明可以塞给她一些压缩饼干或者对她不管不顾。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尝试给予她一些同事之间的关怀。
唐瑶撸起袖子,从井里拎上来小半桶水,趁季岑不注意的时候,全部浇在他的脚上,彻底浇湿他的拖鞋。
完事后,她拍了拍手,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季岑皱着眉回瞪她,最后只是把手上冰凉的水珠甩在她脸上。二人笑得心照不宣。
两个人分工洗好菜。
没有人主动提起铁皮厨房跟前那一幕,二人之间的心知肚明。
-
唐瑶不愿进那厨房,站在门口指挥季岑一会儿给猪爪焯水,一会儿拔猪脚上的毛。
季岑被差使得不耐烦了,忘记了自己姓季的事实,索性连猪带着毛一块儿送到了唐瑶脚边,并赏了她一个塑料板凳:“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怎么说,她自封个猪蹄西施,也不为过吧,区区几根猪毛又怎么难得倒她?
-
折腾一晚上。
庭院里一条陡坡楼梯通向平房的房顶,屋顶上支着张矮桌,桌上摆着两菜一汤。
两个人,一人一瓶勇闯天涯,对着瓶吹。
抬头是璀璨星河,低头是悠然自得。
风一动,银杏树叶哗哗撞进耳朵。
不知哪家的狗闻到了肉香味,趴在木门外,挠着门乱吠。
唐瑶想起郑板桥的《石竹图》里有这样一句话:茅屋一间,天井一方,修竹数杆,小石一块,便尔成局,亦复可以烹茶,可以留客。
她似乎身临其境,很是惬意。
大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不会烹茶。
-
唐瑶的闲适之感终于一刻钟后消失。
她本来并不想踏入铁皮卫生间,正如她不愿踏入铁皮厨房是一个道理。
但喝了酒的季弟弟,已经完全不在意她今晚要去哪儿住了。
他抱着胸倚在天井下面的石榴树下看她笑话,并发出了酒后应有的奚落:“你要么进去洗澡,要么拎着你的脸盆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