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当宋清宁骑车拐入了了批发市场内，原先热闹的市场，此刻摊位已零零星星，甚至有的地方隔着几十米也不见一个摊子。
她顺着记忆中的路子飞驰，“吱——”地一声，停在了拐角处。
一眼就看见了角落蹲在一堆藤编货物后面敦实的身影。
玄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下。
“陆老板！”
“哎——你来啦？”
宋清宁刚刚虽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漏分毫，她甚至还得以留意陆老板的神色，此刻，却见他并无久等的人突然出现的高兴。
反倒是，憨厚的脸上还多了一丝不自在。
？？？
是货出了什么状况？
这下刚放进肚里的心又悬了起来。
宋清宁上前问：“五十五个筐子，一车可能装不下，要不先装二十五个，麻烦陆老板在这里多等我一会，我不用半小时，就能再打个来回。”
“唉……”
陆新廷开始憨厚的面孔上不自在更多了些，他开始搓手，磕磕巴巴，终于还是开口道：“大妹子，真是对不住，没有五十五个筐，今天就带了二十多个过来……”
“啥？”宋清宁眼睛瞪起。
陆新廷低头：“对不住啊。”
“什么情况？”
宋清宁眉目不自觉泛上了厉色，她曾带过多年的设计团队，下面的人到了规定时间完不成任务时，最怕的就是看见她那张脸。
虽说，这时候换了具年轻十岁的身体，容貌又比原先清丽许多，可即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气势提上来，那股子凌厉，刺得这年近四十的汉子讷讷地撇开视线。
陆新廷一边叹气：“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昨天应该告诉你的，我家边编织虽是祖传的手艺，可我出来卖货，只得留我媳妇和我娘在家编筐。她俩人一天最多也就编三十来个，再多了质量就保证不了……”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宋清宁皱眉。
陆新廷老实道：“唉！还不是我想着多赚点钱，让我娘让本家婶子帮着一起编，谁知，今下午我回去拉货时，她们一共就编了25个，那婶子手艺不行，编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过关，我老陆家世代编藤艺，宁可交不了货，也不能以次充好啊！”
说话间，宋清宁着急蹬车子激起的那股子火早已下去，她很擅长调控自己情绪，两个呼吸，人已回归平和，听完对方所说，主动开口安慰：
“陆老板，这是突发情况，也不能怪你，你有心扩大规模是好的，有些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做，一下子也着急不来。以后供货方面有啥困难一定要提早和我说，我也能早有个准备……要是你不嫌弃，也可以把编织上的难处和我说说，我也略懂一二，没准儿能帮忙想想办法呢。”
陆新廷闻言，也送松了口气。
他也怕因失信，一下子失去了这个大客户，原本他每日可以从宋清宁这里赚十几块钱，要是产能提上去了，说不定还能赚到二十多块。
这一个月，可就是将近百块的收入！
远比有一单、没一单的自己单买藤编赚钱多了。陆新廷一家子都是手艺人，对这种经营买卖不是多么擅长，也因此，他比谁都希望能保住宋清宁这个大客户。
正是这么想着，他昨天才没说货可能编不出来，而是回家后一家人想尽办法提高产量。哪知，他生在藤编世家里，觉得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自然的手艺，外人学了一天，还是入不了门。
明明那婶子是村里一等一的灵巧人呐！
宋清宁见这才三月天，这位汉子额头就已急的冒汗，心底不由叹气，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和了些，说：
“陆老板，您还没吃晚饭吧？门口有个饭馆，我们边吃边说，那家看着院子挺宽敞的，您这马车也能停得下。”
陆新廷正准备答应，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骑了车子赶来，停下后还呼哧喘道：“爹，我娘叫我来和你说，家里又赶出了十个筐子，大主顾急着用的话，娘说了可以来家里拉走，要是有时间等，她和奶奶晚上还能再编几个。”
宋清宁：“你家离这里不远？”
小女孩儿脆声说：“不远！我们村就在城边上，几里路，我骑车子一刻钟就到啦。”
陆新廷也接话道：“就在城西边的三王庙村，不远，不如妹子跟我们回家吃去吧，我让婆娘炒上两道菜，正好把筐子带回来。”
“行，那我先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家里人见我挺晚不回去挂念着。”宋清宁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她本也打算抽个时间去陆老板编织地看一看，只是大晚上的去陌生地方，怎样都需留个后手。
宋清宁在批发市场中固定门店中，找了个有公共电话的，打给了陈如月：
“姐，我出去进货，去城西三王庙村，不出意外我十点前回去……”
宋清宁交了一元钱的电话费，骑着车子跟陆新廷往西走。
陆新廷还打发自己女儿先一步回去：“到家叫你娘弄几个菜，先别急着编筐了。”
“先等等，嫂子在家累了一天，就别忙活做菜了，咱们去馆子里订几盘，拿回去了吃现成的多好。”
宋清宁坚持去了好再来饭馆，一口气点了五盘菜，才把菜单递给小女孩儿，叫她也点几个，自己则拿着杯子去不远处的桌上倒水。
小女孩儿看着糖醋排骨，眼里闪着光，还没点就被她爸一顿训：
“你会点啥？！”
小女孩被怯怯地说：“书上说这个好吃。”
陆新廷看了一眼那张粉色的纸上标着：糖醋排骨2元，瞪了她一眼，说：“几块骨头有啥好吃，你要啃这骨头，顶得上你娘编大半天筐子了。”
“可是，又不是经常吃，偶尔才尝一回，筐子娘和奶奶不是天天要编的么？”
陆新廷听了闺女顶嘴，气得瞪眼睛：“你娘辛苦编那些篮子，是为了攒钱让你和你哥上学的，这么大姑娘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宋清宁在另一侧倒了水，将那边的对话听入耳内，不由莞尔。
这年头农村家里重男轻女的多，瞧这小姑娘模样，大约是有福气生在一个虽不富裕，但充满了□□中吧。
她拧上盖，端着杯子过来，略弯下腰，让自己视线和小女儿齐平，看着她乖巧地下掩盖着的古灵精怪，道：
“你叫什么名字？”
“陆晴，姐姐您叫我晴晴吧。”
声音脆生生的，宋清宁扬起唇角，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陆新廷训她：“我叫人家妹子，你喊人家姐姐，这是咋论的辈分？！叫姨！”
“可是，她很年轻啊，比我老师还年轻，哪有婶子大姨这么年轻漂亮的？”
陆晴嘟囔着小声抗议，被她爹瞪了一眼，乖巧改口：“小姨姨……”
宋清宁也不在意，弯腰看着她，笑说：“那我给晴晴点个糖醋排骨，你好好学习，以后不止糖醋排骨能天天吃，还有糖醋里脊、咕咾肉、松鼠桂鱼，都是又香又甜，一个比一个好吃。”
“真的啊，小姨姨你都吃过吗？”
“嗯。”
宋清宁和老板下了单，陆新廷原本一个都不肯点，在她客气地坚持下，点了个最便宜的拌凉粉，之后便要掏出钱包付钱。
晴晴选的糖醋排骨是最贵的，其他菜品五角到一元不等。宋清宁哪会叫他付钱，赶在他前面，和店老板结了账。
一共八块钱。她想多给两元当押金，把老板家的盘子装入食盒内，一并带走。
老板瞧着她面生，不太情愿，陆新廷过来说：
“我是三王庙的，姓陆，经常在这里摆摊子，你上回还看中了我家马，要去配种的。”
店老板恍然：“我记得你啊，三王的老陆家嘛，那是编织好手艺，你看我后屋那椅子，还是你爹在世的时候编的呢，那你拿去吧！明一早记得还回来，这些物件两块钱可不好买。”
陆新廷提起食盒，笑骂：“我家就是编这个的，两块钱我还不想买嘞！下回你这物件要坏了找我家，我给你便宜些。”
离了饭店，陆新廷赶着马车，让他闺女把车子放上来一起带着走，小姑娘不愿意，自个骑上车子一溜烟没影了。
陆新廷看着闺女跳脱的身影，无奈地摇头：“这么大孩子了，真是让你看笑话。”
“挺好的。”
宋清宁通过这会子接触，大致判断出这个憨实的汉子是怎样的人，以及他家中藤编生意经营的光景。
又借着儿女话题和他唠了几句，果然，和她初见的印象大差不离。
这人应该是自家小作坊，类似家传手艺，做工虽好，但产量上不去，销路也没打开，只能在农闲的时候，靠着这门子独特手工艺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供家里俩娃上学……
宋清宁打量着他马车上拉的那些藤编椅子等大件，每条缝隙大小匀称密实，手艺确实精湛。
她盘算着，照这手艺，如果经营的好，怎么也不至于连闺女吃盘糖醋排骨也舍不得买，心里琢磨了半路，试探着问：
“陆老板，您这生意做了多少年了？”
“藤编么？那可久了……”
陆新廷从他祖上说起，在清朝光绪年间，他家祖上从京城迁到这里避祸，编织手艺代代相传，兴盛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大户娶媳妇、嫁闺女都要找他家定做器具。
陆老板说得兴致勃勃，眼里都闪着光彩：“就连之前不让做生意的时候，还有人慕名来请我爹娘上门去编家具呢……就是，那会子也不能收钱，东家也不让白忙活，就多给我们些待客的肉菜。”
……
“所以啊，就凭着这门子手艺，在挨饿的那些年，我家都有粮食吃！”
陆新廷说得非常自豪。
宋清宁：……
她沉默了片刻，彻底明白了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也没把家过富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