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章
几日后又是进宫的日子。
越盈心里数着还剩多少场宴席要应付。掰着手数了一下,神色一松。
包括今天这一次,也就还剩个一两次了。
这一季的春天她算是挣了不少钱,尤其是当了那块玉禁步,简直是小小地发了一笔财。她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值这么多钱,听小桃说是水头很足,成色很好。当铺的人一看便收了,给钱也大方。
反正横竖是赔偿她的东西,越盈当了一点也不心疼。
舞的第二场越盈不是主舞。她们跳舞并不是一直是一个人占着主舞的位置,而是轮着来的。曾经在明月坊里只要能被妈妈冠姓的,那就是会轮上的人。只是越盈身软轻盈,平常最被看中罢了。
第二场进入的时候,她围簇在主舞旁边,很容易瞧见殿上坐着的人。
赵斐穿着一袭红斗蓝金蟒袍,坐在中间喝酒。他俊美的脸上微微含了一丝憔悴,独自斟了好几口后,望着左袭坐着的人,面色扭曲起来。
他他身为一国太子,即将登基的未来赵王。竟然在守卫森严的东宫中,被人生生废了一只手。他被人铁血冷漠地押着,手上传来剧烈的痛。这痛让他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来人——有刺客——王福瑞”
他的手被残忍地折断了。
偌大的东宫中,仿佛忽然变成了地狱。身边的侍从仆人通通消失了,眼鼻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只有他在承受这痛苦,最后咬紧牙关痛晕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不是。
他的右手,就这么没了。
赵斐微微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右边衣袖。一片空荡荡的,随着他的动作还在空气中晃动了一下。
他紧紧地闭上眼,脸色扭曲起来。
赵斐环视周围一众人——吃肉的东离王、捋胡须的晋国使臣、笑眯眯饮酒的陈王陈晟、以及坐在陈晟旁边回酒的殷烬台。
这一众人,不是赵国的肱骨老臣,就是强国的使臣王子,他是惹不起的。为了交好他甚至要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说话。里面能发泄情绪的只有殷烬台。
他查了、派人查了,却什么都查不到。没有了父父王做主心骨,他惶惶然才意识到自己的无助。
赵斐的目光放在殷烬台谦卑的脸上,脸色阴沉。
越盈就眼睁睁地看着殷烬台这么走上赵斐的身边的。
她跳舞的时候,也往那边飞快地略过了几眼。那人面对陈王的殷勤,竟然进退有度,坐不动如山,面色平常礼貌,未有一丝不妥。
如果不是听到他和他的暗卫说的话,越盈还真看不出他对面前的陈王动过手。甚至最上面的赵斐那边空荡荡的手臂,便是他派人折断的。
冷血无情、手段狠辣。他只是赵国的一个不起眼的质子么?
台上的赵斐在羞辱他。刚刚斟上酒,就被人一杯泼在脸上。那人斟了多少杯,就被赵斐泼了多少杯。到最后,那人颀长俊雅的衣裳被泼湿了,头发上淅淅沥沥地落下金黄色的酒滴。从他额上流下,微微狼狈,却不减他的气质。
赵斐也觉得没意思。他欺辱他是想看他害怕的反应,但这人像个木头一样被他当众欺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面前不止是赵国的大臣,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奴仆在,他们就这样看着赵斐命令王福瑞把人淋成一只落汤鸡。
殷烬台浓长的睫毛都挂着酒滴,他腰微弯,谦卑地任由他发泄。赵斐看他这副软趴趴的样子,心意阑珊。
“滚下去。”
殷烬台垂首应了一声,眸光飘了一下。王福瑞看他不走,回头喊他。
只见刚刚怯弱不敢吭声的殷质子,唇角含笑着,抬起眼轻飘飘地忘了他一眼。
明明是含笑的一眼,王福瑞竟然读出了阴鸷冷漠。他被他看得竟然有些毛骨悚然。他支支吾吾指着他:“你看我做什么,再看叫公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他还没说完,已经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殷季望了眼被打晕的王福瑞,道:“主公,这老阉人侮辱了您,该怎么处理?”
“沉了吧。”
殷烬台结果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漫不经心道。
“公子明明不需再对太子这般”殷季是他的贴身侍卫,和他相处了很多年,此刻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公要这么做。
赵斐确实欺辱了公子很多次,尤其是以前。但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势力强大后,公子有了替身后,遭的罪受的欺辱都不是公子本人受的了。就像今晚,这样的宫宴甚至不需要参加,但是公子却来了。
殷烬台没理他。他只冷冷地、淡淡地望了宫殿一眼。刚刚的宫殿中,一道目光悄悄地看他,他是知道的。
明月坊的人。
她听到了一切。看他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可置信,然后便是谨小慎微地迅速收回了目光。
殷季看他的眼光凝在那片灌木,然后收回。
他摸了摸脑袋,不太明白殷烬台这是做什么。他心想着果然是自己脑子太笨了,就算是跟了主公那么久,也不能看透主公的心思。他是不是得回去和范谋士交流一下。他脑子比他好,看的东西也比他多。
他这么想着,便懒洋洋跟着殷烬台的步伐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去杀个人。”
杀谁?殷季愣了一下。
“杀了越盈。”
殷季是知道越盈的。这个舞姬就是当救了殷烬台的人。当时他来瑶楼接他回宫的时候,恍然间见过那女人一面。
她在主公身边熟睡。朦胧的身影虽然被他遮在身后,但凭着那一眼的直觉,殷季猜这人绝对是长得极美的。
殷季跟随他九年,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女人。
这女人当时没杀,原来是这会儿杀么。
殷季是他最得力的暗卫,帮他杀过不少身份高贵的人。他武艺比一般的暗卫高强,一般不会吩咐他做杀个弱女子的任务。不过殷烬台的命令,他一向遵循就好了。
他见主公修长的手指缓缓在腰带边动了片刻,然后轻轻闭上眼。
他睁开眼后眼神又变得清明冷静,只远眺着赵宫东湖的对岸。
纵使是晚春,也是有风的。更何况是被泼了一身酒液,浑身湿漉漉的。殷季便朝后面侍立的奴婢上前给殷烬台换衣服。
殷烬台换好衣服时,殷季接了令,已经飞快地从屋中走了。
解决了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情,他该是放松的、解脱的,但是他当下只有淡淡的烦躁。
烦躁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殷烬台不禁想起那个吻。
久不见她,忽然看到她出现在面前。一点没变,一如在小楼间,她两只手臂抱住他的腰,他习惯了,任由她抱着自己,她便懒懒地熟睡。
鬼使神差地,在她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为了方便,他在赵国人面前改了面貌,在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长相。越盈没认出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不需要她记得自己,难道不是么。
身为殷国质子的身份,他看到了她眼里看赵斐无差别的目光。
一切该结束了。
一个赵宫侍女在门外守了片刻,看到里面的人缓缓踱步走了出来。
换了一身青色袍子,显得人更加如玉温润,看得她悄悄心悸了片刻。
那人刚刚接过她的东西,语气也温和可亲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和她从别的姐姐那里听说的脾气好完全相符。当下,她脸上便有点悄悄脸红。
虽然身份卑微,但不是还有一张好脸么,走路也气质如松一样,近看也看不出很糟嘛。
只是他俊美温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浑身笼着一层低气压。小宫女悄悄观察着,她心想,是因为太子斐在殿上羞辱了殷质子罢。当面羞辱,甚至还是被王公公羞辱的,太子没亲自动手。这放在谁身上受得了呢。
她这么迷迷糊糊想着,一看发现已经跟丢了人。
越盈在等着回去。
今晚她没被赵斐召见,也没有任何人看上她。她又安全无误地渡过了一个晚上。
只是心中仍然砰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她刚刚偷窥他的时候,他似有察觉,冷冷地朝这边飞快地看过来。当时她不知道自己收回目光的速度够不够快,有没有被发现。
他看她的眼神很冷淡,但是并没有杀意。
但是越盈总觉得心里不安。
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持续了整个晚上。这人为什么不杀她?但这人太过危险,她要记住以后见到他要和见到赵斐一样远远地躲着。
她刚刚心绪失控,借着不舒服,没有跳第三场舞,便在赵王宫安全的角落随意逛着。
越盈摸摸心口,没感受到坚硬的触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胸前待了快二十几天的玉珏被自己卖掉了。
她以前作为民间乐坊的舞姬,去的场合一般都是些小场面。这个月进宫,见了那么多荣华富贵的人,却一朝夕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她不属于这儿,以后也会尽量避免和宫阙里的人再有联系。
走着走着,在湖边坐了会儿,便觉得自己纤细白嫩的小腿一阵阵地发痒,像是被虫子咬了好几口。她不自觉蹲下身去挠了好几下。
她蹲在石头上,果然看到自己白皙的腿上红肿了好几个包。怕自己脸上也被咬了,越盈赶紧戴好自己的帏帽。
跳了一场舞,她微微出了汗,也懒得站起来,索性就蜷着腿坐在石头休息。
有了之前的经验,越盈不敢离人群太远。她坐着的这地方不远处是赵国的宫人,还有几辆青鸾车。现下她只要在等乐坊里的人跳完舞。
“瞧那舞姬,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软绵绵一身,真是民间不知礼数、魅惑人的。”
赵律对人的站坐姿要求严格。宫里的人通通都是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才能被派到各宫做侍人。越盈听到那边宫女咬耳朵讨论她,挑了挑眉,也丝毫没改变自己的姿势。
她伸手再往自己腿上挠了挠,然后打算站起来。
只是坐的太久了,她一站起来眼前便一阵阵发晕。
昏晕晕之下,手便到处抓着。她身后是赵宫的一个湖,她怕自己摔倒水里去。
终于,让她成功抓到什么东西,借着那人稳稳的力道,让她重新站稳了些。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便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