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红星冶炼厂董事长的办公室里此时正吵得不可开交。
“不要给我提，钱，钱，钱，市场得不到充分占领，就这一亩三分地就够我们吃的了？没有充足的网格阵地，我们迟早要被取代被灭掉，你们想办法，保证货量供应。”董事长张磊在朝着一桌人怒吼。
压了回收商一个多月的款，黄牛近5个亿的资金，还有财务经理刚报告的即将归还银行的本金足足有近十亿的资金。
犹如一座重重的大山压住了每个人的心。
是，在坐的哪一个不明白，从一个修理家电的小作坊做到如今200万产能雄霸一方的独角兽，哪一步不是靠着那天大的胆量和毫无犹豫向外扩张的脚步。
没钱向银行贷款扩张，国内国外不停地开疆辟土，频频砸下重资。
没人四海八荒蹲点扎守感情薪酬齐齐抛出引来挖来各级人才。
没政策没支持哪个政府机关部门只要关联一点即便是边缘也跑断了头说尽了话拉尽了关系。
十年，怎样的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才造就了今天的规模和地位。
你们现在告诉我，厂里因为没钱无法保证运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法运营厂里停工一天，炉子熄火一日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十年前，我们有钱吗？五年前我们有钱吗？一年前我们有钱吗？
对于不断扩张的企业，哪一天是有钱的？
董事长怒吼完还满心都是气。
“现在，不是让你们来讨论形势的，不是让你们来告诉我厂里有多缺钱的，是让你们来解决问题的，想出办法来解决问题的。”
一桌十个人，全是公司各部门的高管，谁都大气不敢喘，低着头，闭着嘴。
谁的心里都在叫屈吧，缺那么多资金上帝来了也发愁啊。
方总的心里却似乎更为焦急。
因为他前几天刚从大山里回来。
巍峨高耸的大山脚下因没有被旅游开发，人迹罕至，可却被一帮小厂的人偷偷用来冶炼废旧电池的厂地。
被环保公安查到，他是作为冶炼专家被请去鉴定现场的，那一块块被铅污染村草不生的大山脚下，一滩滩黑乎乎的污水，随意摆放的废旧电池，架起的土炉子，每一处都是触目惊心。
而那些被公安带走的工人，老板，供货商，都让人看了心酸又恨。
虽然自2011年至今，环保部大力度开展“肃铅”环保风暴以来，小作坊式的再生铅企业得到狠狠的打击，对于有资质的再生铅企业是利好，但正规冶炼厂，行业里通常称呼为大厂，日子依旧不好过。
铅价越上涨，非法再生铅小厂，小作坊越发反弹，且“地下生产”更为隐藏。
为逃避监管，这些企业大多藏身城乡接合部，大山里，人烟稀少的地方，有的还办起“厂中厂”，以正规工厂作掩护，暗地里搞非法铅冶炼。
还有的甚至把小炉子安装在汽车上，采取“游击”生产方式，流动冶炼，不定期更换冶炼地点。
真是屡禁不止。
他们给正规大厂带来最直接的影响是两头挤压即货源难收，产品难卖。
因为正规大厂的拆解是在全封闭环境下，运用自动化机械设备，对废旧铅蓄电池进行破碎、分选、转化。
一般情况下，5万吨再生铅产能需投资2亿元以上的设备，而在这些投资中，环保设备就占到了40，还不算运维、折旧等因素。此外，每吨再生铅还需要纳税2000多元。
而非法小作坊小厂呢，一把斧、一个炉子，几个人就够了，不纳税、不需要环保投入、不顾安全，几乎零成本。
这样他们在回收废旧电池时往往抬高价格，出售铅锭时却又压低价格，可不让正规大厂两头受挤。
然而，最近这几年以来，他们似乎在回收废旧电池时连价格都不用抬了。
即使给到和他们厂一样的价格也同样能收到充足的货源。
为啥？
因为大厂没钱，不能及时付款，不但不能及时付款，帐期还越拉越长，而小厂直接是秒付，现金秒付。
有几家能抵挡得住现金秒付，这么大的现金流动只要不想关门谁家不心动。
即使他们不敢，不想，不愿，新闻天天报道，环保公安天天查，可在压力，要账，生存中蛰伏不能的回收商中还是那么多去冒险上梁山。
如果说那些办小厂的人是为了贪图利益不顾生死环保，那这些冒险上梁山的回收商们多少带着些无奈地悲壮。
作为业内的领头羊，我们又怎么能在这条触目惊心的路上推他们一把呢。
因此，当听到另一个副总站起来说：“我建议再次加大筹码来吸引更多的社会资本即黄牛来进入市场，并将这项措施设为常规操作，”时，他的心似乎炸了。
“我坚决反对，”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说。
“我坚决反对，是因为我们不能饮鸩止渴。长期加大筹码来吸引黄牛解决资金问题，三个问题大家可曾想过：
一，我们加大的筹码利润从哪里来，虽然现在行情价格一天一变，自从铅有了期货交易后，已经从单一的由供需决定价格的商品，变成了金融成品，一些国际上大的金属贸易商会利用强大的资金操控市场套利。
他们在伦敦金属交易所做多即交易日屯货逼空，在上交所做空，打压国内铅价，将暗中低价收购的铅出口到国外市场盈利，反之，压制国外同时做多国内铅价，则进口海外铅盈利。
目前两大国际金属贸易商正在市场套利，推动着铅价往上走，但谁能保证被推着无限地往上走；
二，过高的报价将引起同行业的报价对我们的影响不是好事，各种协会，机关，行政部门会及时而来，我们的麻烦也会不断增加；
三，整条供应链将出现不稳定和动荡，那些回收商们甚至会出现有钱时给厂里供货赚取高额利润，无钱时可能就歇业的状况。
毕竟黄牛给他们的价格若出现一点重量的减少不但不会赚还会亏的情况。
而我们需要的是稳定的供应链，源源不断地稳定的供货和长期合作，更何况作为行业领头羊，我们还需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
这些喷涌而出的话犹如针针见血，句句如刀，大家沉默不语。
董事长也默不作声。
看着义愤填膺的方总，他内心想冒火。
却无法说出来。
他说的难道不对吗？
这么多年来，跟着他东奔西跑，呕心沥血，算是鞠躬尽瘁了，他知道他的格局和热血，更知道他说的句句在理。
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投入和产出不匹配，市场和环境不允许，实力和情怀不匹配，想法和行动不一致。
作为一个当家人，一个有社会地位的企业家，一个领头人他知道自己扛着多大的责任和难题。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他抬起头看着那张血气方刚的脸，缓缓地说。
坐下来的方总，又站起来，似乎思索了下说：“解决目前的资金难题，我建议开源和节流。开源是我们的产品铅锭卖出后积极想办法和买家协商回款周期，同时也制定出能加速回款周期的各项措施。
节流是我们暂时先慢下扩张国内外业务的脚步，专攻核心业务。同时不在核心业务范围内的一些占用库存和资金的原料产品积极清仓去库存，如仓库里堆积的大量废铅渣铅泥，塑料等。”
沉默。
大家都知道方总之前提过一次清库存都建议，但董事长没同意。
两分钟后懂事长表态了。
“不行，这些是我们的保障，一但我们缺货源严重时，这些还可以支撑起我们的炉子有东西可炼？”
这些年，方总早已摸清了董事长的脾气，他否定的东西你就是再提百遍估计也无法更改他的想法。
他坐下来不再说话。
然而这个资金问题还没解决，又吵了起来。
能和董事长对着吵的，还是他。
关于一天前车间员工再使用破碎机器时不小心被卷到出现事故的处理。
董事长坚持隐瞒事实并且买通所有当事人用高昂的费用堵住他们的口。
因为公司在积极申请上市，且在关键阶段。
没有人敢发表不同意见。
除了方总。
你听。
“上市虽然是公司资本化的最好渠道，可我们不能为了这个，就连最基本的人文精神都没有了。
调查组马上到我们公司，我们可以说是操作不当，可以隐瞒，可以说是意外，可那些一个班组的同事呢，他们亲眼目睹了人的伤亡过程，不采取整改行动，他们心有余悸，这是用钱可以堵住的吗？”
“我反对故意隐瞒并为此用钱来做封口，我建议应立即停下这个部门的所有业务，查清隐藏的弊端，整改并对死亡家属进行安抚。”
“你知道停下整改损失多大吗？你知道这一整改对我们的上市准备多大延迟吗？这你能负责吗？”董事长喊了起来。
“大得过人命吗？还有什么比人命大？”方总也激动地喊起来。
全场沉默。
这些坐着开会的人甚至不知道该站在哪边说话，更不知道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董事长随即安排另一个副总负责这个调查组工作。
而这之前一直由方总负责的。
会议整整开了一上午，中午董事长吩咐助理简单地给每人打了快餐送进去，等他们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万分疲惫地方总刚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行政就过来告诉他，有四个客人在等他，其中两个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还有两个还在会议室等。
方总叹口气，还是走到厂里的树林下透口气，深秋的风吹着落叶哗哗地飘落，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