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瘟疫
我和齐柳被关在了鹿水镇的一处废宅里，周围都已经荒废了，每日都有人来送水，我们根本寻不到机会离开。
但至少我知道现在，骁夏是安全的。
王家虞家蓝家，只要他们还需要利用骁夏，骁夏就还能活着。
但是如今他们在外面散播容华公主逼杀驸马，牵扯出我与齐柳曾有婚约，将我和骁夏的身份都曝光了，我便没有回头之路。
虞家如今是翻不了案子的，那我和骁夏就只能是漏网之鱼，要被绞杀的余孽，被抓到便是死。
沈惊鸿如果清醒，这个时候就该拿着那份和离书，告诉世人，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有慕容家作保，北宁侯府必定安然。
两日下雨，屋子里破旧，到处漏水。
我缩在角落里出神，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齐柳手里拿着食盒走了过来。
“他们还在外面守着，看来打定主意要等沈惊鸿来。”
我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好冒着一丁点热气的馒头，咬了一口，淡淡道：“我希望他不要来。蓝掌柜将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沈惊鸿，引诱他过来，应该是想要搅黄他和慕容安的婚事，到时候北宁侯府和慕容家全部都要牵扯到漩涡里来，虞家灭门的那件案子，动静才会更大。”
“而且……蓝掌柜很显然是北秦的人，他做这些事情，水越是混乱，北秦便更是从中获益。”
齐柳拿着另外一个馒头，挨着我坐下避雨，不吃，却盯着那馒头上飘出的一点点热气，问我：“小春，你一直想得这么多。我却想不到这些。”
我觉得齐柳有些奇怪，虽然从那日客栈见过蓝掌柜后，他便一直有些奇怪。
“齐柳，这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你了。他们想利用我来牵制沈惊鸿和慕容家，其实依着齐家和王家那些暗地里的情分，他们应该会放了你的。”
齐柳抬眸，清俊的面容上却覆着一层淡淡的寒意：“他们放了我，我又该去哪里呢？难不成回公主府吗？做一个谁都瞧不起的驸马。”
我愣了愣，余光瞥见齐柳的右手。
苍白的手腕上有好几道丑陋的伤疤。
这几日，齐柳拿东西都是用的左手，几乎不用右手，他的手我偶尔看着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那日他搬了一下桌子，我看见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一直在颤抖。
“那就不回去，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齐柳看向我，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说道：“小春，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很糊涂。只要我还是齐柳，离开公主府或者不离开公主府，都是一样的。再也不能是从前的齐柳了。”
“齐柳，那就离开北周吧。去一个齐家找不到你，公主找不到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一日一月一年一生，其实不用太久，世人就会忘记你的存在，更新鲜的人和事情会填满大家的生活。”
我说完，有些激动。
我看着窗外绵绵的雨丝，用力咬了一口馒头。
我劝的是齐柳，何尝劝的不是自己。
我和齐柳，声名狼藉，无家可归，四面八方都是冷眼和杀意，在北周，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但是，总能有办法再活下去的。
齐柳久久不言，直到手里的馒头都冷了，他忽然恢复了一点精神，笑着问道：“你与沈惊鸿和离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之前公主从我这里搜到那些信，以她的性子肯定回去北宁侯府找你，但是被沈惊鸿拦下了，后来那件事也没发酵，不知道沈惊鸿怎么说的，公主在那件事上放了手，没再深究下去。”
“我那时觉得，你选择沈惊鸿是没错的。可是后来你们和离的消息传出来，我又听说你还一直住在春煦山庄，沈惊鸿依然护着你，我以为……他与你和离有苦衷。”
“所以，出于理智，你希望沈惊鸿不要中蓝掌柜的圈套。但是，出于情感的话，你真的一点都不希望沈惊鸿放弃大婚来找你吗？”
我想了想，摇头。
“他来了，蓝掌柜大约也不会放过我，还会得罪慕容家，而且，我如今的身份，他就算想回护也回护不了我。其实，说实话，我以前欠他挺多的，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们之间也勉勉强强算两清了。”
齐柳：“如果沈惊鸿不来，那我们得想办法自己逃出去了。不然，困在这里，也没办法重新活一回。”
我用力点点头，然后拿过齐柳手里冷掉的馒头，放到火边重新烤了一下。
“虽然说这个月份天已经不怎么冷了，但是鹿水一直下雨，到底寒凉。你下次一定要在馒头还热着的时候吃，不让会吃坏肚子的。”
齐柳点点头，走到我身边坐着，说道：“我听守在门口的人说，这是鹿水这些年下雨最多的一年，我们还没到鹿水前半个月就在下雨了，一日都没放晴。”
我忍不住皱眉，“如果是这样，那鹿水附近的农田应该都被淹了，难怪那日下马车的时候，连路上都有积水。鹿水以前也有过整整一个月都下雨的情况。”
齐柳面色微顿，说道：“安成十六年夏天？”
“嗯，夏天多雨，良田颗粒无收。水患严重，鹿水镇里房屋被淹没损毁的，街道上多了许多的乞丐。雨水停后，鼠蚁丛生，接着便有了那年的瘟疫。”
安成十六年的夏天，十二岁的我拉着八岁的骁夏，靠着两条腿，一路躲避官兵，风餐露宿，终于在夏天结束的时候，走到了离屿澜城最近，唯一一座我曾经来过的小镇鹿水。
鹿水有一家书铺老板和一家住在附近山上的猎户，是父亲的朋友。
父亲曾经亲自去给书铺老板送一批他自己做的笔墨纸砚，那次因为我想要学骑马，父亲便带着我去了鹿水。
书铺老板笑呵呵，是个很慈祥的老爷爷，比父亲年岁要大上许多，知道我的字写得不错，还送了我一支笔，是从季陵城买来的买来的笔。
猎户年岁与父亲相仿，曾经是北秦的人，不知道因何缘故与父亲结交，隐居在了鹿水附近的山中。
因为我那时候年岁小，而且一时间找不到合适我的小马驹，所以猎户没有教我上马，但是将如何驯马的技巧都细细教了我，约定等我过两年再去鹿水，便教我骑马。
那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出远门，却不想，也是父亲生前唯一一次带我出远门。
我要去应安，却不知道该怎么走。
身上没有半点盘缠，还要躲着官兵，只能装作乞丐，在经过的每一个镇子上求一点食物果腹，等走到鹿水的时候，根本要不到吃的。
满大街都是乞丐。
阿夏饿地不行，已经学着其他乞丐，抓水里的死老鼠吃。
我不敢让阿夏吃，最终决定搏一搏，走到了书铺门口，但是还没敲门就饿晕在了门口。
书铺老板开门发现了我和阿夏，认出我来，将我悄悄藏在了书铺里，我和阿夏才能活下去。
原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鹿水镇瘟疫横行了起来，每日都在死人。书铺老板想舍弃家业带着我们逃出去，却发现朝廷把镇子给封锁了，他们不愿意让瘟疫扩散，只是找了两个大夫，每日往被封的镇子里扔药材包。
可是药材少，总不能每次都抢到，病死的人越来越多，书铺老板外出买粮食，抢粮食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撞破了头，我偷偷出门去找，和他家下人将倒在小巷子里的老板拖了回来。
但是老板已经不行了，熬了两日便去世了。
去世前，住在山上的猎户闯了进来，还带了药材和粮食，但是老板回天乏术。
我们靠着猎户带进来的粮食又撑了一个月，已经彻底没了东西吃，而鹿水镇十室九空，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甚至走过街上，能闻到紧闭的屋门内传出腐臭味。
我和阿夏幸运地没有染上瘟疫，但是也快活不下去了。
朝廷依然不肯放人，猎户决定半夜带着我们逃跑，和我们一起逃的，还有鹿水镇剩下活着的人，可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哪里能够打得过那些守在镇子周围的官兵。
死了很多很多人，猎户死保着我们，杀了好几个官兵，才让我和阿夏逃出了镇子，可是猎户没有跑多久就倒下了，一个官兵追了上来，要补刀。
阿夏抱住了官兵的大腿，我捡起猎户的刀就捅了过去，那个官兵的血全部喷在了我的脸上，那是我第一次杀了一个人。
但没能救回猎户。
我和阿夏挖坑匆匆埋了猎户，便向着北方一路逃跑，可是直到天亮，身后的追兵快到跟前了，我和阿夏都没能走出多远，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官道边。
那一瞬，什么饥饿感，什么劳累都没有了，我看着天空中惨白的太阳，只觉得太可惜了。
我带着阿夏那样拼命地逃出了屿澜城，却饿死在了路边。
死之前，连一滴水都没有喝到。
但是，老天爷许是听到了我的怨恨，决定给我一个一个机会。
在我快死的时候，几辆马车从我身旁经过，然后，我喝到了水。
坐在马车里的，是齐柳。
那时齐家还没有出事，但已经被牵连了，齐家带着齐柳上京城去也是为了疏通关系自救，却不想齐柳坐在马车上，回头一眼，竟然看到了倒在路边的我和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