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听柳番外：宿命·选择
湖畔凉亭, 一位少女独自坐于其中。她眺望着远处，一双眼眸清远幽深。乍一看去，好像装着万千星光, 再一看，又好像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
“柳儿！”
凯旋的男人从远处走来。他激动地看着她, 心中柔情涌动。
他为了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皇兄, 背负上弑君弑亲罪名；甚至为了给她名正言顺的皇后身份, 牺牲了另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百里朔想到那个温柔羞涩的少女, 眼中暗淡了一瞬。他也不知为何, 明明自己赐下的是假毒酒, 可芷儿却真的死了。
他抛开心中纷杂的心绪，久久注视着眼前的江听柳。
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他便觉得自己没有半分后悔了。
“百里卓已死。”他低声说，“自此之后, 我便是新皇……再无人敢逼迫你了……”
少女似是为他的付出所动容, 起身向他轻步走来, 仿佛要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男人亦张开双臂，想要拥住她。可下一秒, 他却感到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痛楚。
“很遗憾, 你弄错了一件事情。”少女缓声说，“不是他逼迫我，而是……他是我的傀儡才对。”
她后退了半步, 眉眼弯弯。美丽到极致的容颜，此刻像极了一幅下笔过重的水墨画，渗出浓重的恶意。
男子如遭雷击地低下头。他原以为对方是要拥抱自己, 这时候才发现——少女的手握着匕柄，而匕首的匕身整个没入他的胸口。
从前的倾慕和爱意一霎间尽数化作了怨恨，他完全不顾钻心的疼痛，吼叫着，发了疯般质问她：“芷儿……芷儿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
江听柳认真回想，想起了他说的是谁。
那个因为她的拒绝出嫁，而被江家安排替嫁的庶妹，江念芷。
她无端去害死对方作甚？
况且，她没记错的话，在宁王府的线人向自己汇报情报的时候，曾提及过几次江念芷在王府过得并不好，时常被姬妾欺负。而百里朔不仅不曾维护过江念芷，还听信
姬妾的诬陷而责罚对方。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对待，他现在来做什么深情？
但江听柳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是冷眼看着男人表情从不可置信，到癫狂，再到最后的绝望。直到失血过多的他终于垂下了头，不再动弹。
按照天道所说的什么“剧情”来说，身为天道之女的江念芷，应该不太可能轻易死了才对。多半是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假死后被人救下了吧。
当然，这些话江听柳是不会告诉百里朔的。
原本带着恶意笑容的少女松开手。她看着男人的尸体倒地，嘴角渐渐回到没有弧度的直线状态，眼神透出一种失去兴致的淡漠。
……无聊。
眼前的场景突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整个空间都开始变得扭曲。
江听柳知道，新的轮回又要开始了。
或许已经习惯了她的冥顽不灵，天道甚至不再像从前那样警告威胁她，而是直接把她送回了原点。
年幼的江听柳在床上睁开眼，慢慢坐起来。
她支着下颌，轻微地偏过头看向窗外，满脸的漫不经心。
这一次，又该怎么玩？
她突然想起了百里朔死前的那句质问，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不如……针对江念芷这个天道之女做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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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对江念芷的保护出乎江听柳的意料。之前杀死百里朔，甚至是彻底打翻“剧情”之时，天道都不曾这般提前出手，而是等到她做完一切才把她送回原点。而现在，每当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杀死江念芷，天道就会立刻将她从这次轮回里抹杀。
毫无意义。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江听柳跟在自己的师父身后，沉默地张开手掌，看着手心的生命线发呆。
就算是还月阁这条线路，自己也已经走过许多遍。依旧不能改变什么，没有任何变化。自己最终还是会被抹杀，再度
回到原点。
从自己还不知晓自己只是天道的一枚棋子的时候——那时她只不过是帮着身为自己“傀儡”的皇帝镇压并杀死了百里朔，却首次被天道抹杀、送回到剧情尚未开始时。天道将她该做的事情告知于她，并警告她不要做出改变剧情的举动，否则将永远陷于循环之中，不得解脱。
江听柳自然不会听从于它。她只能是操纵棋局的棋手，决不会成为谁的棋子，即便是天道也不能使她屈服。
任何办法都已尝试过。现在只能以身为天道之女的江念芷为最后的突破口了。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自己能够在哪一次轮回之中成功杀死她，会不会有所改变？
江听柳心中毫无波动地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她倏地感到，头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中的触感。
一颗青枣骨碌碌滚落在脚边。而她的心脏莫名剧烈跳动起来。
砰咚，砰咚。
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她屏住了呼吸，仰起脸。
枣树上，肆意散漫的女孩晃着双腿，手里抛着枣子玩。女孩看着江听柳，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她的眼神桀骜不驯，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命运能够使她妥协屈服，而只会让她更加激烈固执地与之对抗。
江听柳的脚步顿住。
终于找到了啊。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同类。
江听柳很快掌握了对方本就不多的信息——真名季出虞，代号明夜。身世不详，幼时被还月阁阁主捡回阁里并加以教导，性格乖张，天赋奇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令江听柳疑惑的是，自己在之前的数次轮回之中，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为什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从对方主动与自己发生交集的一刻开始，这一次轮回就注定不一样了——季出虞，是唯一的、并非因为自己刻意做了什么才出现的变数。
江听柳开始关注这个女孩。
不过江听柳毕竟还有江府嫡女这一层身份，又不能总是让易容成自己模样的丫鬟冒充。于是她也只
能在有空的时候偷偷来看一看季出虞。
季出虞似乎一直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哪怕是自己救治重伤的她那次，看见的那个对季出虞十分热心的少年，显然也是别有用心，而非真的把季出虞当朋友。
于是后来在看到季出虞没有半点悲伤地杀了少年从生死殿出来时，江听柳莫名松了口气。
对方果然是自己的同类，而不是那些会被虚假感情蒙骗的蠢货。
江听柳就这么暗中观察着季出虞。对方又恢复成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状态，比之从前更加孤独：其他孩子在见识过她的冷血之后，全都排斥她，离她远远的。
虽然老是形单影只的，但季出虞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坐在夜晚的草地上，一个人数星星。过得须臾，像是数得无聊了，季出虞往后仰躺，双手枕在脑后，在草地上睡着了。
躲在暗处的江听柳走到季出虞身边，弯下了身，专注地凝视着她。
季出虞，会孤独么？
江听柳长睫微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季出虞手上。
季出虞蓦地动了一下。
受惊的江听柳迅速缩回手去。但季出虞没有醒，呼吸均匀地继续睡着。
江听柳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不禁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的举动。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真的是季出虞孤独吗，还是徘徊在无尽轮回之中的自己，在遇见季出虞之后终于感受到了孤独为何物？
很想，与对方真正重逢、相识。
什么杀死天道之女，什么改变命运……都不再令她放在心上。
她只想抓住这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变数。
然而江听柳不能贸然这么做。她不知道这一次被抹杀的话，还能不能够在下次轮回里见到季出虞。于是她不再像先前那样蓄意破坏剧情，反而假模假样稍微配合起来，为的是延长自己在这一次轮回的时间。
但是之后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季出虞被派去帮百里朔夺取皇位，还在这期间自作主张接近江念芷，做了对方的贴身护卫。
季出虞正在试图改变
原来的剧情，而天道对此并没有做出反应。
直到这时候，江听柳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季出虞，究竟是这无意义的轮回之中唯一的变化，还是天道为了让她彻底堕入绝望而设的劫数？
在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之后，江听柳本应该立刻抽身的。就像后来那次，季出虞明确地告知她她们不是同路人时，她也应该就此果断放弃对方才对。
可她没有。
江听柳早该明白的——哪里是因为把季出虞当成同类才不断想靠近，自己贪恋的，恰恰是与自己相似的同时，又拥有着那样活力和光采的对方啊。
在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后，她终于更加坦然地面对季出虞。她想，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地靠近对方，总有一天对方会更多看向自己。
在季出虞最终还是选择了江念芷做下一任阁主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就这么偏爱江念芷？为什么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让你稍微倾向自己一些？
然而，不过是对方的一句“我会为你做另外一件事情”，便又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卑微可笑到江听柳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程度。
从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的自己，何时起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你怎么总喜欢对着我笑？”
曾经的江听柳自己也不明白。后来明白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向对方说出真正的答案。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看见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在此前从不相信神明的情况下，看到写着这个人名字的花灯顺利漂远时，突然之间也生出自己能够与她白头偕老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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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洞里，在濒死之际，江听柳脑海中涌现出了无数画面。
……竟然是这样。
想起一切的她最后看了季出虞一眼，以从前的口吻温柔唤了一声。
“阿虞……”
只
可惜，自己或许要被困在这个世界之中，再也不能与对方相见了。
阿虞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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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出虞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才瞒着所有人去寒渊洞找镜之花。这一点，是江听柳醒来之后才意识到的。
她苏醒时，季出虞已经离开了两日。要找到不知去向的对方，机会渺茫。
好在最后，她赶上了。
江听柳满怀依恋地抱住季出虞，与她一同赴死。
曾经令自己不平的，怨恨的，绝望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那个时候，她选择了自己，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听柳的适用曲：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其实这首歌本身并不符合江听柳……江听柳是不会想一了百了的。但是最后那句歌词很适合她对季出虞的感情：“因为有你这样的存在，我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严格意义上算是那种厌世状态符合吧
感情上的话，演唱版的房东的猫的《所念皆星河》可能比较符合她对季出虞的感情：“无垠的宇宙，浩瀚的选择，你是最亮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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