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见,妈妈
一群人推推搡搡着、从车里下来,又作鸟兽状散去;一如既往地,最后只剩有意无意、迟迟未分别的明昳和钟意。
钟意瞧着明昳被黄昏的光照射得、有些透明像琥珀般的眼,好像还是在出神呢;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和埋怨。
明昳是故意不理睬自己,还是真把自己当成空气啦!
钟意努努嘴,努力释怀,最后勉为其难笑笑:“好啦,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这人却像慢半拍般,迟疑着点个头;钟意皮笑肉不笑回首,再也撑不住脸上这层面具了,变得咬牙切齿。
真过分诶,他竟然连道别的话也不说一句!
气鼓鼓想着,都走好远出去,身后人徒然叫了一声:“钟意!”
钟意还有些出神想着,就没大注意,明昳又踟蹰着再叫一声:“钟意!”
“……啊!”她这回算是听见了,赶紧转身。
男孩咬咬唇,面色像是很纠结:“药,你睡前记得擦一次啊。”
“……好呢。”钟意挑挑眉,这回嘴倒是不能自已扬得飞快,哎呀她就是鱼的记忆,“那我走了哦。”
女孩转身欲要走,男孩却又想到什么,叫住她:“你的脸,很快就好了,医务室的老师跟我说过。”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安慰她!
钟意心里埋汰地想着,却的的确确是喜不自禁的;她也愣愣着,点点头,砸吧砸吧嘴、开口道:“那,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嘛?”
呸呸呸,听听她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话一出口,钟意瞬间意识,怎么显得自己好期待好不矜持的模样?
她自顾自懊恼地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抬首才发觉明昳正专心致志、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呢,钟意欲哭无泪、这下子囧大发了!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
钟意傻里傻气勾勾手指,转过身,路灯上一张丑得不堪入目的脸还苦不堪言。
待钟意进了明家的大门,明昳才缓缓朝大宅走去,途径明夫人和明耀,他都一一恭敬有礼地打过招呼,向他们问晚安好,别人照常视他作空气般、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
明昳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终于无力地倚靠到门板上、像徒然被抽空了所有气力般、他直直瘫倒在地上,面色浮现出无力和痛苦。
心里好难受,明明当初决定要回到明家、回到父亲身边,就理所当然清楚、这一切都会发生。
父亲的敷衍塞责,继母和兄长的冷眼相待、甚至不时的刻意刁难,还有一系列不相干的外人都会在自己脊梁骨上狠狠踩踏上几脚……
他还以为,自己一直像最初选择寄人篱下那么毅然决然、矢志不渝呢;因为这样的日子其实过久了,人也麻木了,心大点其实日子还行啊!
可眼下,他头一回动了自己都不齿的念头;明昳苦笑,她知道了肯定会狠狠笑话自己,他竟然有些后悔了呢!
在看到喜欢的女孩为了保护自己、给自己出头,竟被狠狠砸伤了最珍贵的面容;而自己却还只能干瞪着施暴者、无能为力、别无他法……他就想反悔了。
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久久不曾注意、也不敢注意的号码,明昳踌躇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打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久违好多年,女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你好,哪位?”
只单单几个字,明昳都觉奢侈而不真切;他鼻子一阵发酸,刚想张嘴说话,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喂,请问有人在吗,说说话好吗?”杨泽雅语气渐染上不耐,寻思着会不会是骚扰电话啊,“如果没什么事,我挂了啊。”
正要挂断电话间,像是亲人之间心有灵犀似的,她徒然想到了什么,握紧了手里的电话、视若珍宝般:“……明昳,明昳,是你嘛?”
电话的彼岸那端,男孩不能自己地呼吸沉重;冥冥之中,令杨泽雅更确信无疑,这就是明昳。
“孩子,你还好嘛,怎么想起给大姨打电话?”杨泽雅说着说着,也情难自已声音沙哑,“难道是,在明家受委屈了?”
这边的明昳情绪终究土崩瓦解,靠着门板、死命压抑自己哭得无声、又痛彻心扉。
他当初就不想回明家,可是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嘛,妈妈的爱人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对妈妈也有些埋怨嫌恶了。
现在自己想反悔、想回遥遥的大洋彼岸去,就更没有办法,妈妈已经误会他、恨他入骨,又怎么肯让他再回身边去。
“阿昳,你可以和大姨说说话么,大姨很想你。”
那头的杨泽雅嗫嚅着道,声音也开始哽咽。
明昳颤栗着闭上眼,泪如泉涌,他这个模样,又怎能说得出话来。
神思遐想间,一个更令明昳心悸的声音闯入:“姐,你怎么哭了!”
杨泽雅泪眼婆娑抬起头,翁动着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杨泽美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夺过女人手中的电话:“明昳!”
“明昳,你说话。”虽然当年是不欢而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第一时间听到他的消息,还是情难自禁地、欣喜若狂。
他肯定长高了许多、面容也变得成熟,声音也变了……很多很多都不一样了。
杨泽美想着,心里有很多没能陪他一起长大的缺憾,整个人也愈来愈急切:“你说不说话,不说话我要挂了,我数三声,一、二……”
“妈妈。”
话一出口,几乎被哭腔扭曲得不成样子,但这并不能阻碍杨泽美真真切切地听到、时隔多年、儿子再叫自己一声妈妈。
“嗯。”杨泽美顷刻间,眼圈就红了,面上的急不可耐、悉数被为人母的温柔取而代之,“你现在在明家过得好么,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滑稽;她一直从别人口中得知,明家那俩母子一点不是善茬,对明昳简直比对佣人还不如。
男孩没答应,却无声更胜有声,杨泽美更心疼他、像是要不顾一切般,她深深呼吸,而后水一般的温柔:“明昳,回来我身边吧,我去接你。”
身旁一直温情脉脉听着瞧着的杨泽雅、徒然脸色大变,变得惊骇,只能硬着头皮打断她:“泽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然而杨泽美却像魔怔了一般,只顾和电话那头的明昳讲话:“你想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越快越好吧,这个周怎么样?”
“泽美,你不要冲动!”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杨泽雅声音染上薄怒,也起身要去夺回她的手机。
那头的明昳却先她一步拒绝了杨泽美,声音还是不堪入耳的狼狈扭曲:“我,我不要你来。”
杨泽雅听到,身子就僵住了,心里也不由愧疚惋惜:她们都对不住明昳,这个苦命的孩子。
杨泽美本来一脸柔情似水,瞬间都冰冻三尺,她有些沉沉地喘息起来,虽然很想让自己克制、不要太丢脸,但还是难以抑制地恼羞成怒。
她气极反笑,满含讥讽:“那你打电话过来做什么,做我们平静美好生活的搅屎棍子么!”
明昳一声不吭,眼泪却流得更凶;然而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明昳,以后,别随随便便给我们打电话!”
她说的太过分,杨泽雅忍不住出声呵斥:“泽美,你又在乱说些什么!”
而电话的另一头,男孩已经哭到抽噎,却还是努力呈现自己最轻快的一面:“好,我明白了,那我先挂了。”
“等等。”杨泽美下意识叫住他、本能地恋恋不舍,却又不想让他知道,语气僵硬,“你,以后真的不要随便打电话过来,让人听到不好。”
该死,这明明跟她想说的一点不挂钩,身旁的杨泽雅也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杨泽美嗫嚅着唇,很想解释点什么,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那边的明昳狠劲儿咬咬牙,忍下那股子难受到几欲作呕的感觉,答应道:“嗯,知道了,再见,妈妈。”
再听到他唤一声妈妈,之后却又是离别一般痛苦的挂断,杨泽美无力地垂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飞快滚落。
杨泽雅本来恨铁不成钢,妹妹的口是心非都酿成了他们母子多少误会,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点没长进。
但看到杨泽美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抱怨数落的话,只能安慰:“泽美,别哭啦,待会儿要让志升撞见,就不好了!”
她递过纸巾去,杨泽美却战栗着起身,佯装若无其事:“我要去工作了。”
杨泽雅也只能忧心忡忡着点点头,看着她推门离开;妹妹走后,杨泽雅又迫不及待回拨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却再没人接通。
杨泽雅愁容满面着、打开带锁的抽屉、翻出三人的合照,手指眷念地抚上去。
那时的明昳才五岁、还没自己的半人高、站在她们两姐妹中间,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