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劫篇(十七)
舟上有划船的舟子,一路上,尉迟渊和林芸相顾无言。
本来林芸就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就这么冷了下去。
尉迟渊忍不住先开了口:“多谢你啊。”
“什么?”林芸没有听清楚尉迟渊说了什么。
尉迟渊重复一遍:“我说,谢谢,你治好了我的毒。”
林芸言简意赅:“沙漠上,你也救了我。”
尉迟渊这几天心思变得莫名敏感起来,总是爱胡思乱想,林芸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她救自己是因为曾经也救过她?
尉迟渊心里面痒痒的,自己怎么整日这般胡思乱想,一点没有当初的理智了。
林芸蹲下身,翻起衣袖,纤细的手指露出来,轻轻划水,水面上立刻浮现起一圈圈波纹。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中毒?”
尉迟渊早就想到是谁了。他反问:“你觉得呢?”
林芸也没有犹豫地回答:“你的好哥哥。”
尉迟渊轻笑一声,回答道:“和我想一块去了。”
林芸不是很想掺合这些皇家贵族们的争斗。自己救尉迟渊也是有几分报恩的意思在里面。
她还是想到了尉迟熙,自己做了师父就要负起责任来。这一点她在林瑶身上受益匪浅。
“你回皇宫后,就把尉迟熙送回华极吧。”
尉迟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你若是不随我一起回京城的话,恐怕会有些棘手。”
林芸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此话怎讲?”
“此次我回宫,打算彻查武家一案。势必要与尉迟明一番纠缠。熙儿恐怕还需你亲自接回华极。再者,我不打算贸然进城。”
进长安城需要令牌,如果尉迟渊用他的令牌进长安城的话,一定会引起尉迟明的注意。
“倒也无妨。只不过路过中原时,要去一趟犹曼那里,恐怕会耽误几日,我答应蓝沧岛主的,要帮他带东西给犹曼。”
他们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机缘巧合下,逐渐熟识。按照两个人的性格和身份,本应该只不过萍水相逢。
尉迟渊心机深重,林芸性情冷淡。
但是深入了解就会发现,尉迟渊根本就只是一个小孩子,生气也只会生闷气,大不了就是不同你说话。连哄都不需要,过一会就消气。
而林芸,只不过是外冷内热,在尉迟熙的顽皮下,她那颗热忱的心成了尉迟熙在华极之中唯一的依靠。
尉迟渊有钱,直接找马店买了两匹马。
舟车劳顿,路过深山的时候,没有店家,他们就吃带在路上的干粮,尉迟渊总是会监督林芸有没有好好吃饭。
上次在沙漠之中,林芸就一直把水省着没有喝。
尉迟渊打来一只野兔烤着吃。
他割下兔子腿递给林芸:“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林芸一脸狐疑地看着兔子腿:“你堂堂皇子,还会烤兔子?”
尉迟渊举着兔子腿,有些小傲娇:“就是因为我是皇子,所以什么都会啊!”
林芸推开他的手。“不吃。”
尉迟渊自己吃了那截兔子腿。“不吃白不吃。”
这几日林芸与尉迟渊说了许多话,以前她一个人游历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她也不说话,无聊了就擦擦剑鞘,整理整理衣袖。
现在有了尉迟渊,也就多了不少乐趣。
林芸没有再戴斗笠,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对尉迟渊放下了戒备。她的斗笠忘在了蓬莱派尉迟渊的客房里面,回了中原也没有再买了。
“以前我总掀你的斗笠,你不愿意。现在不掀了,你倒是不戴了。”
其实尉迟渊也不是话多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呆在林芸身边他就像个老父亲,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不戴多好看啊,活脱脱一个美人。”
尉迟渊刚说就后悔了,他还是改不了说话有些轻浮的习惯。
不过这个习惯好像只存在于林芸身上,就是从尉迟渊第一天挑林芸斗笠的时候开始的。现在想想,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他本来打算和林芸保持一些距离,自己也忘的一干二净了。
林芸这次没有生气,和他说起了玩笑话:“你适合戴个嘴套,把嘴巴封上。”
尉迟渊:……
到了犹曼的山谷已经是深秋了。山谷里的树叶都落光了,往来的大雁,停在河床边的乌鸦,缓缓流下的流水,遍地都是的野雏菊。
“这里这么好看啊,上次来的时候昏迷了,可惜了。”
林芸看起来像山贼,直接闯进犹曼的家里,随便拿起犹曼桌子上的秋月梨,放进嘴里吃。
她还不忘给尉迟渊扔一个。
尉迟渊单手接住秋月梨,对林芸笑了一下:“谢了,刚好口渴。”
林芸随意喊:“犹曼,我来了。”
犹曼笑着走出来:“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呢,没大没小。”
犹曼人温柔,还格外喜欢林芸,什么时候见到林芸都是笑着的。
林芸也觉得,自己这种性格,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比如林瑶,比如沫如,比如犹曼,尉迟熙,还有尉迟渊。
林芸拿出蓝沧让她转交给林芸的画卷。
“犹曼,这是蓝沧岛主让我给你的。”
犹曼的笑容在脸上一顿,瞬间收回。林芸不知道犹曼和蓝沧的陈年往事,只知道犹曼学了蓝沧的医术,以为两人关系很好。
哪知道犹曼会露出这副表情?
犹曼匆匆收起画卷,转移话题,看向林芸身后的尉迟渊:“看来蓬莱岛的医术果真高深,这位公子已经好了。”
这一切尉迟渊都看在眼里。
他的语气正经:“还要多谢这位姑姑才是。”
犹曼大林芸十岁,也就大了尉迟渊十来岁,叫姑姑也是应该的。
犹曼轻声:“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林芸想要赶快打破这阴冷的氛围。
“犹曼,这梨算我师父的。改日你找她要就是了。”
犹曼勉强勾起唇角,那笑极为牵强,眼角都没弯一下,皮笑肉不笑。
尉迟渊看见,不禁为林芸的情商感慨……
林芸自知尉迟渊赶时间,和犹曼随便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山谷。临行前,犹曼叫住林芸,说了一句:“谢谢你。”
原来是犹曼打开了画卷,看见了里面的人。
犹曼猛地想起,蓝沧在她娘坟墓上亲自刻写的字:爱妻犹莲之墓。
犹曼才觉得,那是他们老一辈人的爱恨纠葛,自己这样逃了二十年,也是时候该回头了。
蓝沧又做错了什么呢?自己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都是些前尘往事罢了。
蓝沧为了娘,连成神的愿望都破灭了。那些年的养育之恩,总归是真的吧。犹曼心里的结,也打开了。
林芸能想到犹曼这话里的意思。
林芸望着犹曼,这些年她像一个病人一样,温柔中总是带着一些忧愁,如今看来,好像是释怀了些什么。
“走了,犹曼姑姑。”
长期以来,林芸都没大没小地叫犹曼名字,因为在她心里,犹曼就是朋友。
这回破天荒地叫了一声姑姑。
尉迟明早就带尉迟熙回了京城,就在林芸去雪山上采雪莲的那几天。
那几天雪神的到来,也让人间突然冷了好几天。
尉迟熙在回宫的路上,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颤。
“二哥……我有些冷。”
尉迟明才不会像尉迟渊一样对尉迟熙真正的好,在婳江的时候寻她,一个是因为这是林芸所求,再者那时尉迟明和尉迟熙关系算不得不好,自己的妹妹不会不找。
可当尉迟熙在军营里要跟着林芸走的时候,尉迟明就明白了,如果有一天,他和尉迟渊争夺皇位,这个“妹妹”只可能站在尉迟渊那边。
自己又凭什么继续对尉迟熙好?
尉迟明给尉迟熙花了一个“饼”:“熙儿乖,回了宫就不冷了。”
若是尉迟渊,会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尉迟熙。
尉迟熙心里苦,前些天没降温,尉迟明还没有披风,今日有了披风也是近几日去买的。也不会给尉迟熙买一个,顺便也好啊。
入宫后,尉迟明直接带尉迟熙去见了皇帝。
宫里皇帝住着承恩颠,尉迟明是太子,住在承乾殿,尉迟渊只是普通皇子,住在承坤殿。
承恩殿内,尉迟明说了一大堆尉迟熙听不懂的,总归是关于边境战事的事情。
“此次在边关,我与五弟合力击退了外敌。可五弟不幸在战场被人所害,死在了战场之上。我本想赶快带五弟回宫,可熙儿的师父……她带走了五弟的身体。”
尉迟熙听的一头雾水,但他看到他的父皇龙颜大怒:“岂有此理,她不过是一个武林女子,老五是战死沙场,尸体也应该带回皇家的宗庙里供着,怎么由着她想怎样就怎样?”
尉迟明也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我看五弟对那位女子很是关照。想必两人交情极好,五弟去了,她伤心也是人之常情。一时冲动,还请父皇保重龙体,不要为了这等人伤心。”
“你也是,也不知道拦着,偌大的军营还拦不住这一个女子吗!?”
尉迟明赶紧推锅给尉迟熙:“父皇,儿臣想着她是熙儿的师父,熙儿信得过,我便也信得过,一时糊涂就……”
“罢了罢了,此次你守卫边境有功,想必也是身心具惫。朕也不该责备你。”
皇帝虽然忌惮尉迟渊,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去了总归是难过的。更何况尉迟渊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知道自己拿不到兵权,收到情报也还是立即去了边关。
尉迟熙听到尉迟明把责任都推给自己和师父,心底不悦,反驳尉迟明:“我师父游历过天下,见多识广,莫非是有把握救回皇兄,也不会这样带走皇兄的身体!”
尉迟明心底一恶,在路上不是告诉尉迟熙回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了吗?
如今尉迟熙这样一说,尉迟明赶紧给自己打圆场:“军营里的将士们都知道,五弟已经没了脉搏。你师父再厉害,也总不能起死回生吧?!”
皇帝捂着头,有些悲伤,现在更不想看到他们兄弟互相争吵。
“行了,朕有些头痛,你们先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尉迟熙和尉迟明同时说出,一起退出承恩殿。
皇帝一向最重视尉迟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夜已深,他深叹一口气,惋惜自己如此年轻,就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
“渊儿……朕对不住你,从小就对你有偏差。如今你为大魏而去,朕连尸体都无法寻回。”
如果不是忌惮国师的话,以尉迟渊的才能,他会是太子。
皇子在边关为了保卫国家而死,身躯却被带走无法,回到宫里放在佛寺里面供着,总归不是好听的事。
皇帝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外传。又偷偷命人写了一封信,告诉华极,早日把五皇子的身体还来,让他好好上路。
华极收到消息,写了一封信给林芸。
林芸行踪不定,信鸽也要找几日才能找到。华极的人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等着。
况且就是不还这尸体,皇宫还能让人来闹事不成?
若是能,大沛也不必依着华极,享了这么多年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