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手刃薄情郎
安成十六年，是最难的一年。
虞家灭门，王家倒台，而齐家作为王家的姻亲，与虞家也来往甚密，日子也不算好过，但是比起已经走投无路的我，还是好很多的。
齐柳从马车上跳下来，将水囊里的水都喂给了我和阿弟，他想带我们上马车去，可是我和阿夏才走到马车前，齐家的仆人便将我们团团围住了。
齐柳是齐家的嫡长子，将来齐家是要齐柳继承的。家主便是他的父亲。
我也曾见过齐柳的父亲，当年交换婚书，他还很慈祥的送了我一块玉佩。
可是再见的时候，齐柳的父亲却要将我和阿夏扭送给官府，好在朝廷面前彻底与虞家划清界限，当然，刚刚见面的时候，齐柳的父亲并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
他呵退了齐家的仆人，然后专门给我们两个人腾了一辆马车下来，还在到了客栈之后，让我和阿夏住在了上房。
尽管那时我已经敏感地察觉到，齐家的人并不欢迎我们。
我是在夜半的时候醒的。
从屿澜城逃出来之后，我根本没办法入睡，只要一闭眼，我就会梦到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所以晚上几乎都是浅眠。
齐柳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是我走到门边的时候，只能看到齐柳塞了一张纸进门，然后我听到齐柳走开了，还摔了一跤，外面一下子有许多脚步声响起。
在脚步声响起之前，我甚至都没有听到开门声、
深更半夜我的门外竟然有不少人，我捡起了纸，不敢点灯，便悄悄打开了窗借着月光看纸上的字。
齐柳让我快逃，他父亲与小叔商量着，要将我和阿夏送给官府，明日天一亮，他们就会去通知官府的人来。
我当时看到齐柳的消息，错愕与震惊交织，却独独已经没有了愤怒。
齐柳让我别睡，等到丑时，他会想办法带我离开客栈。
我将阿夏喊醒，等到丑时，齐柳果然如约敲门。
我打开门之后齐柳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就下楼，我走到楼梯边时，看到有个人晕倒在了走廊里。
没敢问什么，齐柳带着我悄悄摸到了院子，院子里还有人守着。
齐柳让我们等了片刻，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客栈的另一边有火光，随即客栈里便乱了起来，齐柳直接解开了自己家的一辆马车，让我和阿夏上马车，他带着我们逃离了客栈。
不知道跑了多久，齐柳才停下了马车，天都快亮了。
齐柳自己会骑马，但是拉马车却并不数量，所以其实一路上走得不算平稳，我们停下之后，齐柳已经出了一身汗，直接累得站不起来了。
但是我和阿夏下马车，齐柳看着与我道歉，说一定不会让我和阿夏出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许多银票和金片来。
“春娘，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能伤害你。”
我看着那些钱和齐柳满头大汗，狼狈地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时，忍不住有些心酸想哭。
齐柳看到我眼红，立刻想要安慰我，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咬牙道：“春娘，我们已经交换了婚书。原本等你及笄母亲便说给我们办婚事的，父亲想要保护齐家才会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但是我齐柳发誓，我这辈子一定会照顾我的妻子。”
“春娘，你别担心。我提前拿了这些钱，我们不往应安去，我们去南方，去桐阳，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等过两年，事情平息下去，我们再回齐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齐柳在我面前，从来都不善言辞。可是他在其他人面前，却从来不这样，他是所有人眼中芝兰玉树的世家继承人，我那时年纪还小，却也明白，他若是带着我和阿夏逃走，背离了齐家，便什么未来都不会有了。
而且，会和我们一样有生命危险。
齐柳很好，可是一路的逃亡让我从虞家千金锦衣玉食的美梦里醒了，我知道眼前发誓要护着我，眼眸里满满都是真诚与坚定的少年，其实与我一样，是不能跌落到尘泥里的。
我用来执笔的手，挖了泥，抢了饭，杀过人，早就已经脏了，变得丑陋无比。
可是齐柳的手啊，还是那样白，他才十四，却因为一手齐体声名鹊起……不该再和我一样了。
但是我知道，劝不动齐柳的。
我的小表哥，从小被我忽悠和欺负，却并不生气，但是每次都很执着，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我又在忽悠他，他也坚定地要和我一起玩。
所以我笑着答应了齐柳，说道：“去桐阳的路很远，你去马车里睡一会儿，你得养足了精力，才能保护我和阿夏。”
齐柳没有怀疑，但是将那些银票和金片全部塞到了我怀里。
等齐柳睡着了，将银票和金片都放在了齐柳身边，然后咬牙，悄悄将齐柳随身的荷包拿了，带着阿夏离开了马车。
我没有回头，齐家的人很快就能找到齐柳，我得带着阿夏走得越远越好。
后来的一路上，我们没有怎么碰到追兵。齐家的人也并没有通知官府我们曾经在鹿水附近出现过，我靠着从齐柳荷包里的一点散银，带着阿夏走到了应安。
那之后我也听到过齐家的消息，但是我没有在刻意打听齐柳，因为从马车离开的时候，我将一直小心藏在身上的婚书和那叠银票一起，放在了齐柳身边。
那封婚书，只要齐柳的父亲见到，应该就明白要怎么做了。
烧了那婚书，他们和虞家便真的没有什么要命的关系了。
齐柳当年拿出来的那一大笔钱，应该是齐家要送出去疏通关系自救的，我不能拿。
我可以不管齐家人的死活，但是齐柳是真的救了我和阿夏，我不能害他。
大雨淅淅沥沥还在下，天上轰鸣的雷声将我惊醒。
火堆还烧着，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枕在齐柳的肩头睡着了，他也没有喊醒我。
天色还很黑，但是齐柳告诉我，已经是辰时了。
三天已过，沈惊鸿没来。
齐柳将火堆熄灭，然后打开了门，门外守着我们的人本来在打盹，这会儿听到动静醒来，直接就拔出了刀。
但是不等他说话，院门便打开了，我越过齐柳的肩头和重重的雨幕，看到了蓝掌柜。
他的脸色，比上次在客栈见到的，要臭上许多。
不过我的心情，倒是稍稍好一些。
“陆含春，沈惊鸿没来，看来你并没有慕容安重要。”
我笑着看他，说道：“我以为，蓝掌柜您这样的人物，应当更懂沈惊鸿这种男人的心。他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帮助，还会给他惹来麻烦的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
“若是他愿意冒着风险来救我，就不会与我和离了。”
蓝掌柜干笑两声，盯着我说道：“既然如此，留着你便也没用了。听闻你一直在阻止陆骁夏加入我们，王掌柜对此很是气愤，一心向除掉你这块碍眼的石头。”
蓝掌柜身后走出一个人，提着剑便向我走了过来。
齐柳侧步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杀了陆含春，陆骁夏便更不会与你们合作。”
蓝掌柜：“可陆骁夏在季陵，他怎么会知道是谁杀了他姐姐？反倒是若我告诉他，她姐姐死在了朝廷手中，你觉得陆骁夏会不会与我们合作？”
我拽了拽齐柳的袖子，站到了蓝掌柜面前：“如今我为鱼肉，想怎么对骁夏说，自然都是蓝掌柜说了算。将快死的我都在官府门口，便可以坐实了朝廷害我的事情。”
那刀更近了，雨也更大了。
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害怕的。
“不过，蓝掌柜不觉得杀了我给王掌柜出气，让骁夏加入你们这两件事，得到的回报都远远比不上你费尽心力将我从应安救出来花的工夫吗？”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对你们要做的事情可一点帮助没有，蓝掌柜这么精明，这笔账都不会算？”
虞掌柜犹豫了一下，拦住了人。
“蓝掌柜，不如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要讲？她说的不错，我们如此费心，却什么都没得到。”
蓝掌柜：“那就说说吧，不过，我没有很多闲工夫，也只给你一次机会。”
我推开已经放到我脖子上的刀，冷冷道：“你想虞家的事情闹大，我来做这个击鼓鸣冤的出头鸟。相比我籍籍无名的弟弟，我这样一个和北宁侯，安悦郡主，甚至容华公主，驸马都扯得上关系的人，不是更能引起轰动？”
“慕容安与沈惊鸿成婚，不管是慕容家还是皇后都不会允许我乱说话，诋毁慕容家，但是只要我在世人面前说，是慕容家害我，皇后他们仗势欺人，便一定会有人信。”
蓝掌柜眯眼：“你要咬上慕容家？”
我微笑：“你们不就是想朝堂乱起来，可虞家到底为什么不能翻案，你我心知肚明。只要如今皇位上的人还是司徒景湛，我虞家就翻不了案，除非这天下乱了，皇帝换个人。如今朝堂最大的不就是慕容家，我咬上慕容家，咬上皇后，还可以利用沈惊鸿帮你咬上吴贵妃，到时候掌兵权的吴家和领文官的慕容家对上，再有蓝掌柜你们从中挑拨，还怕朝堂不要乱吗？”
蓝掌柜微微错愕，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这是想活着，所以说这些话骗我？”
我不屑地勾了勾唇角，“何必呢，我不怕死。沦落到如今地步，早就心如死灰了。我原本还以为，沈惊鸿多少对我还有一丝情谊呢，可如今看，他是彻彻底底抛弃我这个下堂妻了，既然如此，我一无所有，他们凭什么还高高在上，金尊玉贵，喜结连理？”
“蓝掌柜也不要觉得我就真的是帮你，我也有个条件。”
蓝掌柜：“让陆骁夏离开？”
我摇头：“不，我希望你们将来有一天，可以将沈惊鸿扔到我面前，他的命，我来解决。”
许久，大雨停了。
蓝掌柜拍手，大笑：“好，若是你说到做到，来日我便给你这个手刃薄情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