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除了与客厅相连的那扇门，洗手间是密封的。

    宁宁忍不住环顾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熟悉到有点陌生。门外徘徊的忧太说了声“我等你吃饭”就离开了。

    先前感受到的满怀恶意的视线也无影无踪。

    洗手间里很安静，但也不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客厅里嗡嗡运转的家电，水管里流出水的动静，混合在一起，交织成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协奏曲。

    宁宁掬起一把冷水泼到脸上，感觉自己的心情也稳定下来了。她推开门走出去，一眼便看见坐在日光中的忧太。他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宁宁之前太过在意两人吵架，但她放下这件事再去看忧太，才发现他似乎并不只是被吵架的事所困扰才会那样紧张局促。

    他有事瞒着自己。

    ……怀揣着一堆秘密的宁宁毫不心虚地看着忧太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一点端倪。

    但乙骨忧太其人，平时不温不火，不善交际，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但他真要隐瞒什么事情，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问到他脸上，多半都得不到答案。此刻，忧太被自己的女朋友看得耳朵都红了，连视线都不敢对上，也只是轻声讷讷招呼她吃饭。

    看在早饭的份上，宁宁也没有为难他。

    乙骨忧太做饭很是有一手。

    早餐准备的是一道简单的鸡蛋火腿炒饭，配了小葱与蒜瓣，色泽鲜亮，香味诱人。还有一叠拍黄瓜，颜色清新，很是可口的模样。

    两人对坐吃早饭。

    宁宁问他：“昨晚在哪儿休息的啊？”

    忧太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语气与神色也平静许多：“公寓旁边那家度假酒店。”

    宁宁租住的是高档公寓，附近的度假酒店也不便宜。现在又是黄金周假期，一晚上的房价就够普通在巴黎半个月的生活开销。但忧太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并不觉得花了很多钱。忧太还挺有钱的这件事，宁宁早就知道。毕竟在刚恋爱不久的时候，他就曾说过，无论宁宁做什么他都支持，至于开销和家用，她不必担心。

    恋爱最值得怀念的时候永远是刚开始的时候。

    都说七年之痒，他们这才三年不到，已经逐渐有点貌合神离那意思了。宁宁不由得叹口气。

    “怎么了，宁宁姐？是早饭不合胃口吗？”忧太担忧地看着她，眼睛清澈明亮，语气关切不似作伪。

    “……没什么。”宁宁笑了笑，拿勺子挖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

    米饭质感饱满，鸡蛋松软可口，火腿干爽咸香，满满的一口幸福。

    宁宁马上就把什么貌合神离抛之脑后，这样帅气温柔可爱会做饭还很有钱的小狗男朋友，就算只有貌合也要合到白头偕老。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忧太二话不说就去洗了碗——宁宁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但忧太已经拧开水龙头熟练地开始干活儿了，她就没提要帮忙。背对着厨房的方向，宁宁脱下睡衣，换了一身方便外出的常服。

    五月初的巴黎还有些暮春的凉意，宁宁把出门要穿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在家里只穿着件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随着她的动作隐约能瞥见白嫩姣好的锁骨，往下就是白色蕾丝花边的胸衣……忧太本来只是来她身边，看电脑界面上的那个亲子求助论坛里有没有新的消息，结果总是看到意料之外的风景。

    宁宁连问了他两声都没得到正确的回答，一转头就看到年轻的男孩子红着脸移开视线。她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站起身：“你坐这里。”

    “嗯？”

    “免得老是看些不该现在看的东西，想些现在不该想的事情。”宁宁说完也不管忧太的反应，拿起桌上两人的情侣水杯自饮水机处接了两杯温水过来。

    她回来时忧太已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宁宁左手撑在椅背上，右手端着水杯，和忧太一起浏览那个论坛里关于蔷薇共济会的消息。

    伊西丝是这个论坛的常客，同时也是蔷薇共济会的成员。

    共济会是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秘密结社，但蔷薇共济会显然和共济会没多大关系。

    它既扯不上政治，也没有经济背景，成员只有一百多名，遍布欧洲各国。而成员的共同点都是饱受家庭亲子关系不睦之苦，其中不乏“自称”弑父杀母之辈。而他们解决亲子矛盾的手段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杀死与成员有矛盾的血缘上的直系亲属。他们不仅为被亲子关系束缚的人提供建议，若是获取了共济会高层的信任，甚至可以代劳。

    很显然，蔷薇共济会就只是一个邪//教罢了。

    蔷薇共济会成员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三岁。

    看得宁宁直想叹气。

    宁宁能发现这个论坛，当然不是靠推理，或是有什么亲子关系需要解决。她花钱找人黑了伊西丝的社交账号，才发现这些的。

    尽管失去了前两天的记忆，但宁宁看完伊西丝在这个论坛和蔷薇共济会小组内的一些信息，也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伊西丝五月二号前往十一区的教堂参加了蔷薇共济会的互助活动，从二号开始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再回家——如果伊西丝已经回去了，以波耶尔指挥严谨的性格，一定会发邮件告知她。

    为了不被蔷薇共济会的人发现异常，宁宁没有直接用自己的电脑和伊西丝的账号登录这个社团，而是花钱让自己找的黑客把这些资料都收集起来发给她。她在家登录的是自己新注册的账号，还花了两个小时捏造了自己与素未谋面的父母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千字求助长文，并恰当地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写得是情真意切，看得人悲从中来。要不是忧太已经知道她家的情况，只怕也要被她骗住了。

    这篇长文自然引得诸多论坛成员关怀，同时也收到了蔷薇共济会的f先生抛出的橄榄枝：

    害，自尽不是便宜了父母，不如干掉他们。

    当然，f先生话说得没这么直白，但翻译下也差不离了。

    宁宁当然没有应允，但是拒绝地也不干脆。

    她和f先生聊了两个小时，最终成功获取了f先生的信任。f先生邀请她参加今晚八点的互助会，地点就是她先前查过的那个教堂。

    和伊西丝去的是同一个。

    乙骨忧太也是这才知道宁宁居然要去参加这个杀父弑母都毫不留情的邪//教的互助会，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反对意见。

    反对无效。

    乙骨忧太只能申请同行。

    惨遭拒绝。

    望着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脸上已经写明了“你不让我跟着去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去”的忧太，宁宁好心情地提醒他：

    “你可以偷偷跟着我去。”

    忧太恍然大悟。

    陪同前往会引起蔷薇共济会的猜忌，甚至被拒之门外。尾随而去，方便宁宁行动，同时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忧太也有更多的行动自由。

    实属一举三得。

    为了确保安全，两人又查了一些关于蔷薇共济会的信息，但这个组织实在低调神秘——想来如果互联网上到处都是他们的信息，而这里面提到的事情又都是真的，少年管教所和监狱会迎来一大批客人。蔷薇共济会大概率成为推特热搜新宠，以断送教唆杀亲的事业为代价，就此闻名世界。

    到了晚上五点，宁宁驱车前往十一区的教堂。

    这座教堂在贝兹琴行后头，位置有点偏。车不好开进去。宁宁找了个最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后按照地图上的提示前往教堂。

    教堂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哥特风格的小堂。在巴黎十一区，这样的教堂一只手都数不出来。宁宁没看到忧太的身影，但莫名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她状若平静地走进教堂，在最后一排长椅上坐下。

    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教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宁宁一眼扫过去，每排长椅上都至少有一两个人，也算座无虚席，粗略估算有三十多人。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教堂里面却没有开灯。两侧墙壁上的烛台里晃动着豆大的火苗，幽微昏黄的火光在狭窄的教堂里无声踊动着，把人的影子反复地拉扯来去。

    不知为何，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八点，宁宁感觉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在她心神不宁的等待中，教堂敲响了八点的晚钟。教堂的门被人关上。

    宁宁回头看了一眼，教堂们两侧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黑袍的人。他们身形相差无几，脸藏在黑色的兜帽中。宁宁坐得离他们不远，但室内太过昏暗，她看不清兜帽下两人的面容。

    前方的礼台上，一名身穿黑色神父服装的高大男性走到中央。他手持一本书，视线淡淡地扫过来。

    在昏暗的室内，最后排的宁宁与最前方礼台上的神父距离远地根本看不清彼此。但他的视线扫过来时，宁宁仿佛看到了他的双眼。

    淡金色，如同毒蛇一样，冰冷而毫无感情。

    而此刻，这双眼睛正盯着她。

    饱含意味深长的笑意。

    宁宁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的动静太大，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淡金色的，冰冷、麻木，散发着莹莹光辉。教堂里像死了一样寂静，他们在这种寂静中，对宁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宁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脏也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她已经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意识堕入黑暗之前，她在一串古老陌生的音节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伟大的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