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76
“我答应跟你分手。”
病房内，周倪背对贺松，轻声说出这句话，她站在窗口极目远眺，远方是一片氤氲的绿色风景，随后她侧目望向他，“你也不用特地离开x市躲我。”
这段时间他好像跟医院结缘，兜兜转转，才离开不久又要再次回来。
贺松的喉咙上下滑动，欲言又止。
“但你必须要完成学业。”
回答周倪的是一声冷笑。
她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你必须得读完大学。”
“我为什么非得读书？”
“如果你觉得过去高中三年里面努力的时间白费掉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你现在想清楚你以后到底要干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且能立刻去做，不需要一个过渡时间也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无法实现张桂花生前对你的期盼也没关系，那么，你可以不用去读书。”
周倪搬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她一身纯白套装，明显过来之前有特地打理过自己一番，精神饱满，目光明亮，也言语刻薄。
“但很明显，你现在除了一肚子情绪，什么都没有。”
贺松张嘴试图反驳，但周倪根本没给他机会，讥讽的情绪从嘴角朝上攀爬，蔓延进她的眼睛里。
她看向他，在两人这段时间歇斯底里的四目相对中，周倪还是能准确无误指出贺松的软弱。
“你现在迷茫，混沌，缺乏引导，根本不懂自己想做什么，就算高考结束重填志愿，你也是浑浑噩噩，毫无头绪。”
“你根本就没我机会，让我思考我想做什么。”
“贺松，你是没脑子还是没时间？在跟别人组队打游戏的时间里，在跟我吵架闹别扭的时间里，还有毕业以后迫不及待跑去洗车店打工的那几天里，怎么？这些零碎的时间还不够你思考的吗？是我还要专门给你开间房，让你对着墙壁想以后要怎么过吗？”
贺松咬牙切齿，“我没有什么大志向……”
但很明显，周倪已经不耐烦这套说辞，“你不需要有大志向，但也不代表人生因为没有大志向，所以就能心安理得浑浑噩噩过下去吧？”
她靠坐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冷眼旁观贺松愤怒却无法开口的窘况，悠悠说道：“刘子睿有他的目标，严晨橙也有她的目标，不管这目标是高尚还是低俗，他们都有往前跑的理由。但你没有，你一直都被我和张桂花推着往前走。乍一看你好像跟他们两个速度一样，可但凡你身后少了双手，你就会被抛在原地。甘心吗贺松？”
周倪歪头看他，又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倾身朝前，继续刺激道：“我忘了，你胸无大志。”
“砰——！”病床旁边桌上，周倪送来的新鲜花束，她特地买来的花瓶，还有玻璃水杯被贺松一并附在地上。
碎玻璃渣溢得满地都是，她的倒影落在几块大的玻璃碎片上，鼻子和嘴巴错位，眼睛无端多出几只，晃动一样的情绪。
“你给我滚！”
周倪不动如山，“等会儿你的住院费还要我还给瞿靖宇，他没给你出钱，他是借给你钱。”
贺松掀开被子，“那我滚，我滚行了吧？！”
周倪站起身，她踩着一地的玻璃渣按住贺松的肩膀，他不断反抗，牵连手背的吊瓶，周倪注意到因为他的乱动，针管回血，她心急火燎，一巴掌甩在贺松的脸上，看他继续挣扎，又往另一边脸甩了个巴掌。
“你现在冷静下来了没有？”
瞿靖宇没想到自己出门买个盒饭的功夫，周倪能给他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他进去病房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看到眼前七零八碎的景象，吓得立刻拉住周倪，贺松已经快要半死不活了，她还能够继续折腾。
“周倪，你要真想杀他就一刀给个痛快，能不能别这样？你今天过来到底是干嘛的，不是说说句分手就够了，怎么现在又要打起来了？”
他说打起来，还是内心稍微斟酌后的选择性措辞，真正算起来，应该是贺松单方面被打。
人已经没剩几口气了，躺在床上还能被她气得回光返照。
周倪被瞿靖宇拉到一边，她站稳后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震荡后的空白，手上的动作是机械性的，输入程序和设定后的参照执行，一只手朝头发拨了拨，另外一只手又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
但头发还乱，褶皱也依然还在。
“我答应了分手。”
“那也没必要顺带打他吧？”瞿靖宇简直心累，放下餐盒后又马不停蹄地收拾地上的玻璃渣。
周倪拆开外卖盒的包装袋，她说她饿了，下午得去公司上班。
贺松没出声，闭紧眼睛假寐。
忙碌中的瞿靖宇抬头看她一眼，沉默几秒后，又弯腰继续打扫，“那你吃我那份。”
“你没准备我的？”她在塑料袋里面翻找，故意闹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来。
瞿靖宇没回答周倪的问题，而是先抬眼看向病床上的贺松，他知道周倪是在吸引对方的注意，手段低级不说，还很幼稚。
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经常在心里反问，好多年没见的周倪跟之前比到底长进在哪里，越在乎的人她越要把对方气得半死。
“瞿靖宇你干嘛不说话？”她板着面孔追问。
瞿靖宇只能停下手上的动作，“今天周日，我不知道你去完医院还要上班。”
盒饭是在外面随便买的，蓝白加的快餐店，速食便捷，就在医院对面。
但没什么能下口的东西，土豆软烂成泥，跟油水混在一起，黑漆漆的青椒炒肉，酱油稠得周倪分不清哪些是青椒哪些是肉。
贺松的那份盒饭周倪没有打开，但同一家店面买的东西，她不信能给病号做出其他味道。
“起来吃饭，快餐要冷了。”周倪伸手推贺松。
站在门口的瞿靖宇握住拖把一动不动，他怕两人等下又要打起来，不对，应该是贺松再次单方面被打。
“我记得医院前台有个微波炉，热一次饭五块钱，等贺松醒了我就给他热一下。”
“你是他老妈子吗？”周倪的声音冷下去，“送人去医院，每日每夜地照顾他，现在又是端水又是送饭，你这个月因为请假扣了钱还没有全勤奖，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谁给你垫，贺松吗？”
她说到后面，故意加大音量。
贺松装不下去，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你放心，等你离开医院，我就吃，绝不麻烦靖宇哥。”
周倪给他把盒饭摆好，“明天我给你带饭，老吃外卖对身体不好。”
“我更没资格麻烦你！”贺松忍着怒气，脸颊左右两边的巴掌印显得更红。
周倪厉声呵斥他，“我跟你那算麻烦吗？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吗？”
杵在门口的瞿靖宇：“……”妈的，这是调/情还是吵架，自己是该继续呆着，还是悄悄走人？
他这辈子都没那么为难过。
“周倪！我们已经分手了！”
瞿靖宇决定自己还是留下，贺松现在火气那么冲，万一等下又打起来了呢？
“我知道我们分手了。但一句分手，我对你的喜欢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你总要给我时间缓冲吧？我不放心你想关心你，也决定放过你，现在只是想每天给你送送饭，看你一眼都不行吗？”
不然他还是走吧？气氛好像一瞬间又黏糊起来了。
“那我妈呢？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我们会变成这样？”
完蛋！贺松怎么专注雷/区蹦迪一百年不动摇？！
瞿靖宇抱着拖把，病房门口外带走廊，他已经连续擦了整整三遍。
刚才经过的清洁工阿姨还狠狠瞪他一眼，把他当做抢自己饭碗的潜在威胁对象。
周倪叹气：“贺松，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如果你真不想读书，那可以先办一年休学吗？至少休学可以给你的冲动一点转圜的余地。一年以后，不管你想继续读书还是彻底退学，都是你的自由。”
贺松没有说话。
被争吵撕成七零八碎的病房，在这一刻的寂静中勉强拼凑出该有的样子。
瞿靖宇低头朝下看，拖把湿润逶迤的水迹乱成一团理不清的线。
他靠在门框上，蛰伏着潮湿气息的冰冷墙壁与他相互依偎，抱团取暖。
周倪与贺松的影像被框定在他的视线之中，形成一个电视屏幕的盒子，他离他们很近，近到可以观察评论他们的人生。
但也离他们很远，远到在他们的感情里面没有一席之地。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夏曦呢？
被他们讨论争执得没有尽头的人是自己呢？
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瞿靖宇想他一定是嫉妒，所以才会在碎片的时间里面做许多无意义的假设。
病床里面的贺松总算松口退了一步。
他的眼睛里面噙满泪，逼视着周倪缓缓说道：“如果你从头到尾，爱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好了。”
只有这样疼痛才值得，眼泪才值得。
爱也才值得。