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背阴山镇守阴阳两界,与其说是高山,更像是盆地。四周山壁足有万尺,却寸草不生,多是嶙峋怪石,峭壁悬崖。
山神殿就在背阴山的最底部,终年不见阳光。广阔寂寥,黑暗又干燥,时不时跳跃的烛火,反而显得有些吵闹。
时迁懒洋洋地坐在玉石榻上,斜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百年不变的高耸峭壁。头一次觉得殿里过于安静了,他手指一弹,微弱的烛光噼啪作响,吵闹了一阵。
时迁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小桌上的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冰凉。他正想运气法力转两圈,却忽然停了手。
从前三百年他习惯了一个人做所有的事,但现在……
他的小侍女去哪里了?
山神殿不远处的峭壁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延伸出来,仿佛一把天然的伞,将凛冽的山风全部都挡在了外面。
时迁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小侍女躲在石头底下,一张白皙的小脸缩在又厚又软的白尾围脖里面,睡得酣畅淋漓。两边的脸颊睡得多出来两团红晕,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月牙形的阴影。
不得不说,他这小侍女年纪尚小,这张脸却足以见得日后的无双美貌。
但是……她会不会太懒了?!
时迁打了个响指,一阵山风诡异地拐了个弯,准确地吹进了石头底下。
和畅迎面接受到了一股强劲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眼。
“自从你上山应该一月有余了吧?”时迁掐着手指给她算日子,“这一个月里,你跟我说了……八十九次去练习符咒,结果你就是这么练的?”
和畅一个激灵,彻底醒了,“我就是练习符咒累了,休息一下。”
“哦?我听说天机派弟子寅时起子时休,除了吃饭喝水,不是练习符咒便是练习剑术。但我看你怎么不一样呢?”
和畅:“……”
好家伙,这比996还狠!还好我跑得快!
“你这惫懒样子,实在没有一点天机派弟子的风范。”时迁看起来很是嫌弃。
“我真的有练习符咒,这是我自己画的符咒,从前我只能用画好的符咒,自从长安命案解决了之后便可以自己画了。”
摸出几张符咒给他看,卷王让他们卷去,她只要能保命就好!
时迁只瞥了一眼便开始大笑起来,“这歪歪扭扭的笔迹,怕是腾蛇上去滚两圈都比你画的好些。”
缩成巴掌大小的腾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绿豆似的两颗眼珠子凑到跟前看了看,紧接着就地打滚起来,仿佛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和畅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地多瞪了两眼,漆黑地眼珠一转,忽然道:“大人,想不想喝酒?”
时迁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脑回路,“什么?”
“你看如今天色……”和畅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天色一直很晚,大人不觉得正好适合月下一壶酒,享受人生吗?”
时迁立刻冷了脸,“凡人的东西,不要。”
和畅一蹦三跳地回到大石头底下,挖出三坛子酒,献宝似的递给他看,“这酒与醉方休的可不一样,它是我自己酿的。”
“你……这一个月在酿酒?”
您老可真会抓重点,人还不能有点小爱好了?
和畅拍开一坛子,清冽的酒香立刻发散开。她踮起脚,献宝似的举到他跟前,“大人闻闻,是不是浓而不烈,香而不腻?这可是我祖传独门秘方,真的不来试试吗?”
锃亮的金色手镯戴在少女秀气的手腕上,与瓷白的小酒坛碰撞,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配上她亮晶晶的那双黑眸,居然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时迁不知不觉便道了声,“好。”
于是少女那双眸子便弯弯地笑起来,干干净净如同新月。
“啊——等一等。”
和畅忽然放下酒坛子,再一次兴冲冲地回到大石头底下,瞄准了一块凸起的泥地,而后摸出歪歪扭扭的符咒捏了个法诀扔下去。
澄黄的符纸迅速燃烧起来,只不过除了点燃很快,它也就没有任何优点了。
仅仅拳头大小的火苗跳跃了几个呼吸时间,便飞快地湮灭,凸起的褐色泥土除了颜色稍稍浅了一点,再无任何变化。
“我就说你这符咒还不如把腾蛇沾了朱砂放上去滚两圈吧?”时迁笑着嘲讽道。
和畅面上烧得慌,掩饰性地说了句,“失误失误。”
然后坚持不懈地摸出数张符纸,一起丢了下去。
时迁和腾蛇笑得更加大声,寂寥的背阴山回荡着的放肆笑声。
因为这一回,澄黄色的符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嫣红的朱砂符咒只是褪了点颜色,最多……算个皮外伤。
“别笑了!”和畅恼羞成怒,这些鬼画符,堪比高数!
一张空白的澄黄色符纸飘到她眼前,略带清苦气息的木质香气将她整个包围,而后右手被山神大人握住举起来,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修长,透着微微的凉意。
和畅却觉得手心莫名地有些热,还有些痒,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别动,不好好学,日后再碰上个什么猫妖猪妖的,可别指望我救你。”时迁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哦,好……好的。”
和畅这下不是不敢动,而是完全僵住了——母胎单身狗还真是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气息完全交缠在一起。
“火符在众多符咒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种,它不似爆裂符那般将所有法力凝聚在一起一瞬间炸开,也不似水符用柔和变化多端的力。所以它的符咒,要足够烈但不能刚强,足够有韧性却不娇弱,如此方能成。”
山神大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有磁性,就像是一杯醇厚的美酒,令人回味。
“你听到了吗?”
时迁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一弹,为什么手把手地教了,还能走神?
难道还不明白?真是……资质愚笨。
“罢了,我再教你一回,看好了。”时迁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在符纸上游走,最后手腕一转向上一提,一个玄妙的朱砂图腾便完成了。
“这回可明白了?若是还不明白……你还是给我滚回天机派去,我背阴山可丢不起这个人!”
和畅逃也似地挣扎出他的气息范围,“明……明白了。”
“那你还呆着做什么?你要这火符究竟有何用?”
“有酒当然要有下酒菜!不是我说,大人你要不要换个山头住?这背阴山实在是太难打猎了,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一只鸡,还是只未成年的鸡!”
和畅捏了个法诀,火符猛烈地燃烧起来,同之前那点零星的火苗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快烤鸡的香味四溢。
“你把鸡埋在土里?”时迁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片刻后,燃烧的火焰熄灭,泥土变得龟裂干燥。
和畅兴奋地伸手去挖,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两手通红一片。
时迁忍俊不禁:“……要不你还是回天机派?背阴山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他挥挥手,滚烫的泥土自动裂开,一个黄泥土块飘了出来。
“那怎么行呢?”和畅提起酒坛子,席地而坐,还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扬起脸冲他笑起来,“这么大个背阴山,大人怕是千百年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没有我太寂寞了。”
时迁没说话,愣了片刻,才一抚衣袍在她旁边坐下,“……这个要怎么做?”
和畅随手拣了一根树枝,“哐当”一声敲下去,土块裂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便露了出来,焦黄细嫩的表皮还冒着点金灿灿的油珠。
她直接拿手撕了一只鸡腿,递过去,“大人,这个鸡腿嫩,给你吃。”
时迁嫌弃地看着,没伸手。
“山神殿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我都馋了好久了。”和畅说起来比他还嫌弃,“暂时只能做叫花鸡,大人一定没吃过这个,趁热吃。”
半晌,时迁终于接过鸡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唇齿间便充满了鲜甜的鸡肉香。一时没忍住便多咬了几口,回过神来一个鸡腿竟都吃完了。
——就知道你是个没见识的。
和畅毫不客气地放肆大笑,然后适时递上另一只鸡腿。
时迁:“……笑什么,你不是本来就做来给我吃的?”
他劈手夺过剩下的烤鸡,开始自己动手。
“别急,好酒配好菜。”和畅将一坛酒推过去,“大人试试?”
“又是好酒,又是烤鸡。背阴山上这些可不是轻易便能做出来的,你准备这么久,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时迁狐疑地看着她。
闻言,和畅的背脊都绷直了,端起酒坛子灌了两大口酒壮壮胆,“怎么会呢,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馋了。”
时迁哼了一声,却不再怀疑。
这回他从善入流,揭开盖子便喝了一口,果真比醉方休的酒要香醇浓厚,却并不辛辣刺激,反而回味甘冽。
“怎么样?”和畅期待地看着。
“还不错。”时迁喝完了一坛子酒,两颊飞上红晕,眼前有些晕,依旧伸出手,“还有一坛子呢?小孩子不要和这么多酒,给我。”
“好好好。”和畅将剩下未开封的那一坦递给他,然后便听见一声脆响,透明的酒液撒了满地,很快渗进了土壤里,只有不散的酒香挥之不去。
果然醉了!这可是她重新提炼了醉方休的酒,度数直线上升,又加了蜜饯花香,足以让没见识的人贪杯了。
和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您还好么?”
“啪”一声,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那只手骨节分明,紧接着一阵阵诡异的黑雾从他的五指间一点一点飞快地逸散出来。
和畅浑身上下寒毛炸起,又强行冷静下来——不知不觉她对这个完美工具人充满了好奇心,所以这些本就是她计划好的。
对,无需害怕……
她长长呼出口气,运起重瞳看过去。
山神大人,隐在黑雾之后的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