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起
刽子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传说女巫经常成群结队地行动。你们说，会不会有女巫过来救她？”
他说完，重重打了个寒战，下一秒，竟将手中燃烧的火把往地方长官手中一塞，一个转身，落荒而逃。
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这个刽子手我不当了，你们谁想当谁当！我可不想面对女巫的报复1
火刑还没执行，刽子手却跑了，理由竟还是害怕女巫的报复。这一幕犹如在现场洒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恐惧如潮水般开始蔓延，人群骚动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尖叫着试图逃离现常
“砰砰——”
两声枪响打破了广场上突如其来的骚乱，人们循声望去，只见杰克·亨廷顿爵士正吹着枪口冒出的硝烟，面露狰狞：“来啊！让女巫们来吧！光明神在上，到时，我刚好可以将她们一网打尽1
他的自信并没有成功感染恐慌的人群，真正让人群重新镇定下来的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牧师，记下这些逃跑的人。屈服于魔鬼淫威的懦夫，不配继续享受光明神的庇护1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被神所厌弃，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哪怕恐惧依旧，人们却依然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刑场之上。
甚至连原本已经跑远的刽子手也被人找回，哆哆嗦嗦地回到了行刑台前。他颤抖着试图从地方长官手中重新取回燃烧的火把，却被杰克·亨廷顿爵士抢先了一步。
这位留着两撇小胡子，面色阴沉的爵士一把夺过地方长官手中的火把，踱步走到火刑架之下，抬头打量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少女，那眼神像极了正在玩弄爪下老鼠的老猫。
安娜被他那冰冷嗜血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目光落到他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上，脊背顿时开始阵阵发凉。
就在她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之时，耳畔再度响起了梅林的声音：“安娜，接下来我说什么，你跟着我说什么。风起1
眼前手持火把的男人嘴角一勾，弯腰俯身，竟准备亲手点燃柴堆。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茱莉亚·金尼曼在烈火中痛苦挣扎的惨状，安娜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重复了一遍梅林的发音：“风起1
随着她话音落下，广场上忽然刮起了一股旋风，旋风卷起广场上的尘土扑面而来，所有人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即将被吹走的帽子和即将被掀起的裙子。
当骚乱平息，亨廷顿爵士手中的火把已经被狂风吹灭，徒留他依旧保持着点火的姿势，尴尬地愣在原地。
安娜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因为距离的关系，亨廷顿明显听到了，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火刑架上的少女，那双阴沉的棕色瞳孔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恐惧的神色。他迅速起身，试图再度点燃火把，继续这场被大风打断的火刑。
然而，火刑架上少女的声音却并未停止。
“云涌1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语调却冰冷。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卷起层层乌云，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遮蔽了天空，沉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铅云低垂，那浓重的阴云仿佛随时会压下来一般，那触手可及的高度令所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乌云缠绕，翻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火刑架上的少女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
“电闪1似是下定了决心，哪怕广场上此刻风声飒飒，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头顶的阴云仿佛接收到了创世之初光明神的谕令，欢快地开始碰撞，融合，闪烁的电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目睹此情此景，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光明神在上！这怎么可能？”
“魔法！这是真正的魔法1
“女巫在召唤魔鬼！去教堂，大家赶快去教堂1
……
惊慌失措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教堂所在的方向，然而，大家才刚刚开始迈步，空气中便再度响起了那个可怕的女声。
“雷鸣1
“轰隆陋—”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树枝状的电光重重打在教堂的尖顶之上，将杜兰德镇教堂标志性的高塔劈成碎片。
火！
闪电带来的天火很快引燃了整座教堂。
刚刚被女巫展现出来的手段所震慑，试图将教堂当成庇护所的众人目瞪口呆愣在当场，不由自主开始瑟瑟发抖。
“教堂，女巫点燃了教堂……”
“这怎么可能？”
“全知全能的光明神怎么可能允许魔鬼在祂头上撒野？”
……
目睹此情此景，就连火刑架下，依旧在努力试图点火的亨廷顿爵士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教堂！你怎么敢？”
然而，他心目中一手主导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跟他一样惊讶。此刻，安娜正呆呆望着教堂所在的方向出神。
头顶乌云翻卷，却并没有下雨，仲夏溽热的空气下，教堂内的一切极度干燥易燃，很快，整座教堂都被大火吞噬，熊熊燃烧的大火犹如当初吞噬茱莉亚·金尼曼瘦小的身躯般无情地吞噬了光明神在人间的居所。
那速度，仿佛风卷残云，丝毫没有因为忌惮光明神的伟力而有任何迟疑。
眼前的景象壮丽而恢宏，绝对比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女人在烈火中挣扎更加灿烂夺目。
然而，跟欣赏无辜的茱莉亚·金尼曼被烧死时那激动兴奋的表情截然不同，此刻，亲眼目睹了这场壮丽“火刑”的众人却一脸绝望，一个个面若死灰，如丧考妣，甚至有人承受不住打击，当场晕厥过去。
“全知全能的神啊，请阻止这场大火吧1
“圣父圣子圣灵，请您展露神迹，阻止恶魔的暴行1
……
绝望之下，人们不约而同开始祈祷。可惜，就像光明神听不到安娜在地牢中的祈祷一样，祂此刻同样也听不到镇民们的祈祷。
“轰——”
杜兰德镇不过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哪怕是镇上最好的建筑，也不过相当于大领主城堡的一座小小的塔楼，不大的教堂很快在烈焰中坍塌，碎成满地灰烬。
眼睁睁看着教堂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对任何一个笃信光明神的信徒来说，都不啻于一场灾难。亲眼见证教堂的崩塌，祈祷声戛然而止，又有不少人因为受惊过度晕厥过去，剩下的人则不约而同瘫坐在了地上，开始低低地啜泣。
除了依然留在广场上的寥寥几人，已经没有人记得镇中心广场上还有一个女巫在等待着处决。
哪怕此刻依旧留在广场上的人，也同样被眼前这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图景所震慑，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教堂所在的方向，再也顾不得女巫的存在。
依旧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安娜同样受惊不小，她咽了咽口水，半晌才终于艰难地开口：“你……你烧了教堂？”
梅林的声音不疾不徐：“别怕，光明神根本不存在。如果祂真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允许猎巫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目瞪口呆盯着教堂方向的亨廷顿爵士听不到梅林的声音，却能听到安娜的提问，闻言，立刻如被针扎了般迅速回头，那双阴沉的棕色瞳孔杀气腾腾瞪向安娜：“你在跟谁说话？魔鬼吗？”
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声音颤抖，此刻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出来，魔鬼你有种就出来，跟光明神的信徒正面对决1
亨廷顿爵士手忙脚乱地拔出配枪，惊慌失措地在广场上寻找着不存在的魔鬼的身影。
尝试了无数次依然无法点燃柴堆，还眼睁睁看着一座教堂在眼前化为灰烬，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到达了极限，他竟然放弃了烧死安娜的打算，直接掏出手枪，对着安娜就是“砰砰”两枪。
看到他举枪的一刹那，安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相反，她听到了亨廷顿爵士一声凄厉的哀嚎。
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试图枪杀她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那两枚子弹竟然跟之前小镇居民们扔向她的石头菜叶般被反弹回去，一枚打中了他的大腿，一枚从他的左侧脸颊射入，从他的右侧脸颊射出。
之前一直趾高气扬，以光明神在人间的代行者的身份残忍折磨无辜女子的男人，犹如一条死狗般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那狼狈的模样，并不比任何一个受刑的女子更有尊严。
“哇——”地上的男人张嘴呕吐，吐出的竟是被搅烂的舌头和几颗崩断的牙齿。
安娜不忍再看，皱眉别过脸去。
耳畔再度响起梅林的声音：“不必同情他，你知道他发明的一种叫作开花弹的刑具吗？铁制，状如花苞，塞入受害者的口中打开，花瓣一样收拢着的刀片会在嘴里打开，将受害者的牙齿和舌头绞成碎片。我曾经救治过他手下的一个受害者，你绝对无法想象那一幕到底有多可怕。跟那一幕相比，此刻他受到的这点伤害根本不值一提。”
梅林说到这里，一声轻笑。
“他口口声声斥责我们是魔鬼的信徒，其实，他自己才是真正的魔鬼！对魔鬼的怜悯，就是对受害者的残忍。”
安娜强忍不适，再度望向地上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持扫帚，一身女巫打扮的梅林已站在了亨廷顿爵士的面前，正低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地上死狗般的男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冷得吓人。
安娜原以为亨廷顿爵士跟之前的镇民们一样看不到梅林，然而，令她惊讶的是，男人的目光却在落到梅林身上时蓦然僵住，然后，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般，整个人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