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设
青椒肉丝、白灼菜心、拌黄瓜，味道家常，李思为吃得很香。
他昨晚只吃了一碗面，后来发烧没胃口，一直饿到现在，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一碗粥很快喝光，他又起身去厨房盛。
苑意垂眸，看到他脚上那双拖鞋，简约的浅灰色，鞋面有只小小的黑猫。她嘴角微翘，将脸埋进碗里。
饭桌上没什么话，中途李思为接了个电话。江大海问他在不在家，说要来慰问伤员，李思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江大海知道他要面子，也没强求。昨晚打架的时候，李思为不让他们插手，原因他心里也有数。这人看着不好相处，但其实对朋友是真义气。
“那你现在怎么样，我听你声音怎么有点哑呢？感冒了？要不明天比赛别参加了，我帮你请假。”
江大海说话总是这样，话赶着话，跟放鞭炮似的。李思为有点好笑：“不都说了没事，你这大惊小怪的，当我林黛玉呢？”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江大海松了口气，嘴欠道：“可不是么李黛玉，你得好好保重啊，不然明晚谁来敲大鼓？”
李思为骂了句“滚”，直接挂断电话。瞥到苑意脸上的笑意，他问：“好笑吗？”
苑意摇头，严肃道：“不好笑。”
李思为嗤了声：“虚伪。”他把手机放一边，拿起筷子，泰然自若地说，“想笑笑呗，我又不介意。”
苑意乐了：“真大方啊。”
李思为挑挑眉，不置可否。
“你明晚要敲大鼓？”
“你都听到了？”李思为皱皱鼻子，“看来这破手机该换了。”
“所以敲吗？”
“敲……不是！什么敲大鼓，人那是架子鼓！摇滚懂吗？”他剑眉倒竖，满脸不悦。
苑意眨眨眼，强忍着笑意，哄小孩似的：“嗯嗯架子鼓，我口误，口误。”
“……”
饭后，李思为把苑意送到门口，看上去欲言又止。苑意问：“你想说什么？”
李思为抓抓头发，低低骂了句什么，睫毛垂落，看她又像没看她：“那什么，谢了啊。”他清清嗓子，“葡萄很甜，饭菜很好吃，鞋，咳，鞋虽然丑了点……但也挺舒服的。”
苑意怔住，视线落在他外翻成八字的拖鞋上，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下。
难得看他这么别扭。
还以为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好，不会有什么反应呢。
楼道很安静，静得仿佛呼吸心跳都能听见。暖黄的灯光洒在地板上，映出两道交错重叠的影子。
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李思为看向苑意。他本来还想说，花了多少钱我给你，但是又觉得现在好像不太合适。
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正常情况下，他昨晚不会发那条短信，更不会麻烦她忙里忙外。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再去追究已经毫无意义。
何况，他其实也没后悔。
声控灯暗下去，两人都没有出声。半是明亮半是晦暗的光影里，苑意望着李思为，目光坦荡，心却不够磊落。
“不用客气。”她从容地笑着说，“喜欢的话，下次再做给你吃。”
李思为听懂了潜台词，下次，还有下次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行啊。”
他跺脚点亮楼道灯，抬手伸了个懒腰，露出小截劲瘦的腰线：“回去吧，注意安全。”他稍顿，“要我送你吗？”
苑意知道他只是客套，摇头说：“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哦……那，明天见。”
门关上，发出轻轻一声“嘭”。
“明天见吗？”
苑意无声地笑了笑，踩着灯影蹦了两步，脚步轻快地跳下楼梯。
运动会第二天，苑意有比赛项目——1500米长跑，时间是下午。
临近比赛前，曾善还在担忧地念叨：“你一会儿千万别逞强啊，跑不动就用走的，反正咱们班这名次也没救了。哎呀，都怪周友柏那个胎神，非跟张强说你能跑，我瞧他也挺能的，他自个儿咋不上呢。”
苑意不是主动报名的。
众所周知，一班成绩好，却是体育困难户。体委找不到人参加比赛，愁得头发都快掉光，好容易找班主任拿了鸡毛令箭，就要强制人参加。周友柏这小贼，为了保全自己，果断把苑意推出去挡枪——
虽然苑意不喜欢运动，但由于某些原因，跑步还可以，以前某天追人还钱包时不幸被周友柏撞见过。
在周友柏一个月零食的炮轰下，苑意勉为其难地应下来。反正只要不被李思为发现就问题不大。
广播里开始播报赛前预告。
苑意不紧不慢地走上跑道，在白线前做好准备姿势。
风很轻，她的心莫名忐忑，虽然知道李思为正在比赛，应该不会出现，还是不自觉看了眼跑道外。
曾善松开周友柏的衣领冲她挥手，张明择推了推眼镜，朝她微笑。旁边不远处，陈雨菲举着相机，聂倩倩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松了口气。
口哨声响，红旗挥下。
风声呼啸而过，她逐风而去，柔软的发梢扬起，被阳光融成淡金色。
苑意保持匀速，在第五第六徘徊。第三圈结束时，她只觉得腿如灌铅，喉咙又干又涩，泛着淡淡的腥味。她忽略掉身体的不适，预备加速——终于，最后一圈了！
这时，广播里突然响起她的名字：
“……高二（一）班苑意，加油！坚持就是胜利，超越自己，超越极限，你是最棒的！”
悠扬的播音腔字正腔圆，如石落湖心，层层声浪荡漾而开，拂过校园的每个角落。
苑意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隔壁三班的女生伺机超到前面，还抽空回头瞥了她一眼。
苑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猪队友，不敢分心看外面的情况。直到快过终点时，一个身影不容忽略地闯入视线。
李思为一身黑色运动装，大剌剌站在道边，手里拿着瓶喝了大半的矿泉水，汗湿的碎发随意散在额前，看上去像刚比完赛。
完全没有昨天那病弱样了，她想。
接着，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她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抬起，仿佛听到他鼻腔里的轻哼。
完了。
苑意心里只剩这俩字。
然后双腿机械地迈过终点，眼前随之一黑。
“诶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苑意缓了缓，大口喘着气，摆手说：“没事，就，腿有点软。”
话刚落，曾善她们已经围过来扶她，七嘴八舌的关心很吵，像蜜蜂嗡嗡叫，苑意却不想阻止。
“行了，先送她去校医院吧。苑意别坐，先别坐，走两步的。”声音冷静克制，是张明择。
“能走吗？你还能走吗？”曾善边给她擦汗边问。
“嗯……没、我没事，低血糖，缓缓就好……不用去校医院。”
曾善扶着苑意走出跑道，张明择拧开葡萄糖水递给她，轻声道：“先把这个喝了吧，慢慢喝。”
苑意一口气喝光，皱眉道：“好渴。”
“……”
张明择正要递水，周友柏已经拧开奉上前，狗腿道：“这儿呢这儿呢。”
曾善翻了个大白眼，一屁股把他挤开：“小人，咱不喝他的！组长你水呢？”
“……”
周友柏委屈巴巴，不敢说话。
慢走半圈，苑意差不多缓过来，在教师公寓外的走廊里坐下。曾善和周友柏被体委叫走，便只剩张明择陪她坐着。
走廊靠着足球场，场上比赛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走廊外围的忍冬藤已经掉光叶子，徒留光秃秃的藤条垂落下来，随风轻荡。
一时无言，苑意索性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不断回放着刚才李思为那个笑。
张明择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目光投向足球场，又看似不经意地瞥两眼苑意，嘴角控制不住上扬，突然又觉得，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半晌，苑意昏昏欲睡。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散漫，昨天的沙哑已经没了：“同学，康老师叫你过去。”
“康老师？”张明择看看苑意，有点犹豫，“是有什么事吗？”
“这我哪知道啊。”
“那……康老师在哪儿呢？”张明择站起身。
李思为随手指了个方向。
脚步声远去，又逐渐靠近。有人在旁边坐下，存在感强到不容忽视。
苑意心跳如雷，丝丝春雨润过，野草疯长，青绿蔓蔓成原。
“行了，别装了。”
“……”
苑意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睁开眼，故作惊讶：“诶？你怎么在这儿？”
李思为笑笑，不说话。
“哈，不知道康老师找张明择什么事，好好奇。”
“好奇啊，好奇跟着去呗。”李思为手搭在椅背上，没什么所谓。
苑意按住太阳穴：“哎不行，我这头还晕呢。”
李思为看她两眼：“你这人是不是特喜欢逞强啊？跑不了还跑？”
苑意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他比完赛才过来，大概只看了最后那要死不活的大半圈。而她虽然为了班级荣誉爆发了一段，但到终点时已经虚脱得几乎晕倒，关键才跑了区区第六……如此坚强却又柔弱不能自理，完全说得通！
还好还好，人设没崩。
苑意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显。她酝酿着情绪，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我们班没人报，赶鸭子上架也得上呀。”
李思为冷嗤：“看不出来，还挺有英雄主义。”
“那可不。”
“嘚瑟吧你就。”李思为别开脸，嘴角轻扬。
苑意扯了小截枯枝，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想起什么：“对了，你是不是还要跳远来着？”
李思为侧头看她，无声询问——所以呢？
“咳，那不是，我说过要给你……们加油嘛。”
“们？”李思为挑眉，“只有我，没有‘们’。他们不跳远。”
苑意笑起来：“那就给你加油。”
李思为站起身。苑意仰头望他，发现他这个角度竟然也是好看的，下颌线该死的完美。
“怎么了？还头晕吗？”
苑意看他皱眉，恍然回神，慌忙起身说：“没有，不怎么晕了，走吧。”
而长廊外，教学楼下，终于找到康文新的张明择喜极而泣，气喘吁吁地问：“康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康文新一愣：“我，找你了吗？”
张明择傻了。
康文新却乐了：“正好，你方便帮我把这些书送办公室吗？老师有点事，所以……”
“呃……好的，康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