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巫
靠在梅林温暖的怀里，安娜睡了入狱以来最安稳的一觉，仿佛一个回到母亲怀抱的婴儿。
醒来时，天已大亮，无论是传说中的邪恶女巫还是那些奇怪的道具都已消失无踪。
是梦吧……
哪怕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安娜依然无法相信昨夜的一切会是真的。突然出现的美貌少女，美味到不似人间的神秘食物，还有那个会让她下意识想到妈妈的温暖怀抱，这一切都太过美好，太不真实了，像极了人在濒死状态之下产生的幻觉。
她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试图让被脚镣磨肿的脚踝好受一些，怀中却忽然“啪”的一声掉出一个肉粉色的不明物体，捡起拿到黑牢唯一的光源底下一看，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耳塞？！
竟然正是梦中的那枚耳塞。
所以，那竟然不是梦……
地牢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安娜慌忙下意识地把耳塞往耳朵里一塞。
“安娜，别怕，我一直在。”几乎就在耳塞入耳的那一瞬间，她又听到了昨晚那个温柔的声音。
那一刹那，安娜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开门的是猎巫将军詹姆斯·霍普金斯的头号支持者杰克·亨廷顿爵士，他的手里拿着法庭的判决书，一脸的趾高气扬：“哭也没用，法官已经签署了你的死刑判决书。愚蠢的女人啊，当初你把灵魂卖给邪恶的魔鬼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这位杰克·亨廷顿爵士以花样百出的拷打方式而闻名于世，热衷于用女巫嫌疑人试验他那些花样百出的变态发明，传说中有不少女巫嫌疑人还没来得及经历审判就死在了他的酷刑之下。然而，这位残忍的屠夫，却借着替光明神行刑的借口，成功逃脱了所有指控。
安娜认罪太过干脆，让他根本没机会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之前这位亨廷顿爵士一直表现得很焦躁。此刻手持死刑判决书，那张阴冷刻薄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仿佛邪恶的老猫终于逮到了作乱的老鼠。也不知是在为又替光明神剪除了一害而高兴，还是单纯在为接下来的火刑而兴奋。
考虑到他那以凌虐他人为乐的癖好，想必是后者。
在为即将到来的火刑而兴奋的，不止杰克·亨廷顿爵士一人，围观死刑的执行对小镇居民来说，与其说是见证正义的伸张，不如说，更像是在赶赴一场狂欢节。
不是无聊的绞刑，而是刺激的火刑的消息传开，不仅杜兰德镇的居民，连附近城镇的居民都被惊动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一睹火刑的壮观景象。
杜兰德镇中心广场，火刑架才刚刚支起来，好奇的男女老少便已迫不及待地聚拢过来，大人们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兴奋，极力让表情显得端庄严肃，同仇敌忾，小孩们却不管不顾，激动地在人群中追逐打闹，笑声，叫声，喧哗声响成了一片。
不少有商业头脑的小贩早已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开始向人群兜售起各自的商品。如果不是中心广场上还竖着恐怖的火刑架，那提早晒干的木柴上甚至还被早早淋上了煤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一触即燃的味道。几乎要让人忍不住怀疑，接下来他们即将目睹的不是一条生命的凄惨消逝，而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时近正午，一辆囚车缓缓从监狱的方向驶来。
犹如一场大戏缓缓拉开帷幕，人群躁动起来，所有人不约而同伸长脖子，向着囚车驶来的方向张望。
人类对一切超自然力量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与憧憬。女巫这种存在总能激起人无限的遐想，与之伴生的神秘感与恐惧感比任何一场精心准备的大戏更能慑人心魄。
恐惧，惊慌，兴奋，期待……
人群推搡着往前，不由自主将囚车围得水泄不通。尘土与喧嚣中，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紧张而又热切地注视着囚车中遍体鳞伤，浑身脏污的少女，仿佛在欣赏动物园中展出的珍稀动物。
“看，女巫来了1
“啊！女巫1
“妈妈，她跟传说中不一样，她不老也不丑，还有点好看1
“别被她的样子蛊惑，她是女巫，是魔鬼给了她年轻与美貌1
“邪恶的女巫，魔鬼的爪牙，呸1
……
眼前那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让安娜感觉仿佛有芒刺在背，她下意识地蜷起了身体，徒劳地试图在囚车中寻找能够遮蔽人们视线的掩体，可惜，囚车内一览无余，除了沉重的脚铐手铐，别无他物。
少女只能无助地蜷缩起身体，尽量只对人群展示她那因为长时间的关押与折磨，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肋骨的纤瘦脊背。
就在安娜因为无所适从，身体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之时，耳中再度响起了梅林温柔的声音：“安娜，别怕，我在。抬头看你的右前方。”
安娜下意识地抬头，果然看到右前方的人群之中，一位黑衣黑发的少女正在对她点头微笑。
传说中的邪恶女巫梅林·格瑞特依然是她昨夜见到时那副女巫的典型装扮，然而，明明是如此显眼的装扮，周围的人群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依旧只顾着打量囚车中的她。
身为人群视线的中心，安娜抬头定睛的一幕让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然而，一眼过后，却只露出了满脸的迷茫。明明梅林·格瑞特依旧静静站在那里，那些人却仿佛被人蒙住了眼睛般，浑然未觉。
“该死的女巫，你在看什么？”
“大家散开，远离那个位置，她一定是在给人下咒1
……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人们屁滚尿流地逃离安娜视线所指的方向，因为人群太过拥挤，动作太过突然，一名行动迟缓的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推倒，下一秒，无数双大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身上头上，尘土飞扬中，尖叫声，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而安娜视线的中心，那位女巫打扮的黑发少女依然在温柔地对她微笑，那表情，像极了教堂彩绘上慈祥的圣母。
安娜被她的眼神所蛊惑，瞬间，竟有些失神。直到空气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才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这个世界。
“啊啊啊碍…约翰，可怜的老约翰死了1
安娜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静静躺在地上，他那洗得发白的衣服上，还印着几个清晰的脚樱
“是女巫！是女巫诅咒了他1
……
众人那原本只有好奇与恐惧的眼神在转瞬间变成了同仇敌忾，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几乎喷火，如果眼神能够吃人，安娜一定早已被吞吃了无数遍，尸骨无存。
如果说安娜之前还只是有些紧张的话，那么，此刻面对众人那几欲吃人的眼神，她是真的怕了。
就在她的身体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之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接着，梅林的声音柔柔地在她耳畔响起。
“与你无关，他是被失控的人群踩死的。人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罢了。毕竟，谁也不愿担负刚刚踩死了一个无辜之人的罪责，于是，你这个女巫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可惜，现场也只有梅林一人觉得她是无辜的。
“杀人偿命，女巫去死1
“烧死她1
“烧死女巫1
……
愤怒的人群开始不约而同向她投掷各种杂物，石块，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散发着令人作呕恶臭的破鞋子。
“安娜，闭上眼睛。”
听到梅林的声音，安娜下意识地做出抱头的动作，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攻击。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相反，她听到人群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手指的缝隙往外看，眼前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
刚刚对她扔出了石块的男孩头破血流。
刚刚朝她扔出烂菜叶子的妇女头顶菜叶。
刚刚试图将臭鸡蛋砸到她脸上的老太太满脸恶臭的蛋液。
最惨的是那名试图用臭鞋子攻击她的秃顶男子，此刻，他之前扔出的臭鞋子正塞在他自己的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如果不是他身旁的女人察觉到异样，及时将鞋子从他嘴里扯出来，他大概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自己的鞋子噎死的男人。
……
“安娜，不必害怕。有些时候，人类的攻击行为不过是一种宣泄恐惧的方式，他们攻击你，恰恰意味着他们害怕你。记住，你才是此刻真正操控全场的人。他们忌惮你，害怕你，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他们因为恐惧而战栗。”
看着眼前这可笑的一幕幕，听着耳畔梅林的解释，安娜心中的恐惧瞬间一扫而空，她甚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女巫笑了1
“大家快住手！女巫会反弹所有针对她的攻击1
……
囚车缓缓向前，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本拥挤在道路中央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出去路。
没了遭到攻击的顾虑，也不再害怕人群的视线，安娜回忆起之前梅林优雅的仪态，下意识地在囚车中坐直了身体，昂首挺胸。
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她的身体伤痕累累，她的头发脏污结块，然而，此刻的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与其说是一名即将被烧死的女巫，不如说是一位正在巡视领地的女王。
犹如神迹般的一幕幕，让安娜对梅林能够救她脱困已经深信不疑，哪怕被绑上火刑柱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依旧镇定自若。
她的镇定自若却让准备行刑的刽子手惶恐不已，色厉内荏的刽子手甚至连跟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早已点燃了火把，只要把火把往柴堆上一扔，早已浸透了煤油的柴堆便会熊熊燃烧起来，让眼前这个带来了死亡与恐惧的女巫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然而，刽子手却举着火把，迟迟不敢点火。
直到地方长官忍不住出言催促，他才终于颤抖着开口：“你们真的要烧死她吗？据说黑格镇的茱莉亚·金尼曼被烧死后一直阴魂不散。据说，火刑结束之后，黑格镇所有人身上都长了犹如被火焰燎过般的大水泡，那些水泡长满了全身，不停溃烂，整整一周后才痊愈。据说那些人疼到满地打滚，样子像极了茱莉亚·金尼曼被烧死前的惨状，不少人身上还留下了终生无法消除的疤痕。”
刽子手咽了咽口水，似乎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恐惧。
“更可怕的是，传说直到今天，茱莉亚·金尼曼的灵魂依旧在黑格镇的中心广场上徘徊不去，人们依然能听到她被烧死前痛苦的哀嚎，甚至有人曾亲眼见过一团火焰在镇中心广场上熊熊燃烧……”
大概是回想起了之前女巫让烂菜叶子臭鸡蛋原路返回的那一幕，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